含冤
柳浪根本沒機會說什麼,便又像個沙包似的被扛起來塞進柴房,和前幾日如出一轍。
第二天清早,官府也來了人,和道士們一起將整個院落清掃完畢,所有屍首都被拖了出來,用破席裹住,陳列在院子裏,只等結案便全部拉到墳地下葬。
偌大的家業,說沒便沒了。村裡人唏噓不已,雖素日厭惡孫財主和他那狗仗人勢的小妾,但見孫家上下一夜間慘遭滅門,不由得生出幾分兔死狐悲的同情。也有不少人帶着看熱鬧的心思,擠在孫府門前向內窺看。
柳浪被幾個小道士拖拽着出來,在中堂停下,等着那個叫傅流英的來審訊他。官府向來管不了妖邪之事,且朝廷早立下過規矩,遇上此等事,官府只要協助便好,沒有道門允許,不得擅自插手。此刻,官府派來的那幾名衙差便立在一旁待命,真正做決斷的,還是那個一臉心高氣傲的傅流英。
那幾個小道士被傅流英唬得一愣一愣,生怕柳浪突然暴起把他們生吞活剝了,因而在拉扯他去受審的時候甚至有些畢恭畢敬。
昨夜下了雨,土地一片潮濕,泥土的氣息混合著散之不去的血腥氣,在場的人忍不住都掩住了鼻子。雖然已經聽說是妖邪作祟,將孫家數十口人殺的一個不剩,血肉四散,但好奇的百姓還是一個接一個伸長了脖子向內窺看,試圖看清仙君口中的妖邪是什麼模樣。
回娘家的林氏夫人被連夜請了回來,她扶着婢子,哆哆嗦嗦地看着滿院屍體,兩眼一翻險些昏死過去。傅流英只得讓人扶她出去歇息歇息,她卻執意不從,一定要坐在廊下看他們審訊柳浪。
柳浪一夜未睡,眼圈熬得烏黑髮亮,被生拉硬拽過來頂缸的他表示十分生氣。
傅流英指着柳浪喝道:“堂下妖孽可還有什麼話說!還不趕快將你昨夜如何殺害孫氏全家之事悉數道來!”
柳浪清了清嗓子,試圖將那蛇妖之事向眾人說明,但話說一半,講到蛇妖自秦氏體內破腹而出的時候,傅流英立刻冷笑起來,高聲打斷他:“你在說什麼昏話?什麼蛇妖?你有證據嗎?”
柳浪剛要分辯,忽然想到昨夜他為引起道士們的注意,點燃了簾幕,整個產房燒成一片火海,再加上蛇妖發怒之時瘋狂甩動蛇身,只怕房裏那些屍首早已爛成一片,面目難分,又如何能證明秦氏的屍首與其他人的不同?
他正分神思考應對之策,傅流英在堂前一拍驚堂木,聲音大的把他自己都嚇一跳,他連忙清清嗓子故作鎮定,大聲喝道:“大膽妖孽,事已至此,為何還不招認!你殘害孫家三十七口人的罪證一應俱全,此時招認我們便大發慈悲賞你一個全屍,不然的話……”
柳浪說道:“不然怎樣?給妖孽一個全屍就是灰飛煙滅元神散盡,還有什麼比灰飛煙滅更慘的你說來聽聽,我再考慮考慮。”
傅流英被他搶白,氣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哆嗦了半日沒想出什麼比灰飛煙滅更慘的事,於是更加生氣。
阿越在他身旁賣力的給他扇風,見他不說話於是偏頭很體貼的問:“傅師兄你怎麼啦,為什麼不說話啊,是不是我扇的太用力了你嫌涼啊,那我輕一點……”
話音未落,傅流英氣的大喝一聲:“你別說話!”
柳浪見他少年氣盛,又十分驕矜自負,總覺得他與從前某位故人十分相似,只是這小道眼下比那人還要煩人百倍!
傅流英想了半日,決定不理柳浪的胡話,自顧自接着道:“昨夜裏整個孫府只有你一個人……不,一個妖精在,你還想怎麼抵賴!”
柳浪徹底裝傻:“你說誰是妖,來來來你給我說清楚,誰是妖?我身上有一絲妖氣嗎?”
阿越認真的走過去,仔細感知了一下,回過頭來認真的對傅流英說:“傅師兄,真的沒有。”
傅流英氣的半死:“阿越你給我回來!誰讓你聽他的!”
柳浪認認真真對傅流英道:“要不你也來查看一下?”
他料定這些小道士的年紀不會超過十五,不過是初次出來歷練,幾乎不能分辨出他身上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妖氣,更何況昨夜整個院落妖風四布,他也可以反咬一口說是與那蛇妖纏鬥的時候沾染上的。
傅流英石頭似的坐着不動,身旁一個道士看不下去了,也上來認認真真感知了一下,道:“流英,算了吧,真的沒有。”
傅流英道:“怎,怎麼可能!可是如果不是他……不可能,只能是他啊!”
這時,圍觀的眾人里忽然有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小夥子喊起來:“看他是不是妖精,燒一燒不就知道啦!若是妖精,必然是燒不死的啊!”
聽到這話,柳浪的瞳孔驟然縮緊,他想起來很多不好的事情。
“哥哥……哥哥救我啊……我不想死……”
柳浪用力一甩頭想將這些記憶拋之腦後,身體卻不由自主的轉了過來,他面目變得猙獰起來,向著提出這個建議的那人惡狠狠道:“你說什麼?燒一燒?若我不是妖怪呢?就活該被燒死是么?!!!”
門外百姓見他突然暴怒,嚇得退散了一半,那個被他吼的男人見他被嚴嚴實實地捆着,諒他也不能拿自己怎麼樣,便壯着膽子說道:“那又怎麼了,小仙人說你是妖怪你就是妖怪,還裝傻么?諸位你們瞧,他聽見我說要燒便慌了神了,必然是做賊心虛!”
院內竟有些人附和,那些小道士的神情竟有些變扭,像是被說動了心。
柳浪剛要說話,忽然門外百姓里傳來一個聲音:“且慢。”
抬頭望去,只見一名頭戴青笠、一身玄衣的年輕男子走入庭中,他背上背了個褡褳,和一把劍。
“你方才說,是不是妖精燒一燒便知,那我如今疑心你就是妖精,是不是也要拿你去燒一燒?”他的聲音清冷淡漠,好像拂過山間竹林的一陣風。
那男人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十分氣惱地罵起人來:“你憑什麼疑心老子是妖精?你算老幾啊你?”
男子平靜道:“在下師承樂康郡妙光學宮,夠不夠格?”
圍觀的人群和小道士們都“嘶”的倒吸了一口涼氣,誰人不知妙光學宮是凈出得道仙君的玄門聖地!此人若真的是出自那裏,他說的話便是一錘定音!
男子嗤笑道:“你說是就是啊,那我還是師承前天師謝螢的呢!”
不等旁人反應過來,只見一道銀光乍閃,那人只覺得頸邊擱了個冰涼的物什,耳邊一聲冷冷的:“不得無禮。”
他想起男子身上背的劍,不禁嚇得渾身一抖,忙道:“別別別,仙君饒命,我信我信我都信。”
旁邊明眼人看得真切,那劍分明都未出鞘,竟已把他嚇成了那副熊樣,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男子自覺丟人,紅着臉忙不迭逃了出去,嘴裏還不忘哼哼唧唧,似是在嘟噥“修仙的了不起啊?就會嚇唬尋常百姓……”
短暫的風波過後,傅流英疾步走下堂來,恭恭敬敬作揖道:“在下顧恩觀傅流英,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男子看了他一眼,平靜道:“你師父是誰。”
傅流英仍是恭恭敬敬:“恩師辛錯,樂康辛子烏。”
男子冷笑一聲:“原來是他,難怪教出這樣的徒弟來。”
柳浪恨不得一拍大腿,原來是辛子烏這個蠢貨!怪不得教出來的徒弟也這麼獃頭獃腦!
但這男子斗笠下的大半張臉看起來很是面生,柳浪忍不住悄悄感知了一下他的氣息,大約二十餘年的修為。這樣算起來,如果他真的是妙光弟子,應是自己的小師弟,也許因為此人當時年紀小,柳浪並未記得有這麼個人。
聞言,周圍的一眾小道士都愣住了,傅流英不知他何意,憋紅了臉賭氣道:“不知閣下何意?閣下辱我便罷,何故辱我師門?”
男子說道:“方才那人說要火燒試驗,你竟不阻止?道門子弟竟不知火燒辨妖是大忌么?你與門外那些普通百姓又有什麼區別?是你師父沒有教過還是你自己忘記了?”
傅流英啞口無言,又不能出賣師父說他委實沒有教過,也不想背了這口黑鍋承認是自己太蠢記不得了,啞了半晌,最後只能悶聲道:“是弟子錯了,請師叔責罰。”他暗自算了一算輩分,自己師父也是師承妙光,與這人算是一脈相承,叫聲師叔自己應該吃不了多大虧。
說罷,他又親自趕過來替柳浪解綁,柳浪本還想趁勢潑皮耍賴一回,按着頭讓傅流英給自己道歉,但看那男子不像好惹的便按捺住了。
不料男子又道:“理應致歉。”
傅流英無法,硬着頭皮給柳浪道了歉,又很不好意思道:“額,你叫什麼名字?”
“丹舟,我叫丹舟。”柳浪忙不迭拉丹舟出來頂缸。他的真名,可不能讓這裏的任何一人知道。
他倒不氣傅流英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便抓他來提審,畢竟誰會去詢問一個妖精有沒有名字呢,大多都是以某某妖或某某精稱呼之,原形是什麼就往裏填什麼,多方便。
傅流英道完歉,哭喪着臉道:“師叔還未告訴弟子姓名呢。”
“金風。”那人說道。
柳浪對這個名字也沒甚印象。
接着,柳浪便將昨夜發生之事細細說與他們聽,只是將其中他與妖精纏鬥部分略作修改,謊稱自己年少習武,身上有些功夫,勉強與蛇妖抗衡了一陣,終是力竭不敵,多虧小仙人們及時打開結界搭救。
傅流英聽完說道:“可……不是你的話,那該怎麼辦啊,這回人死了妖怪也沒抓到,回去師父又要罵我了。”
柳浪說道:“我覺得這事嘛,可能要先問一下林氏夫人比較好。”
說著,他將手舉起來,遙遙指向坐在階前哭哭啼啼的林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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