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咸
不知過了多久,無遺在半空中陡然停住,金風向四周看了看,說道:“不見了。”
他操縱無遺平緩落地,三人跳下劍身放眼望去,只見身處一片座樹林中,青山疊翠,碧水環繞。這股妖氣突然消失,想必一定是藏匿在這山中某處。
三人順着山道一路向上走去,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前面遠遠出現一個背着竹簍的老漢,正向他們緩步走來。
傅流英當機立斷:“這樣的荒山上怎麼會有人煙,這個老頭一定是蛇妖假扮的!”說著便拔出劍來要衝上去拚命。
柳浪趕緊一把扯住他,說道:“別衝動!你且看你師叔的法器,有沒有異動?”
傅流英回頭看去,見無遺被金風穩穩噹噹地握在手中,紋絲不動。然而周圍若有妖氣,法器必然會發出震動以示警。
傅流英不服氣:“你不是說妖精可以隱匿妖氣么,蛇妖詭計多端,他說不定是把妖氣隱藏起來了呀。”
柳浪不由得笑了,心想這小道士倒是很會舉一反三:“那你前去試他一試,看他是不是妖精變的?”鬆開了手。
傅流英見金風並無異議,便說道:“試就試!”說罷,他整了整衣冠,一甩袖子,抓着劍就向那老漢跑去。
跑到一半他突然覺得不對勁,回頭一看卻發現柳浪同金風都站在原地沒有跟過來,他“啊?”了一聲,不知所措地站住了。
見柳浪兩手一攤,一副任閣下表演我們只管殿後的模樣,金風也只是站在那,抱起手臂看着他。傅流英不禁猶疑了起來,這蛇妖數百年道行,憑他一人是斷定打不過的,師叔莫不是要送自己前去當誘餌……?
罷了!誘餌就誘餌!只要能趁機將這蛇妖擊垮,給阿越報了仇,自己就算被打死也值了!!
傅流英滿腔悲憤地想着,再次回頭看一眼完全不知道他心理活動甚至還很悠閑的兩人,心一橫,便繼續向前沖了過去。
那老漢原本只是住在山腳下的農戶,偶爾來山中採摘些草藥養家餬口,在山路上走的好好的,眼前突然出現一個凶神惡煞的少年,手裏還舉着一把劍,向自己直挺挺衝過來,老漢不禁嚇得魂飛魄散,只道是遇上了山賊要殺人越貨。
老漢眼見傅流英即將衝到自己面前,情急之下將隨身攜帶的水壺拔下,用力向對面擲了過去。
傅流英見半空中突然飛來一物,以為蛇妖拋出法器偷襲自己,眼疾手快地揮起劍來,“嗖嗖”幾下舞得十分漂亮,頃刻間將那水壺打得四分五裂。
他登時變成了一隻落湯雞。
傅流英被破碎的水壺裏灑出的水從頭到腳濺了一身,一時間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呆了一呆,見老漢轉身要逃,也顧不得自己渾身濕漉漉,大喝道:“妖怪莫逃!”
柳浪實在看不下去了,捂着臉衝上去一把抓住傅流英。後者還在手舞足蹈,口中大叫着:“放開我!我可以!”想要去追那落荒而逃的老漢。
柳浪只能像個老鷹抓小雞一樣把他提了起來夾在腋下。受此大辱,傅流英氣急敗壞,雙腳在空中亂蹬亂踹。
金風已經三步兩步追上了魂不附體的老漢,攔在他前頭。
老漢以為又來了一個山賊幫凶,自知逃不過去,便“撲通”一聲跪下來拚命磕頭,嚎啕道:“求求各位大爺放過我我上有老下有小這些銀兩孝敬給大爺們買些酒喝……”
傅流英:“……誒?”
金風將老漢扶起來,溫言道:“您莫怕,我們是道士,不是山賊。”
老漢一瘸一拐的站起身來,偷偷覷一眼金風,見他容止端正,道骨仙風,腰間長劍威風凜凜,玄色勁裝一塵不染,確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心裏信了三分,猶猶豫豫道:“剛剛那個……追我作甚?”
金風道:“他是我師侄,腦子有些毛病,見人都當做妖怪,我替他向您賠罪。”
傅流英:“……誒?!!!”
老漢信了,再看一看被柳浪鉗制動彈不得的傅流英,同情道:“小小年紀腦子壞了,實在是可憐。”
傅流英的臉徹底變成了鍋底黑。
金風又道:“老伯,請問這山是何山,在永寧郡何處?”
老伯應道:“這山叫大咸山,此處不在永寧郡,而在涼州境內,翻過這山,向西走不足四十里就是大漠了。”
傅流英梗着脖子直叫道:“這附近可有什麼妖異之處沒有?”他見這老漢膽子忒小,不敢直說有妖怪。
老伯道:“我也不知什麼算是妖異之處,只是你們若要上山,最好得小心些,山間有不少長蛇出沒。”
“長蛇?”
老伯說道:“是啊,我聽祖輩說,原本這裏土地肥沃,住了不少人家,但不知為何突然生長起許多長蛇來,那些蛇個個身長數十尺,兇殘無比,吞食了不少上山的百姓,之後這裏便鮮有人來了。我若不是為了生計,平常也不願上這山裡來的。”
看來這裏便是那蛇妖的老巢了,金風拱一拱手:“多謝。”
辭別那老伯,柳浪將傅流英放下來,三人繼續上路。
已是日落時分,日光黯淡,視野不甚明朗,再加上由於人跡罕至,這大咸山山路上雜草遍佈,稍有不慎便會被樹枝、石塊等絆倒。
向深處走去,柳浪感到妖氣雖淡,但比山腳下時要濃重不少,因此絲毫不幹掉以輕心。
無遺的劍身在微微顫動,若不是金風一直握住劍鞘,只怕它已激動地脫鞘而出。
傅流英極少經歷過這樣嚴肅的場面,手心腳心都在冒汗,劍也握的不甚穩當。從前都是師父帶着他們一群弟子前去降妖,有什麼危險辛錯也沖在前頭替他們扛了,他雖然嘴上不說,心裏卻清楚,若那蛇妖頭一個向自己撲上來,自己大約沒什麼反擊之力。他暗下決心:千萬不能給師叔拖後腿,千萬不能再有辱師門,讓別人瞧不起!
日頭漸漸沉了下去,整座大咸山一片死寂,白日裏他們就發現這座山十分詭異,連聲鳥鳴也沒有。到了夜晚,這詭異之感只增不減,彷彿這山上根本沒有任何活物。
繞過一片東倒西歪的樹木,金風突然停下,柳浪順着他目光看去,也發現了端倪:
樹木倒塌之間的空地上,低矮的荒草皆被壓向兩邊,中間形成了一條長長的通道,好像有什麼長形的生物曾經在這裏匍匐而過。
“快到了。”柳浪低聲道。
傅流英聞言,警惕地東張西望起來,將劍舉起橫到胸前,一手緊緊握住劍柄,緊張地問金風:“在哪?在哪?”
金風沒有回答,順着那條痕迹向前走去,佩劍無遺顫動的更加厲害,甚至發出了震震嗡鳴。
那條滑行痕迹一路穿過茂密樹林,最終在一片高過人頭的雜草叢前消失了。
他們撥開草叢向前行去,夜晚的涼風吹動着雜草有生命般輕輕搖擺,摩挲之間隱約能聽見“沙沙”的聲音,如同情人間的低語。
妖氣越發四溢,那蛇妖也許就在不遠處靜伏着,用它那隻僅存的眼睛冷冷的注視着這三個對它窮追不捨的獵物。
這片雜草不知佔地多少,他們三人走了許久也沒有走到盡頭。漸漸地,月亮隱入層層雲海,他們又不能點火摺子以免將這片草地引燃,只能摸黑行進。
如此小心翼翼,真是懼怕“打草驚蛇”了。
柳浪跟在金風後頭,見他用無遺引路,並不是漫無目的的四處摸索,心中先安定下三分。
但傅流英遠不如他們二人見多識廣,看不見路心裏已經怕得要死,只能緊緊跟在柳浪後頭,攥住他的衣角,一步也不敢走錯。
又不知走了多久,柳浪只覺妖氣暴漲,憑着夜視極佳的雙眼,他隱約看見空氣中漂浮着淡薄的黑霧,儘管有夜風吹拂,那些黑霧好像凝固一般,靜靜定格在空中。
金風撥開面前最後一排雜草,他們終於走出了這片荒草地,眼前驀然出現了一座老宅。
這座老宅突兀地佇立在大咸山最深處,高懸的匾額上一字未題,兩扇門上紅漆已經剝落,露出斑駁的木質,左邊的那扇門上掛了一隻熄滅的燈籠,門前靜卧着兩隻石獅子,正張牙舞爪地瞪着他們。月亮從雲層中現身,冰冷的月光潑灑在這座宅子上。
無遺開始不住地顫抖,而柳浪看得清楚,這整座老宅都被團團黑霧包裹起來,而他們,即將步入這團黑霧中,這裏分明躲藏着什麼極為恐怖的東西。
傅流英步行許久,因為看不見路精神一直高度緊繃,忽然看見這座宅子,以為無事發生了,便衝到最前頭來,長吁一口氣,道:“誒?那老伯不是說山上人都走光了么?這裏怎麼有座宅子?”
他一面說著,上前去扣門,扣了幾下也無人應答,他用力一推,不料那兩扇看起來年歲久遠的木門竟如此堅固,一絲一毫也推不動。
傅流英倒退幾步,抬頭仔細打量着宅子,忽然說道:“真奇怪,這家人門口怎麼只掛一個燈籠?”
只掛一個……燈籠?
柳浪猛地抬頭,霎時間,只見左門上那盞原本熄滅的燈籠突然亮了起來,發出的刺目黃光讓人睜不開眼。緊接着,原本緊閉的木門砰然大開,一條血紅的信子飛旋而出,站在門口的傅流英未及反應便被整個卷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