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文家的異端

一 、我是文家的異端

“芯哥,芯哥醒醒,下課了,芯哥……”一個軟綿綿的男聲在耳邊不斷響起,將我從夢境中拯救出來,使我得以從那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極度焦慮中解脫。我努力睜開眼睛,盯着坐在我身側正用一雙溫柔明亮的黑藍色眸子看着我的同桌兼死黨顧思恆的俊臉看了十秒鐘,才算徹底清醒過來。

顧思恆面上露出溫柔的笑意,開口道:“芯哥,下課了,該回家了,你看……”說著將臉轉向教室門口的方向努了努嘴,我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門口站着兩個人,一個高大威猛,面目冷峻,稜角分明,一個身材高挑,長發飄飄,秀色可餐,正是我的二哥文宇和我的姐姐文蓉。

文宇目中是他一貫的冷漠,文蓉眼睛裏則是一種標準的乖乖女們都擁有的那種似水的柔情眼波。見我望向他們,文蓉腳步輕快地走進教室,來到我身邊,柔聲道:“文芯,快起來了!大哥今天親自來接我們回家,爸爸媽媽在美國的事務進展順利,所以提前回國了。”

我心中一陣黯然,嘴裏嘟囔道:“知道了!”一邊開始慢騰騰地收拾書包。

顧思恆幫我把掉在地上的講義撿起來,說道:“芯哥,今天你睡得好香,王教授的‘目光殺’根本對你不起作用,不過他說明天要檢查這三個月以來的講義,你……”

“什麼?!”我內心幾乎崩潰,不禁哀嚎道:“老顧,今天什麼日子啊?怎麼這麼不順啊?我的天啊!三個月的講義,一個晚上的時間,你讓我怎麼補啊?”

顧思恆還是那副溫暖的笑容,說道:“芯哥,我都給你準備好了,喏,這是我的講義,你拿回去照抄一下就OK啦!”

說著貼心地將一個厚本子裝進了我的書包里,我極度黯淡的心情才算有了一點點光明,拍拍他的肩膀,說道:“謝了老顧!明天見!”說完抓起書包,走向門口。

文蓉和我跟着文宇,一路向著校門口走去。那裏停着一輛黑色的豪車,司機位置上坐着我那風流儒雅玉樹臨風的大哥,正向著我們露出一抹迷人的微笑。但是我知道那微笑是送給文宇和文蓉的,與我無關。所以當文宇和文蓉笑着跟他打招呼的時候,我早已一把拉開車門,爬到後座上,閉着眼睛繼續睡覺,我得抓緊時間補覺,準備熬過一個不眠之夜,老顧那一本厚厚的講義,正在書包裏面靜靜地等着我呢。

我大哥名字叫做文宣,今年二十五歲,大學畢業后幫助我父親打理家族生意,如今已經可以獨當一面,負責國內業務;二哥文宇,二十二歲,大四學生,明年夏天就將畢業,但是他還不打算工作,已經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準備進一步深造;姐姐文蓉,十九歲,大二學生,膚白貌美,氣質出眾,是文家的公主;我,文芯,十五歲,大一新生,從小頑劣不堪,桀驁不馴。

依着我父親的願望,文家的孩子們都考取了這所知名大學的經濟管理學院,個個品學兼優,才華橫溢。只有我是個另類,填報志願的時候我瞞着父親,偷偷將專業改成了漢語言文學院。當我的父親文天賜手中捧着我的錄取通知書查看的時候,面上的笑容漸漸凝結,臉色由紅轉青,最後暴跳如雷,狠狠賞了我一個耳光。

我面帶勝利的微笑,輕輕抹去唇角那一絲鮮紅的液體,撿起被父親摔在地上的大紅色的錄取通知書,得意洋洋地將看傻了眼的人們晾在一邊,自顧自背起一隻黑色的旅行包,開啟了我人生第一次的浪漫旅程。

我跟我的哥哥姐姐們並不是一奶同胞,我是父親年輕時風流虐債的附屬產物,是一個私生女。當年,我的親生母親還是一個剛剛走出大學校門的青春少女,初入職場的她為我父親的翩翩風度所迷,懵懵懂懂地做了他的女人,懷了他的孩子。在歷盡千辛萬苦生下我之後卻患上了嚴重的產後憂鬱症。

有一天,她親手將我從七層樓上扔下,自己正欲跳樓尋死的時候,被及時趕到的父親一把拽住;我的襁褓則恰巧落在樓下花壇中的一叢灌木上,所以我竟然毫髮無損,當失魂落魄的父親踉蹌着奔到樓下將我抱在懷裏的時候,不禁痛哭失聲。母親清醒以後,跪地哀求父親放了她,父親雖然萬般不舍,卻是無可奈何。於是他給了母親一筆錢,將她送到國外讀書,從此就失去了聯繫。我則被父親抱回家中,由父親的妻子,我名義上的母親撫養長大。

父親的妻子苑雨潔以她無比寬容的胸懷原諒了丈夫的背叛,也接納了我。從此後我就在她無處不在的冷漠與嘲諷的“雨露”滋潤下茁壯地成長起來,對此父親選擇沉默,因為他自知他對不起自己的原配妻子,也或許他對我的母親是懷着怨恨並將這些怨恨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可是那些冷漠與嘲諷的滋味並不好受,所以我努力地想逃避,想離開這個家,離開這個可怕的女人,離開她那些冷漠的孩子們,離開同樣冷漠的父親。於是我加倍努力地學習,提前三年完成了小學到高中的所有學業,考入了這所大學。

錄取通知書到達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會是怎樣的一個情景,所以我以無比坦然甚至有些享受的姿態承受了父親的耳光,之後就以一個成年人的姿態,傲然地離家出去旅行。

苑雨潔是個體面的上流社會的名門淑女,是個聰明至極的女人。她深知精神上的折磨遠比肉體上的折磨更狠絕這個道理,所以她只是從精神上虐待我,藐視我,卻從不在肉體上和物質上折磨我,所以我的口袋裏永遠有花不完的錢,這也是我之所以在十五歲的年紀就敢於獨自出行的一個最主要的原因。

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我一直在外面遊盪。我喜歡旅行,我也不怕危險,因為從小喜歡打架鬥毆的我自認有着不錯的身手,曾經很是花了一些錢到處拜師學藝,對付個把小流氓之類的不成問題。火車,汽車,馬車,自行車,步行,各種交通方式;城市,鄉村,名勝,荒野,各種地方;老人,孩子,村夫,農婦,各色人等……是我此次旅行的最大收穫與興趣所在。

一個月後,當我皮膚黝黑、頭髮蓬亂地出現在我家的豪宅門外時,門衛大李和小秦霸氣地將我當做小乞丐攔了下來。直到我抬腿一個飛踹將大李撂倒,又轉身將小秦的一隻胳膊扭到背後,用小秦的家鄉話問他“服不服”的時候,小秦才哀叫着喊道:“二小姐饒命啊!胳膊斷了啊!”

這一幕正巧被剛剛坐車回家的我的父親和他的妻子苑雨潔看在眼裏。父親下車盯着我看了一陣,搖搖頭,嘆息着走進院子裏去了。雍容高雅的美麗婦人苑雨潔眼中露出她一貫嘲諷的神情,開口道:“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將自己弄得跟個小鬼一樣,還真是個天生的賤坯啊!”說完也走進院子裏去了。

我微笑着放開小秦的胳膊,抓起扔在地上的旅行包,吹着口哨一路走回我的房間去。其時我姐姐文蓉正站在門廳前迎接父母,她看到我的臉以後,驚叫道:“文芯,你怎麼搞的?怎麼黑得像塊炭一樣?”

我沒有接話,路過她身邊時伸手捏了捏她白嫩嫩的下頜,笑道:“美女,想哥哥了嗎?”氣得她俏臉緋紅,一把甩開我的手,正要說些什麼,苑雨潔已經微笑着牽過愛女的一隻玉手,柔聲道:“蓉兒,跟媽媽上樓去,看看媽媽給你帶的禮物。”文蓉哼了一聲,轉身隨她上樓去了。

我繼續吹着口哨,上到二樓自己的房間,將旅行包扔在床上,又走到走廊上大聲喊道:“劉大媽!你怎麼搞的?這房間裏灰塵有一尺厚了,你是不想在文家幹了是不是?”

喊聲未落,我們家的資深保姆劉姨已經晃動着她那圓乎乎的矮胖身子出現在一樓的樓梯口,抬眼望着我,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嫌惡的光芒,嘟囔道:“昨天才剛剛打掃過的房間,二小姐專會磨人!”

我哈哈笑道:“劉大媽!別偷懶,趕緊上來打掃,換床單枕套,給你十分鐘的時間!”劉姨萬般不情願地收拾去了。我則繼續吹着口哨在屋子裏橫晃,其他人都待在各自的房間裏任我胡鬧,我知道他們只是懶得理我而已。我不禁暗自得意:“嘿嘿,你們的清凈日子結束了,小爺回來了!”

我之所以故意弄得自己雞煩狗厭的,只是想父親能夠同意讓我住到學校的宿舍裏面去,從此可以獲得自由。然而,父親這次不知道是犯了哪門子軸,死活不同意我搬到學校去住。就連苑雨潔的軟硬兼施都不能說動他,逼急了,他就瞪着眼睛對她吼道:“我的女兒,我說了算!你休想藉此機會將她掃地出門!否則,我走!”

苑雨潔立即閉住了嘴,再也不提讓我住宿舍的事情。父親每日派車接送我們兄妹三人上學放學,弄得我心情極度壓抑。如此過了幾日,我終於忍受不了這樣的束縛,於是乾脆每天早早地就背着書包出門,跑步上學;下午課程結束之後,再想辦法繞過文宇和文蓉,跑步回家。這每天兩次,每次六十分鐘的跑步人生,可以叫我略略輕鬆一些,暫時遠離那些惱人的是是非非。可是今天,我被文宇和文蓉堵在教室里,無奈只好乖乖上車,跟他們一起回家。

我的心裏不斷翻湧着各種情緒,竟然再也難以入睡,只好閉着眼睛靠在座椅上,聽着車內三人的閑談。當車子在文家豪宅前停下以後,我才驚覺天上已經開始飄起了潔白的雪花。

文蓉驚喜地叫道:“太好了!下雪了!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呢!”

文宣寵溺地揉了揉她的秀髮,說道:“好啊!等雪下大了,給你堆個雪人玩!”

文宇笑道:“是啊!叫你玩個夠!”三人笑鬧着進到大廳里去了。

我抬臉任憑冰涼的雪花飄落到我的臉上,盡情享受着那一絲絲溫柔的清涼爽快,不覺又微笑起來。忽然,身後響起文宇那一把帶有一絲金屬味道的磁性嗓音:“喂!你進來!爸爸叫你去書房見他!”

我伸手抹去臉頰上的雪水,徑直走進了大廳,留下幾個泥水的腳印在潔白的大理石地面上,劉姨急吼吼地拿着她那塊永不離手的抹布跟在我身後一路抹擦着,一邊大聲抗議道:“二小姐,你為什麼不換拖鞋?”我不理她,逕自向著書房走去。

父親的書房在一樓,是一間寬敞明亮的向陽的房間,裏面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大量的藏書。但是我疑心這些書籍其實都是擺設,因為他基本沒什麼時間去閱讀,即使坐在書房裏,他大多數時間也都是在看一些報紙和商業雜誌。現而今天他的目光卻盯在他手中的手機上,聚精會神地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我見他不抬頭看我,就大喇喇地坐在門邊的沙發上,張開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父親這才皺眉看着我,開口道:“已經是大學生了,卻還是這樣站沒站相,坐沒坐相。”

我坐着沒動,眼睛盯着他身後牆壁上的一幅書法:淡泊明志寧靜致遠,彷彿對那幅字發生了極大的興趣。這樣的態度令他有些惱火,但是他終於忍住了,開口道:“芯兒,周六家裏要來客人,你大哥的未婚妻和她的父母要來做客,到時候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有禮貌些,別讓人家看我們的笑話。”

我呵呵一笑,開口道:“周六我有事,不在家。”

父親劍眉微挑,問道:“什麼事?去哪裏?”

我笑道:“社團活動,去森林公園拍攝。”

父親似乎鬆了一口氣,目光也柔和起來,說道:“是這樣啊,需要什麼嗎?”

我戲謔笑道:“XX品牌單鏡反光機,帶攝影功能,三萬六千八,附贈三腳架和戶外露營帳篷睡袋。”

父親眼裏的那一抹柔光忽然消失,代之以滿目的嫌惡與失望,冷冷地道:“出去。”

我呵呵一笑,拿起書包,起身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先是進入浴室洗了個熱水澡,驅驅身上的寒氣,之後穿上棉質的保暖睡衣,坐到我的梳妝枱前照鏡子。鏡子裏的人有一張清瘦的娃娃臉,眼睛漆黑明亮,閃爍着戲虐的光芒;一雙細長的眉毛宛如兩彎靈動的上弦月,幾乎要伸入亂蓬蓬的鬢角裏面去了;鼻子小巧而精緻;嘴唇艷紅,彷彿一枚熟透的櫻桃。整體看來還算不錯,只是面上肌膚依舊有些發黑,身材依舊是個沒有發育的小女孩模樣。我重重嘆了口氣,衝著鏡子裏做了個鬼臉,起身坐到寫字枱邊,打開書包,翻出顧思恆的講義,開始抄寫起來。

顧思恆從小練習書法,一手漂亮的楷體鋼筆字,看起來十分養眼,一如他那張少女般白皙精緻的面孔。那樣美好的面容卻偏偏搭配了一具修長健壯的身體,雖不及文宇那般威猛,卻也極具陽剛之美,因此那小子剛剛入學就被文學院的女孩子們評為“院草”,走到哪裏都會引起那些懷春女孩們的關注,甚至有幾次在大庭廣眾之下被表白。

院草顧思恆對此卻不屑一顧,他只跟自己的同桌文芯,也就是本人形影不離,並稱我為“哥”,情願供我差遣。原因是開學初軍訓期間,有一次他被體育學院的幾個男生圍堵在學校一所食堂後面的窄巷子裏,恰巧本女俠在那裏逮蛐蛐玩兒,見那幾個小子以多欺少,於是路見不平一聲吼,出手相助,救他於危難之中。

事後顧思恆感念我的救命之恩以及嚴守秘密之義,就主動跟我這個異端做了同桌,惹得班級里幾個對他傾心的女孩子傷心不已,贈我以白眼,我照單全收,甘之如飴。後來她們發現顧思恆對我只是如同對兄弟般的情形,又開始有意無意地討好我,妄圖在我口中打探到顧思恆的事情。於是我半推半就,半真半假,很是撈了些好處。每次我得意洋洋地將這些事情講給顧思恆聽,他總會翹起好看的花瓣般的嘴唇,嗓子眼兒里發出一些諸如“哼”、“嘁”之類的聲音,表示一下不滿。我當然不會在意,依舊周旋在顧校草與那些女孩子們之間,樂此不疲。

我手中的筆不停地寫寫畫畫,將顧思恆的講義抄寫下來,我當然不會傻到原封不動地照抄,我只挑選那些重點的梗概去抄寫,其餘的知識則畫在課本上,記在腦子裏。說到這裏我得感謝一下我那位生身之母,感謝她遺傳給我一個聰明的頭腦。雖說我的父親也是人中龍鳳,智商超群,然而不是有專家曾經研究過么,孩子的智商百分之百遺傳自母親。所以,當我以十五歲的年紀高分考取了這所國內知名學府以後,我着實在心中默默感謝了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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