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

生死

“2013年8月22日,颱風譚美在福清市登錄,最大風力有12級……”

東南沿海城市每年都要經歷幾場颱風,這不算什麼稀奇;

每年都有人在颱風中喪生,這也不足以引起關注。

但那年夏天,一條與颱風有關的新聞,瞬間刷爆了各大媒體頭條——

“颱風來襲,清大登山隊一行十三人被困虎躍山,當地警方連夜組織搜救。”

驢友被困的新聞,這些年屢見不鮮。但“清大”兩字,足以引爆輿論熱點。

更令人震驚的是,居然在颱風來臨前進山……

這群驢友的腦子怕不是被驢踢了?

還是清大的?百年老校的臉都被你們丟光了!

網友們一邊痛罵,一邊密切關注着事情的進展,輿論壓力空前之大。

連省/廳都發話了:“加派人手,全力搜救!一定要搶在颱風正式登陸前,將學生轉移到安全地帶!”

也有人提出質疑:“現在進山風險太大。搜救人員的生命安全就不重要嗎?”

領/導震怒:“那可是清大學生!是他們的命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

沒有人吭聲了。

的確,誰的命能比清大學生的更金貴呢?那可是人中龍鳳,國之棟樑,萬眾矚目的焦點。

救援隊很快成立,由當地森警大隊、消防中隊和登山協會成員組成。

通過對衛星電話定位,他們劃定了大致範圍,然後鑽進了狂風暴雨里。在一片狼藉的山林里,艱難跋涉了一天一夜,終於在一個快要坍塌的山洞中,找到了這群學生。

大家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聽見一個學生弱弱地說了句:”還有兩個人……“

他說,有兩個女生,在穿越闊葉林時,與大部隊走散了。

至於為什麼走散……

被救的學生目光閃躲,沒有回答。

救援隊負責人思忖片刻,當即做出決定:兵分兩路,一隊以消防員為主,護送這群學生下山,二隊以森警為主,繼續搜尋失聯女生。

雷志河和陸成舟都被分到了二隊。

雷志河是森警大隊隊長。他每天雷打不動地巡山,十幾年如一日,他熟悉山裡每一處溝壑、每一畝森林、每一條溪流,所以每次搜救任務,都由他開路。

那年,陸成舟才25歲,工作不到三年,每天跟着雷志河上山下河,啃饅頭喝涼水從不抱怨,臟活累活從不推脫。雷志河覺得他年輕但不浮躁,有定性,能成事,所以凡事都喜歡帶上他,有意磨鍊培養。

第二輪搜尋時,陸成舟注意到,雷志河開始喘粗氣,走路時步子有些不穩。

頂着狂風驟雨,在泥濘山林里走了一天一夜,正常人都會吃不消,他上了年紀,體能自然跟不上。

陸成舟擔心,忍不住勸他:“師父,你跟消防的兄弟們先下山吧。我帶其他人繼續。”

雷志河拒絕了,理由是:“這山,你不熟。”

他與山為伴,與林相依,走過了這裏的每一寸土地,經歷了無數次風晴雨雪。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座山。

雨下得越來越猛烈,搜救隊不得不停下來,找了個山洞躲雨。

山洞混音,一陣轟隆隆的低響,由遠及近,久久回蕩。

雷志河靠着山壁,閉目歇息,側耳靜聽了一會兒。

他突然睜開眼,語氣嚴肅:“不好,要發山洪了!”

一群人臉色都變了。

山洪形成的速度快,水流量大,沖刷力極強。若被捲走,幾乎沒有生還可能。

陸成舟站在洞口,觀察附近地勢,很快作出判斷:“我們往高地走,避開河谷——”

“不行!”雷志河蹙眉,搖搖頭,“那兩個丫頭很有可能還在林子裏。那裏地勢低,一旦發生山洪,她們根本來不及逃。”

“可是……”陸成舟欲言又止。

他很清楚,他的職業性質不允許他退縮,但人在面對死亡威脅時,求生是本能。

“如果我們去林子裏,山洪來了,我們也逃不了啊!”

雷志河注視着他,眼神如鷹隼一般銳利,語氣堅定:

“那就搶在山洪爆發前,找到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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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皓月陷入了徹底的絕望。

她不知走了多久,這山野密林,似乎永遠也走不到頭。

閔雪趴在她背上,已經陷入了昏迷。她的身體漸漸冰冷,無比沉重,氣息也越來越微弱。

天昏地暗間,她隱隱看到有人影,淡藍色的一抹,在樹林深處若隱若現。

是幻覺吧?

遠處響起一陣哨聲,嘹亮、清晰,劃破重重雨幕,衝擊着她的耳膜。

第一聲,她還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聽見第二聲、第三聲……持續不斷,清晰有力。

她倏地睜大眼,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就像黑夜裏獨行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盞燈。

林間光線昏暗,她看不清,只知道,有人正向她飛奔而來。

不是幻覺!

她興奮地舉起手,舉得高高的,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喊:“救命!救命——!!”

突然間,山林發出沉沉的悶響,腳下的大地開始震動。

許皓月驚駭地瞪大眼。

她眼睜睜地看着高處山石滾落,洪水裹挾着泥沙洶湧而下,所到之處摧枯拉朽。

剎那間,淡藍色的人影飛撲了過來,緊緊拉住她的手。

洪水奔流而至,瞬間沒過頭頂,三人一起沉入水底。

許皓月在水中掙扎着,鼻腔進水,呼吸堵塞,眼前一片黑暗。

突然間,她感覺有一雙大手撐住她的背,一股力量將她托起。

她掙扎着向上游,在窒息之前,終於浮出水面。雙手在空中揮舞,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樹枝,身後的人加大力量,將她向上推。

終於,她抱住了一棵樹。

她看到閔雪被嗆醒了,在洪水中拚命掙扎。

她看到另一個人衝過去拉她,又瞬間被洶湧的山洪吞沒。

許皓月回過頭,想向救自己的人道謝,他卻沒有停留,深吸一口氣,又鑽進了水裏。

匆匆一瞥間,她只看到一雙眼,眉峰凌厲,眼眸漆黑如墨,眼裏閃爍着堅毅的、不屈的光。

她怔怔地看着他,在奔涌的洪流,他飛快得像一艘戰艦。再次浮起時,閔雪已經在他臂彎里了。

那一刻,許皓月覺得,這世上,真的有超級英雄。

閔雪和許皓月被人救起,背到山側的高地上,而那個人,卻遲遲沒有回來。

有人着急大吼:“陸成舟!快回來!”

幾秒鐘后,那人才浮出水面,大聲嘶吼:“我師父被沖走了!我要去救他!”

他聲音發顫,帶着哭腔。

有人將麻繩拴在樹上,另一頭扔進洪水裏,大喊:“快上來!來不及了!”

“不!我要找我師父!”他吼得撕心裂肺。

許皓月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不認識什麼“師父”,可她就是覺得難受,一種沉重的悲痛壓在心頭。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她眼前消失,她卻無能為力。

更何況,這個人是為了救她們,才丟了命。

最後,那個叫陸成舟的男人,被其他人用麻繩捆住,連拖帶拽拉了上來。

他無力地跪在地上,對着師父消失的方向,失聲痛哭。

在此之前,許皓月從來沒有聽過男人的哭聲。

她原本以為,男人就算難過,也只會偷偷流淚,然後飛快地抹掉。

原來男人也會哭。

那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痛苦,對命運無能為力的絕望吶喊。

過了許久,有人輕輕拍着陸成舟的後背,安撫道:“先把兩個學生送下山,再回來找你師父,行嗎?”

另一個人也勸他:“對啊,你看這個姑娘,快不行了。”

陸成舟回過頭,看了兩個女孩一眼,眼神木然空洞。

終於,他站了起來。

一行人避開洪道,沿着另一條路往山下走。

陸成舟背着許皓月,步子邁得沉重而緩慢。

這條路,漫長又黑暗,好像永遠看不到盡頭。

陸成舟始終沉默着,胸腔卻止不住地打顫,這震顫,傳遞到許皓月的胸前,像鎚子重重敲擊着她的心口。

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知道,他在拚命壓抑着自己。

原來,超級英雄也會哭。

哭的時候,隱忍、壓抑,不為人知。

原來,超級英雄也會死。

死的時候,脆弱、無助、猝不及防。

那天,一行人下山到清源鄉,許皓月和閔雪在這裏稍作休息,然後被救護車送往縣裏的醫院。

其他人重新進山,搜救被洪流沖走的雷志河。

許皓月受傷較輕,意識還算清醒,但閔雪失血過多,加上傷口感染,高燒不退,直接就被送進了ICU。

在醫院的第二天,救援隊的人來探望許皓月,告訴她,雷志河的屍體已經找到了。

葬禮在他老家舉行。

七天後,許皓月換上一襲黑衣,來到清源鄉。

雷家門外擠滿了人,她不敢靠近,只敢在人群外面,遠遠地看着,默默地流淚。

她看到雷家小兒子,頭戴白布,騎坐在棺材上,由一群人抬着送棺入山。這是當地葬禮的傳統。

那孩子看上去才七八歲,咬着牙,強忍着眼淚,懂事得讓人難過。

她看到陸成舟,穿着深色警服,帶着警帽,一身莊嚴肅穆。

他的下顎線緊緊繃著,唇都要被咬破了。眼眸暗沉,眼底掩不住的疲憊。

許皓月的心,疼得厲害。

她看到雷志河,黑白照片上,他穿着警服,濃眉朗目,笑得很溫和。他的眼睛很亮,生動有神,不像其他的中年男人。

看到他,許皓月莫名想到了自己的父親,那個男人什麼都有了,眼裏卻從來沒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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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他烈愛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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