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庄生夢蝶 022第二十二章：雪頂山送別

王小明抵達目的地的時候，殯儀館的大火已經熄滅了，上千具亡軀已成一堆堆的骨灰渣子，最後一點餘溫也都散盡。

“我來晚了”，王小明聲音有些哽咽。

“沒來晚，我正要裝車把這些給散掉，你剛好可以搭把手。”

一名身穿灰色背心，四角短褲，鬚髮皆白的老者，嘿嘿笑道。

“你也是寄靈人？”

“我不是，人數不夠所以組織把我從普世區派過來的”

“哦～”，王小明心中有疑問：組織里也有普通人么。但並未表現出來。

“你剛才說散掉，不能埋么，散的話，是怎麼散？”

“人死火化之後，骨灰便是最後的通靈媒介，為了杜絕骨灰受靈能影響而出現超自然現象，最後顛覆伊甸區民眾的世界觀，所以，要運到那座最高山峰之上，趁風大，揚之。”

王小明聽后這才才明白，點點頭，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后道：“老師傅，什麼時候出發，我想去買點東西”。

“隨時可出發，你先去買吧。”

約么半小時后，王小明買來了一些零食遞給老師傅，自己身上還有一些白酒蠟燭幾桶泡麵。只是黃標紙和紙錢根本沒處買。

老師傅和王小明，一人吃了點東西，就一起開着車，駛向了mm城的最高山峰，雪頂峰。

雪頂峰並非山峰頂上有白雪覆蓋而得名，而是因為山頂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白色小花兒，一年十二個月有九個月是花季，春夏秋盛開，冬季凋落，可冬季卻常有白雪覆蓋。

因此從山下眺望雪頂峰，無論什麼時候，都能看到山頂一抹雪白。

過了約么半個時辰，老師傅和王小明便來到山峰頂上，周圍是大片大片白色小花兒，在月亮的清暉下散發著詭異的光澤。

“小夥子，別發愣，趕緊來幫下忙”，老師傅停好車，打開車門，將裝滿骨灰的小罈子一個個往下搬，卻見王小明對着白花兒發獃。

“嗯”，王小明應了一聲，便趕緊幫忙搬罈子。

罈子不重，一個約么五斤左右，每個罈子上都有一張紅色的貼紙，貼紙上寫着已故者的名字。

“唐老師，竹竿兒，姜老師，還有諸位同學，我來給你們送行了”，王小明小聲呢喃。

雪頂峰山頂崎嶇不平，平坦的地方不大，放完骨灰罈子后，就顯得異常擁擠逼仄，身前是一片斷崖，身後就是呈錐狀山峰頂，此時已有模糊的雲氣漸漸聚集。

“老師傅，您開車先回去吧，剩下的交給我吧”

“嗯，這上面確實有一點擠，我開車到半山腰去睡一會兒，你要是累了再喊我。”

“好”

卡車的轟鳴聲越來越小漸漸的已經聽不到了，只有山風呼嘯和樹林搖晃的沙沙聲。

夏夜深山裏的風雖然清冷但卻不寒，就像是開中檔的小風扇前擺放了一盆冰水，溫潤舒適。

居高下望，視野開闊，城中璀璨的燈火宛若群星閃爍。

王小明用打火機點上一把檀香，就着斷崖上一插，頓時煙氣瀰漫直衝雲端。

白元依舊是趴在王小明的頭上睡覺，白元似乎有睡不完的覺。

第一個小罈子上面寫着的名字是唐世仁。

王小明苦笑一聲，又倒出一杯白酒，淋在了地上，“唐老師，我以前一直以為你是個心胸狹隘又剛愎自用的這麼一個人，從來聽不見別人的意見，獨斷專行，還喜歡搞一些令人討厭的動作，什麼請家長啊，記過毀一生啊，體罰，訓人，強行讓人屈服”。

“這些可不是我一個人說的啊，有很多同學老師在背後偷偷議論，反正您在咱們第三實驗中學是徹頭徹尾的壞老師，可是我怎麼也想不到您會為我擋刀，這是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我到如今都不理解，難道人的本能不是，活着嗎？”王小明慢條斯理的喝完一口酒，對着前方微微笑，雙目注視着前方，似乎前方也有個人對着他笑。

“我不知道人死後的精神意識會去到哪裏，又或者人死後，精神意識也就跟隨着消散於無，也不知道您能不能聽到我說的話，但我要對您說一聲謝謝，謝謝老唐”，王小明抓起老唐的骨灰，灑向了天空，而山風盤旋，卷着骨灰四處飄散。

空氣中似乎能夠看到唐老師那肥胖的笑臉，一閃而逝。

“我啊，一定會變強，強大到能夠保護身邊的每一個人。”

第二個罈子上面寫着的是姜蘭華，是一名性情儒雅的語文老師，身材苗條纖瘦，弱不經風，她時常戴着一副黑框厚眼鏡，說話溫柔隨和。王小明能夠在她的身上嗅到母親的味道，語文也是他最喜愛成績最好的一門學科。

“姜老師，您看我背誦的這一篇古詩有沒有背錯：人生天地間，一死非細事。識破此條貫，八九分地位。趙岐圖壽藏，杜牧擬墓誌。祭文潛自撰，荷鍤伶常醉。此等蛻浮生，見解已不易。齊物逍遙遊，大抵蒙莊意，聖門有大法，學者必孔自。”

王小明自言自語后又是一口白酒入肚，辣的他眼淚直流，“如果您聽到我背誦的東西，大概又要說，學要專一不可駁雜，不然對考試沒什麼好處”。

就是這樣一個瘦弱無比書卷氣息濃重的女老師，敢在爆，亂群眾之中為王小明發聲。

又一壇骨灰，隨風而去，王小明呢喃着：“謝謝您”。

“勇敢者敢於直面恐懼，如果面臨同樣絕境，我願拚死一搏。”

第三壇是竹竿兒的名字。

“竹竿兒，咱兩一直都不對付，大概是因為你嘴欠又慫的要命，約好的架，從來都沒打過，一點都不男人……如果人死後真的有靈魂的話，希望你保佑眼鏡兒早日康復，希望眼鏡兒的夢裏沒有夢魘。”

……，一千多壇骨灰，從深夜到日出，從日出到旭日高升，從旭日高升到殘陽如血，身後的白花開了又閉合，閉合又開，而壇中的灰像是手中的沙，輕輕一揚便飄散在天地間。

這一天，山谷中的風夾雜着細細的風沙，吹過河山萬里，吹過綠樹紅花，吹過高樓大廈，吹過這座城市的每一處角落。

“君且遊河山萬里，我來踏碎邪教神壇”，王小明滿身酒氣，對着山下嘶吼，一聲終了，向後一倒，便不省人事。

在那個酒醉的傍晚，王小明做了個夢，夢見了同學們濟濟一堂，嬉笑打鬧，老唐依舊是擺着他那張臭臉見人就訓，姜老師也還在讀着一些艱澀難懂的古文，竹竿兒和眼鏡兒二打一被他一頓胖揍，爸爸和媽媽，爺爺，在家等着他回家吃飯，而現在經歷的一切，都不過是頑皮的少年在課堂上的一場夢而已。

雪頂峰上的小白花開的無比燦爛，白色的花粉晶瑩剔透，風一吹就落入濕潤的泥土，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