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首先在這裏,我們要聊聊雇傭兵們的工作問題,以及尼德所謂的“傭兵勞動約”。
而首先的首先,我們要明確的是,除非真的要錢不要命的,不然很少有雇傭兵會全年無休地接任務。
不說像探險啊押鏢啊這種一個任務幹完幾乎脫一層皮,有時候就是想多接任務也不是總有合適的任務可以接,在待業情況下大多數雇傭兵會去找份零工兼職,一來不至於閑得骨頭生鏽,二來也賺點生活費避免坐吃山空。
——除了金字塔頂的那極少數的隊伍,會當雇傭兵的出來賣命為的是混口飯吃,任務酬金看上去高,實際扣掉兵器藥劑修鍊資源等等花銷后后並不寬裕,加上雇傭兵的職業壽命短危險性高沒有任何保障,聰明的都知道攢住錢為以後打算。
這種時候雇傭兵跟兼職雇傭方簽的兼職契約就是【傭兵勞動約】,契約的大體內容就是雇傭方以比市場價低的酬勞雇傭到一個質量更高的僱工,區域不同領主或城市政府還會對雇傭方有一定的稅費補貼;而作為交換一旦雇傭兵接到任務,短期任務他們可以隨時請假,長期任務甚至可以直接跑路都不用辭職。
傭兵勞動約的存在保證了雇傭兵在沒任務的時候不會遊手好閒成為社會不安定因素,同時也為雇傭兵提供其他基礎職業技能培訓的機會,為他們退休或傷殘后需要再就業留條後路。
當然能接受僱工高流動性的工作往往不是大眾意義上的好工作就是了。
尼德是晚上在歡館守門,負責把醉酒鬧事的客人擰出去,他們隊伍里還有在賭場做保鏢抓老千的,去黑市當保安鎮場子的等等。
偶爾的偶爾,也有他們的隊長伊西今天這樣,作為快要突破的高階武者,被索維娜城的所有者德諾索拉伯爵雇傭去做維爾維德公爵歡迎晚宴的臨時守衛。
薪酬高,工資日結,管兩頓飯工作內容也輕鬆,即使晚上的宴會要一大早去報道培訓,也絕對是讓人眼紅的好工作。
待遇這麼好的臨時工作只有他們信譽良好的霍爾傭兵才能接到,畢竟今天可是一位前皇子現公爵造訪,又要保證排場有足夠的人手幹活,又要確保現場安全所有侍從人員可信,一個實力不錯的霍爾傭兵絕對是最好的選擇。
上班路上伊西聽了滿耳朵那位維爾維德公爵進城時的大陣仗,什麼豪華車廂什麼英武騎士,什麼不愧是從帝都來的大人物巴拉巴拉。
伊西去過帝都,在他十五歲第一次跟着隊伍出任務的時候,他甚至在帝都見過皇帝出巡的車架,黃金與寶石與魔晶輝映的光能照亮大半條街。
那樣的流光溢彩綺麗絢爛,伊西到現在依然能清晰憶起。
他不渴求,那寶石與黃金、窮盡想像也無法描繪的龐大財富所映照出的輝光,美得讓他恐懼。
年輕的霍爾傭兵被喚起些久遠的記憶,又很快煙雲般散去。他心思回到今晚的兼職上,盤算着添上這筆酬勞自己的積蓄是否足夠買一把新劍,好換掉用得快要卷刃的舊劍,路過行館時他不可免俗地抬頭多看了一眼。
那裏面住着他的故鄉維爾維德的新任領主,他不關心那位維爾維德公爵是扁是方,只希望公爵閣下別太急着加賦稅征勞工大興土木,今年的收成不太好,冬天又來得早,折騰起來會死很多人。
伊西由衷地如此希望。
……
路西恩打了個噴嚏,咳嗽了兩聲。
北方的氣候比帝都乾燥許多,溫度也要低一些,從馬車上下來風一吹他就開始鼻子發癢喉嚨不怎麼舒服,急得安娜又是煮茶又是點熏香,在他耳朵邊嘮嘮叨叨想讓他去卧床休息,而不是在這裏看那些破舊的陳年記錄冊。
看看那上頭怎麼都擦不幹凈的髒兮兮,剛拿出來甚至掉下來了蟲子!天哪你能想像嗎,紙頁裏頭藏着那些骯髒噁心、會帶來疾病的蟲子!
安娜簡直想一把火燒了她眼裏的疾病傳染源,也就無法理解為什麼路西恩要把這些冊子從檔案館裏翻出來——為此新來的侍從官跑了三五趟,到現在都還背地裏抱怨不停,還要讓這些東西佔據本就不怎麼充裕的行囊。
有放那些書箱的空間,她能給路西恩多帶十幾套衣服配飾還能多塞幾套床具,維爾維德肯定買不到路西恩常用的布料,出門前她恨不得一次性帶上能讓路西恩用一輩子的量。
“我都躺了一路了……”
路西恩裹在毛毯里嘟囔。孩子氣的撒嬌對安娜很管用,他很早以前就放棄浪費體力去跟安娜解釋自己手裏記錄冊的重要性。安娜是個典型的皇宮女僕,只關注路西恩身邊這一畝三分地,不需要也沒興趣去探究更大一點的世界。
挺好的,方便管理。路西恩軟着嗓音哄安娜去給他煮奶羹,手上抓緊時間又翻過一頁資料。馬車上安娜怎麼都不願意讓他花費太多精力在這些文件上,大大拖慢了他的閱讀速度,看到現在只看完了一半。
他在看的是維爾維德郡過去十年的人口田產稅收的記錄文檔以及案件判決的卷宗,這些檔案館裏壓箱底的破文件誰都不願意去翻,他不得不跟便宜大哥又對了場兄友弟恭的戲,才狐假虎威地從檔案館調出資料。
通過這些文件記錄,他能了解到比系統數據更詳細的產業結構、人口流動、治安情況,推測領地內大致的權力劃分和宗教信仰比例,以提前調整自己上任后的發展策略。
比如說通過資料路西恩很確定,今晚德諾索拉為他召開的歡迎晚宴上,他必須找機會跟索維娜城的教會主祭聊幾句——關於教會能做些什麼,關於維爾維德郡的主祭能做些什麼。
同為北方行省的教會主祭,索維娜城的主祭不可能一點不知道維爾維德郡的主祭。
比起其他莊園主工會乃至執政官等等“世俗權力”的代表,路西恩認為教會主祭象徵的“神權”更為棘手。
帝國的主流信仰是光明教會,維爾維德郡同樣如此,排除掉信仰月亮女神穆恩娜的霍爾族人,剩餘人口裏有八成以上是光明教會的信徒,這不僅意味着信仰,還意味着他們每季度會給教會交稅,會義務給教會修神殿和修院。
收了多少稅不是重點,現階段天下太平帝國和教會都沒有財政壓力,走的都是輕傜薄賦的路子——帝國實行階梯式徵稅政策,維爾維德這種窮地方的農牧業每年基本只十二稅一,雇傭兵平均十稅一,商人不超過六稅一,如果莊園主們自己不定各種亂七八糟的稅目斂財,即便加上教會的什一稅對平民而言也不至於餓死。
這件事重點在於教會可以徵稅和征勞役——這本來應該是政府才有的權力,再向深處推一旦政府過於弱勢,教會便可順勢擁有更多的可能權利:行政、立法、司法……進而主宰整塊封地的發展。
路西恩可不樂意讓別人決定自己的城市發展進度條,所以他必須讓維爾維德的主祭聽話。
當然,他無意對抗這個世界約定俗成的權利構成,最樂觀的情況莫過於他能跟維爾維德郡的教會主祭合作愉快。
他由衷地,發自內心地,希望故事如此發展。
……
天色漸晚,安娜為路西恩換上參加歡迎晚宴的禮服,因為大病初癒他又瘦了一些,肩膀到腰都空蕩蕩頗有餘裕,使得德諾索恩伯爵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關心他的身體。
“光明護佑,我恢復得還不錯,多謝您的關心。”路西恩官方地答覆他,系統蘇醒后他的身體的確好了不少,起碼能堅持跳完開場舞,再抓住自己要找的索維娜城主祭閑扯幾句。
他問的不是什麼機密的事情,旁人看上去也不過是離巢的雛鳥想打聽點新家的消息,路西恩很順利地聽了一通維爾維德教會的伊萊諾主祭的八卦故事。
但他能聽到的也僅止於八卦故事,路西恩聽完便很有眼色地從交流圈裏離開,得不到更多有用信息沒必要多浪費體力交際,也省去了別人還要對他做足表面功夫的力氣。
他用自己陪着便宜哥哥們演戲的豐富經驗證明,那樣可累人了。
路西恩揉揉額角,隨口說了句自己有點累了,侍從便將他引到二樓的休息室。軟枕熏香配上點心美酒,顯然這個房間通常不是用來給人躺平鹹魚的。
房間的窗戶向外能看到花園的景色,侍從為他推開窗散散滿室嗆鼻的香味,又安靜地在一邊如瞎子啞巴般聽候差遣。
路西恩早就習慣了邊上總有人跟着,習慣到可以直接忽略其存在。
他趴在窗沿,從二樓往下望去,漸冷的季節里看不見什麼花草,月光清冷地鋪滿一地。
忽地,滿地月色里闖入了一抹霜白。
——明亮的、柔軟的、輕盈的。
長及腰際的銀色長發規矩地扎束成馬尾,月光如水在髮絲間纏綿。
路西恩被銀色晃了眼,不自覺看得入神。他想那應當是今晚宴會的守衛,在例行巡查花園中有無異常。
他過於專註的視線沒有半分掩飾,守衛先生敏銳地回頭,對他投以銳利的目光。
月光照亮了青年的臉,月色溶進那雙眼中。
真漂亮……
路西恩聽見自己嘆息的聲音。
那是個霍爾。
毫無疑問的,一個銀髮褐膚,再標準不過的霍爾。
可深色的皮膚在月光下分明流淌着蜂蜜一樣甜美的光澤,還有那雙眼睛——燦金色的獸瞳,讓人聯想到山林間的猛獸,冰冷血腥擇人慾噬。
正是這樣一雙獸瞳給霍爾的種種血腥傳聞增添了可信度,如果叫那些夫人小姐們與這雙眼睛對視,大概要驚嚇昏沉着要嗅鹽了。
但路西恩此刻只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想要……
他聽見自己對自己低聲耳語,在腦袋裏喋喋不休塞滿他穿越后從未再聽到過的狂熱欲求。
像個不知饜足的討厭熊孩子,對着貨架上最漂亮的玩具娃娃尖叫。
我的!
那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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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恩:我喜歡漂亮娃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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