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蒙面人右肩扛着纖弱女孩,左手提着一盞煤油燈。
他在門前站定,把女孩放到台階上,正要去取兜里的鑰匙打開門鎖。
一門之隔。
瑪麗與華生藏在門后,保持呼吸平緩,全神貫注盯着大門,連頭髮絲都不曾動一下。
風吹樹林,一切如常。
此時,屋內卻突然發出‘咚’的一聲。牆上掛壁的燭台不知怎麼突然掉落了一截殘存的蠟燭,砸在地上發出悶響。
華生緊緊握住木棍,側頭看向牆壁。
上帝啊!窗戶都關好了,屋裏沒有大風,殘燭怎麼會突然掉落?這顯然引起了兇徒的警惕,讓人懷疑屋裏是否有異常。
緊接着,只聽屋外人摸取鑰匙的動作一停。
門裏門外,突然陷入詭異的安靜。
下一刻就聽屋內又有窸窸窣窣的動靜。
“吱吱”、“吱”、“呲……”,猶如兩隻老鼠在追逐打鬧,大門角落冒出老鼠的竄逃聲響。
屋內昏暗。
月光照着窗戶的彩色玻璃,室內景象模糊不清。
華生卻是目瞪口呆地轉頭。哪有什麼老鼠打架,分明是大門右側的另一個大活人正在搞擬聲。
這模仿太精妙,居然能讓人聽出是兩隻不同老鼠在叫。如果不是地點時間都不對,真是好奇地想問問公母老鼠是不是叫聲不同。
瑪麗神色淡漠,彷彿活靈活現模仿鼠叫的人壓根不是她。若非要想點什麼,喉嚨受傷后的擬聲反而更貼近老鼠製造的響聲。她稍微變化站位,等着屋外的反應。
屋外繼續沉默了一秒,隨即就聽男人陰狠地說:“骯髒的耗子,居然敢來這裏打洞!我要剝了你們的皮獻給阿波菲斯。”
話音落下,鑰匙打開了門鎖,門被從外向里推開。
蒙面人提燈而入,徑直衝向剛剛發出老鼠聲的地方。左腳剛邁出一步,右腳正欲踏下來,他忽感背後有風。
不好,有人偷襲!
蒙面人扭身,將提燈猛然朝後背方向甩出去,正以為能給偷襲者當面一擊,突然左腿猛地一痛。
“哦——”
蒙面人不由低叫了一聲。
下意識垂眸,只見腿部被斧頭砍了一下,狂飆鮮血。不等細想,右側又揮來一根木棒擊中他的肚子。
兩秒內,兩次重傷。
蒙面人猝不及防,只能躬起身體,朝前一個踉蹌。想要去摸腰上的槍,但因慢了半拍,第二次的悶棍已經砸到他身上。
華生又累又餓,卻狠狠揮出木棒。必須全力一搏,如果制服不了兇徒,死的就是自己。
瑪麗一手拿着斧頭,另一手趁機將麻繩圈套中兇徒的雙腳腳腕,接着將繩索一收。
‘哐!’
就見蒙面兇徒雙膝跪地。
華生立即用粗繩兇徒雙手反綁。很快,前後不滿一分鐘,激斗結束了。
他再難克制身體的極度疲累,直接坐在大門旁的地上,大喘着氣看向蒙面兇徒。
“你們是誰?!”
蒙面人腿部與腰腹被重傷跪倒在地,掙扎轉頭想要瞧個究竟。
煤油燈被砸碎了,唯有滿月冷光斜入敞開的大門。
蒙面人先看到華生,正在驚疑是誰解救了他綁來的人,再抬頭看到了瑪麗。
是熟悉的衣服,是熟悉的身形,但有着截然不同的眼神。
“你!你……”
蒙面人瞠目結舌,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驚恐失態地大叫出聲,“不!錯了!錯了!阿波菲斯,我錯……”
高喊戛然而止。
蒙面人突然瞳孔放大,七竅流血,栽倒在地。
變故來得太快。
瑪麗也沒想到壯碩的兇徒說倒就倒。疾步上前,拉下兇徒的面罩,解開他的衣領,迅速做起檢查。
只見暗紅鮮血爭先恐後地從兇徒的口鼻中流出,而再觸摸他的頸動脈與鼻息,已經沒有任何生命體征反應。
華生也是驚到跳了起來,翻找兇徒隨身物品,想要看看有無隨身攜帶的急救藥物。
但沒有找到常備葯,只有殘存些許乙..醚氣味的玻璃瓶,想來就是用來迷暈受害者的犯罪用品。
夜半時分,陌生荒林,根本不可能在幾分鐘內找到急救藥物。
更不談當下的醫學治療手段很有局限性,即便把人送去醫院也是回天乏術。
地上,兇徒驚恐地睜大雙眼,軀體無法逆轉地慢慢變冷直至僵硬。
夜風一吹。
瑪麗面無表情,華生卻感到了四月凌晨的寒意。
此前不久還在為未如何脫險而掙扎,生與死的逆轉有時卻快到過於莫測無常。根本來不及搶救,死的是兇徒。
一陣沉默。
華生喃喃問道,“我沒有打傷他的腦袋吧?”
儘管想要擺脫被綁的困境,但他沒想殺人,而是想把罪犯活捉送去法院接受審判。
“不,你沒有。你一共揮了三棍子,第一次是肚子,第二次與第三次分別是左右後肩。我砍了一斧子,傷在罪犯的腿部。”
瑪麗沒有嘲諷華生的恍惚,他只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不是久經戰場的戰士。
當下,瑪麗語氣堅定,“華生先生,你可以檢查罪犯的頭部、頸部、脊椎等位置,我確定都沒有新添的外傷。他的死亡癥狀應是腦溢血,因為不曾在前期引起重視導致突發猝死。”
華生有點懷疑,激斗混亂中真能不出意外嗎?
他立即檢查了兇徒身體,果然只添了四處外傷,而且沒有一處致命。
雖然兇徒猝死的具體病因不能百分百確定,但與兩人的奇襲無關。
“明頓先生,你說得全對。”
華生鬆了一口氣,平穩情緒,給出一個新消息。
“看到罪犯的臉,我有些了印象,半年前在學校附近的教堂見過他。記不起他的姓名,當時他自稱是一位遊歷中的牧師。我和他簡單地說過幾句,內容很平常也記不清了,大概也就是神愛世人之類的。”
兇徒的職業是牧師?
瑪麗搖了搖頭,原主殘留的記憶太少。
除去大致的時代背景信息,當具體到家人的名字長相、家庭住址、死前參與舞會地點等等都是一片模糊,就更不可能記得也許只見過一面的牧師。
即便兇徒表面職業是牧師,這傢伙也絕不可能是上帝的虔誠信徒。
不僅是因為他搞綁架謀殺,更在於他臨死前呼喊要祭祀的『阿波菲斯』——那是古埃及的惡魔邪神,代表了黑暗與破壞。
“去看看外面的情況。”
瑪麗翻了翻兇徒的隨身物品,沒有發先與犯罪信息相關的文字記錄。只有五樣東西,乙..醚玻璃瓶、槍、隨身小刀、懷錶與金幣滿滿的錢袋。
門口,台階上側躺着一位女孩。
女孩十三四歲,臉色慘白,其衣着顯而易見的華貴。
她已經從昏迷中蘇醒過來,嘴被麻布堵着,四肢被捆綁。驚恐地忘了掙扎,一動不動地看向發出大動靜的屋內。
瑪麗在女孩身邊蹲下,不急不緩地說到:“他死了。綁你來的那個男人已經死了,無法再對你造成傷害。現在,能允許我用小刀砍斷綁你的繩索嗎?請不要動,以免刀尖傷到你,你同意嗎?”
月光下,瑪麗一臉詭異血色符文,嗓音嘶啞而稱不上動聽。
台階上,女孩望進眼前人的灰藍色雙眸,卻彷彿感到被寧靜而強大的力量包圍。驚恐漸漸散去,她緊攥的雙手鬆了開來,緩緩點頭。
三兩下,瑪麗砍斷打着死結的麻繩,又扯掉了少女口中的麻布,將人扶起坐在台階上。
“我是M·明頓,在檢查馬車的那位先生是約翰·華生。我們是也是被綁至此的受害者。請問小姐怎麼稱呼?你還記得怎麼被綁的嗎?”
“喬治安娜·達西。”
女孩報出姓名,一想到被綁就止不住地顫抖起來。“我不知道怎麼就昏迷了,最後的意識是下午茶時間,我和侍女、護衛、車夫一起到小旅店暫歇。”
“去旅店暫歇?”
瑪麗引導着喬治安娜儘可能說清經過,“你原計劃去哪裏?是去倫敦找家人嗎?”
喬治安娜點頭,“是的,去找我的哥哥。”
“我推測,你並沒有選擇荒僻的小路,按照計劃應該能在入夜抵達倫敦。”
瑪麗不認為喬治安娜會在小旅店借宿,“但半途遇上意外,馬車壞了,對嗎?”
“您猜對了。兩匹拉車的馬突然走不動,只能去小旅店暫歇想辦法。”
喬治安娜不清楚馬匹具體得了什麼病,“車夫說要借兩匹馬,我在旅店要了一間安靜的房間,先喝了點下午茶。然後……”
然後,她沒了意識。中途清醒過一次,發現自己被蒙面壯漢綁架。掙扎未果又被打暈,直到剛剛的打鬥聲讓她醒來。
思及此,恐懼與后怕席捲而來。
喬治安娜沒有能控制住,眼淚無聲地奪眶而出。
瑪麗沒有說別哭,被綁受害者需要適當宣洩情緒,但也沒讓喬治安娜哭到不能自控,凡事過猶不及。
“喬治安娜小姐,儘管實話可能令人尷尬,但我不得不提醒一點。除去你可能隨身攜帶的手帕,此處沒有任何乾淨的水與擦拭物,只有罪犯不知用來擦腳還是擦手的毛巾。”
因此,別哭得太過。
否則要怎麼清潔自己的顏容就成了問題。
“嗝——”
喬治安娜正哭得傷心,但聽到這話不由腦補臉上一把鼻涕難以清理的場景,讓她的哭泣也卡殼了。
「上帝啊!明頓先生怎麼又彬彬有禮地說大實話了。」
華生檢查完馬車,轉身發現氣氛陷入古怪的安靜。
“兩位,車上沒有別的,但發現了這個。”
華生舉起一袋蕎麥麵包緩解尷尬,“看樣子是新買的麵包,和我前幾天吃的來自一家店。不得不說它很難吃,但能讓我們免去餓到頭暈眼花而沒力氣離開樹林的窘境。”
“很好,食物到位。還有大約兩個半小時天亮,屆時去找一下附近水源,燒開了水再喝。”
瑪麗旁若無事地跳過眼淚與毛巾的話題,“不妨去屋裏暫坐休息,等天亮還要趕遠路忙碌一場。”
當然需要休息。
華生心神俱疲,決定等路上再問兇案的相關問題,但兇徒仍舊橫屍屋內。
喬治安娜剛剛扶着外牆站起來,眼角餘光就對上男屍死不瞑目的雙眼,瞬間就朝後猛退了幾步。
瑪麗見狀去卧室取來床單與被套,招呼華生搭一把手將兇徒的屍體裹嚴實,以麻繩牢牢捆住放到大門之側。
“好了,眼不見為凈。”
瑪麗看向喬治安娜,“屋裏確實不是休息的好地方,但總比在屋外吹寒風招致可能的感冒侵襲要好很多。你說呢?”
話很有道理,但與屍體共處是在挑戰人的心理承受力。
喬治安娜看了一眼馬車。馬車簡陋並不舒適,她不敢獨自留在屋外,但又怎麼能讓更為疲憊的兩人遷就她。
深吸一口氣,還是進了屋,沒有說一句抱怨的話。現在她應該心懷感激,兇徒死了,她被救了,怎麼能夠不為此慶幸。
當下,勉強拼湊三個座位。
一把書桌椅、一把餐桌椅、一把廚房椅,正好能讓三個人圍在餐桌坐下。
華生靠在椅背上,驟然放鬆,卻發現一下子無法閉目入睡。
喬治安娜忍着不適落座,身體僵直,不由咬着唇,目光不敢去看門邊裹住的屍體。
“瞧你們心有餘悸的模樣,不如做些愉快的事。”
瑪麗說著撿起地上的大袋金幣,將之全數倒在了木桌上。“東方有句俗話,正所謂人生四大鐵,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分過贓,一起額……。最後一條就算了,我們三個人,知道三條足夠了。”
“兩位,兇徒對我們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傷害,讓他支付傷藥費也是合情合理的。誠實點,誰不喜歡得到一筆錢的感覺。即便覺得金幣俗氣,也能用它購買鮮花、書籍等不俗的物品。”
瑪麗掃了一眼桌上金幣,當即報出一串數字。“總共四百一十三枚金幣,見者平分,每人各得137英鎊的賠償費。別說全部送我,我絕不同意。那麼還多出兩枚金幣,你們覺得要怎麼辦?”
華生&喬治安娜:啊?
怎麼突然快進到分贓,不對,是領取賠償費了?該說什麼好,這掃一眼就算出具體金幣數字的本領是認真的嗎?
氣氛有點安靜。
瑪麗神色如常,一本正經地繼續,“我提議,喬治安娜小姐,這多餘的兩枚金幣歸你所有。別拒絕,你堅強勇敢地坐在此處,證明了正義終將戰勝罪惡,值得被讚美。
這筆錢也算是憑本事賺的,能收得心安理得。如果你不確定是否收下賠償款,可以暫且保管着,之後徵求你哥哥的意見。華生先生,你沒有疑議吧?”
華生瞠目結舌,這番頭頭是道的安排,讓他驚到連拒絕都忘記了。
上帝啊!明頓先生怎麼在淑女面前說這些,簡直太、太、太……。哦不,完全找不出形容詞了。
喬治安娜再度愣住了,此刻完全忘了室內還有屍體。
當下只在想一件事,對她所謂憑本事賺的錢,哥哥達西是什麼樣的反應?
屋內,更加安靜了。
華生想說點什麼緩解氣氛,可壓根不知從何說起。
忽然間,他發現喬治安娜的神色變了。女孩因為屍體而產生的惶恐不安都不見了,取而代之是陷入思考糾結着。
哇喔!
華生突然悟了,滿目讚許,「明頓先生,我錯怪您了。不愧是您,聰慧如您,輕而易舉地使得惶恐不安的淑女轉移了驚恐情緒。」
瑪麗只回以一抹微笑。
燭火搖曳,忽明忽暗。這幅滿臉血色符咒的微笑面容,也說不清究竟是溫和,或是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