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撿漏的魚缸
杜非開着買了半年的二手夏利朝着中環魚市的方向駛去。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輛車,買車花了兩千二百六十塊,託人辦理過戶、上保險等手續花了四千大洋,這輛1.0排量的四輪交通工具沒啥大毛病,惟一的缺點就是上高架的時候得關掉空調,要不然容易熄火。
杜非熟門熟路的將愛車開進了中環魚市的專用停車場。作為一個二十七歲的未婚男性,杜非不吸煙、不酗酒,惟一的愛好就是花鳥魚蟲這類玩物喪志的健康文體活動。
正所謂一入魚圈深似海,從此節操是路人,杜非兩年時間從三零的小缸換到四零,然後升級到八零的大缸,過濾系統也分別嘗試了瀑布濾盒、上濾、測慮、底濾,林林總總的,硬件方面的投入超過三千大洋,比夏利都值錢。
至於觀賞魚,說出來都是淚,杜非從孔雀、霓虹燈、紅斑馬升級到七彩、招財、羅漢,至今沒敢踏足龍魚的圈子。杜非聽魚市的賣家吹噓小丑魚鑽海葵的海缸,他也動了心,可聽說還得給魚缸里加鹽,他終於放棄了這不切實際的燒錢的想法。
前天晚上,魚缸加熱棒故障,花二百四十塊大洋買回家養了二十幾天的鴻運羅漢變成了水煮魚。聽論壇里魚友們說空缸不吉利,杜非終於說服自己來了魚市。ABCD四個水族廳走過來,杜非兩手空空,便宜的不想買,想買的不便宜,一條魚能換一套房,簡直壕無人性。
從D廳出來,杜非決定弄幾尾金魚,聽說蘭壽不錯,游起來萌萌的。
“老闆,你家蘭壽咋賣?”距離出口不遠的地攤上,杜非詢問道。
“一百塊錢一對。”也許是意識到買主嫌貴,小販又補充一句,那個盆里的五十一對。
“老闆,買魚不是買單嗎?便宜點,五十塊三條。”杜非萌生退意,虛砍一刀準備抽身,不成想老闆竟然答應了……
杜非嘬着牙花子拎着三條蘭壽,心裏盤算着要吃幾頓泡麵才能彌補今天的損失時被一個其貌不揚的老頭攔住了去路。
“小夥子,你也喜歡蘭壽?”
早就聽說魚市這地界魚龍混雜,主動上前搭訕的十有八九都是騙子,杜非敷衍道,“羅漢養死了,隨便補點魚。”
老頭鄙夷道,“用羅漢缸養蘭壽,你這是糟踐生命,養金魚得用陶缸,透氣性要好。”
“透氣難道不漏水嗎?”杜非反問道。
老頭不搭理杜非這外行話,指着腳邊一個黑不溜秋的地缸道,“這是我祖傳的金魚缸,今天看你有緣,五百塊錢賣你了。”
杜非撇撇嘴,逕自從老頭身邊走過,開玩笑,在農村老家,這就是腌鹹菜的玩意兒,真拿他當凱子來着?
“三百,三百塊錢賣你了。”老頭一臉猥瑣的表情,“而且你可以摸摸這缸,這手感,這線條,還有裏邊這綠苔,買回家都省你開缸了。”
杜非不勝其煩,又砍一刀,“一百塊,行我就拿着。”心說人老頭兒一準不能答應,不成想話音落地,老頭也果斷成交。
艹!杜非一邊在心裏破口大罵,一邊哼哧癟肚的軲轆着鹹菜罈子朝停車場走,也幸虧這缸有個大圓肚兒,否則這玩意兒一百多斤,他還真搞不定。
也不知道這罈子是什麼材質的,回家得把這層包了漿的油泥洗乾淨,杜非暗暗咂摸着抬進了後備箱,但凡再大一丟丟,這缸算是徹底扔這兒了。
杜非家住濱海市南郊距離外環南路二十五公里的新城花園,這是做父親的惟恐兒子找不到對象湊出首付買的,八十八平米的兩居室。
事實證明,有沒有房子跟找不找的到對象沒有必然的聯繫,杜非一邊胡思亂想着一邊朝着高速口駛去,這條路走過近百次,熟得很。
“噗-噗-噗……”杜非聽到汽車發動機傳來的類似放屁的聲響,大驚失色,忙關掉空調的同時一腳油門踩到底,愛車毫無意外的熄火了。
杜非駕齡雖未滿一年,平日裏“釣魚”——濱海地區對半坡起步的俗稱——也稱得上滾瓜爛熟,奈何車子太沉、坡道太陡,打火、起步、熄火,如此重複了三次,車子不進反退,再然後,附近巡邏的交警同志走進了他的視線。
“請出示您的駕駛證、行駛證!”這一剎那,杜非腦子裏嗡嗡作響,作為新世紀五好青年,有生以來,為數不多的幾次跟警察打交道的經歷都跟身份證有關。
帥氣的交警翻看着杜非的證件,“新手?”
“車子排量小,剛才熄火了。”
“……”
高架橋上倒車,記六分,罰款兩百。
杜非臊眉搭眼的在交警的指揮下順利發動了車子,若非這破魚缸花了他一百大洋,他早丟垃圾桶了。饒是如此,他也在心裏狠狠的罵了賣他魚缸的老傢伙一通,今天真是虧大了。
等到杜非又一次哼哧癟肚的將魚缸搬上樓時天已全黑,顧不上吃飯,他將蘭壽放進老缸里過水后挽胳膊擼袖子開始擦洗新缸外層的油泥,至於缸里的綠苔,作為魚圈裏的“資深玩家”,他當然知道這玩意兒可是好東西。
忙碌了近一個小時,杜非看着黑黝黝的泛着奇異金屬光澤的魚缸陷入了沉思,說好的古法養魚的陶缸呢?人與人之間連這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了么?拿起身邊搶油泥的鏟子敲擊缸身,金鐵交擊的聲響里夾雜着隱隱雷鳴。
這到底是什麼材質?杜非心裏泛起疑惑,看顏色不是銅也不是鋁,用吸鐵石測試,也非鐵鈷鎳中的一種。
無奈的搖搖頭,本着廢物利用的原則,杜非將魚缸擺在客廳靠窗的角落裏,二十多平方的客廳再擺一個魚缸倒也不算突兀。
開缸的第一步先困水,杜非從衛生間接了根軟管,魚缸這邊用夾子固定好以後,他又去打開了水龍頭,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杜非,你今天怎麼回事兒?手機一直打不通?”電話里傳來公司老總壓抑着怒氣的聲音。
杜非下意識的看看手機,沒有發現有未接來電,心裏疑惑嘴上卻道,“韓總,您找我有事兒?”杜非就職於濱海市國泰工程諮詢設計有限公司,名字聽起來唬人,其實就是十幾個人的小作坊,他口中的韓總叫韓帥,既是總經理又負責跑市場拉活兒,杜非自進了這家公司,短短不到三年時間,他在技術上已然能獨當一面。
“金吾地產的許工找我告狀,說你不配合工作,不尊重甲方,到底怎麼個情況?”韓帥倒沒有不問青紅皂白,他理解杜非,這傢伙年紀雖然不大,成長卻是飛快,他高薪聘請的總工已有壓不住他的苗頭。
提起許工,杜非氣就不打一處來。
“韓總,許建言那傢伙就是個棒槌,屁都不懂,他不知道聽誰說燃氣調壓站電纜選大了,我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跟他解釋供電半徑太大電纜需要增加截面面積這種常識。”說到這兒,杜非走進次卧又關了房門,“他然後又問我等電位怎麼處理,我電話里給他解釋的很清楚了,他自己聽不懂就讓我過去。雖說今天周末,可如果真有事兒,我跑一趟也沒事兒,根本是他聽不懂,我都跟他說了你換個懂的人給我打電話。”
電話另一端,韓帥沉默半晌,他相信杜非不會說謊,許建言確實任嘛不懂,可關鍵人家有背景,“你這脾氣也得改改,生意場上把錢拿到手才是王道,他許建言不就是想找回點面子么?你就說幾句好聽的話。”
……
杜非掛斷電話后直接撥通了許建言的電話,開門見山道,“許工,你告我狀幾個意思?”
許建言不冷不熱的道,“我哪是告你狀,今天你不過來,等電位沒法做。”
“施工單位技術負責人在你邊上嗎?你把電話給他……沿着配電房明敷一圈扁鐵…對,就是40×4的,距地三十公分,接入局部等電位端子箱。”杜非三言兩語解釋清楚,電話迴轉到許建言手裏,“許工,現在還用我過去么?”
許建言:“……”
掛斷電話后,杜非忽然想起魚缸加水的事兒,猛的一拍腦門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進衛生間關上了水閥。待他拿着拖把走到魚缸跟前時,徹底呆住了,以高層住宅的水壓,半個多小時竟然沒有將魚缸完全灌滿,這到底什麼情況?
瞅瞅缸外,沒有漏水的痕迹,注視缸內,水面以下深邃幽暗一眼望不到底。杜非一臉奇怪的將手探入水中,繼而臉色突變,他的手竟然摸不到底。
杜非量過魚缸得高度,凈深六十厘米而已,沒有理由夠不到底。顧不上擦乾手臂上的水,杜非取來盒尺沿着魚缸往下順,長度七米五的鋼捲尺全部拉出竟還是探不到底兒。
此刻,杜非表情已經不能用驚恐形容,他快步跑去衛生間用臉盆一盆一盆往外舀水。往返了十六次,杜非頹然坐倒,十六盆水按體積早已超出魚缸的容積,可缸里的水卻彷彿半點也沒有下降。
杜非不信邪,他用力推了魚缸一下,魚缸紋絲不動,使出吃奶的力氣,魚缸依舊紋絲不動。
這是什麼情況?杜非表情透着茫然,這一剎那,他腦海中彷彿回蕩着這樣的疑惑:我是誰?我在哪裏?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在魚缸旁邊枯坐了近半個小時,杜非打開電腦想求助於網絡,打開百度,他卻不知道該怎麼描述眼下的事實。
魚缸里裝滿水后深不見底,杜非在搜索欄里敲下這幾個字后按下回車鍵,結果……廣告還是廣告。
晚上八點鐘,杜非感到飢腸轆轆,下樓去小餐館吃了份肉沫茄子蓋澆飯。他懷着忐忑的心情打開房門,在開門的過程中,他默默的祈禱,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沒有魚缸,他今天也沒有去中環魚市,他被姓許的叫去了工程現場。
啪嗒!
杜非打開房門,看着擺在客廳里的黑色魚缸,欲哭無淚。此刻,他打心底里畏懼那幽暗深邃的水面,彷彿只要多看幾秒鐘,他就會被那無盡的黑暗吞噬。
瞅瞅老缸里閑適的擺動着尾巴的蘭壽,杜非決定再嘗試一次。
當杜非將那尾不到七厘米長的小金魚放入魚缸后,小金魚游姿順暢的繞着水面遊了兩圈,接着在他目光注視下一頭扎進水底不見了蹤影。
杜非痴痴的注視着水面將近十五分鐘,再也沒有看到小魚兒的身影,他覺得今天一定是撞邪了,否則魚兒怎麼會憑空消失?
“爸,吃飯了沒有?我媽呢?”杜非按下了微信里的視頻通話按鍵,看着視頻里父親斑白的兩鬢,原本想要傾訴的話語再也說不出口。
“小非啊,你的個人問題怎麼樣了?”
簡單的寒暄幾句,老爸直奔主題,自從兒子二十五歲以後,父子倆溝通的話語永遠都是個人問題。
“爸,咱倆前天晚上還視頻過,哪有那麼快?”杜非強顏歡笑,“找女朋友沒那麼簡單,這不得有合適的嗎?我媽呢?我跟我媽說幾句。”
老媽從來不會直接詢問,她只會旁敲側擊的暗示或者刺激杜非,“……咱們后鄰家的大林,今年已經換了三個女朋友了,最近這個天天住在他們家裏,大林初中畢業,家裏條件還不如咱家呢,連房都沒有翻蓋。”
杜非尷尬道,“媽,這找對象跟學歷沒有直接關係吧。”
“那你大學四年怎麼也沒找一個?還有你那發小翰一,學歷不比你差,聽說也談了女朋友了。”
杜非詭辯道,“媽,我學的是電氣工程及其自動化,班上攏共三個半女的,而且一個個長得鬼斧神工的,你兒子要娶就娶天底下最好看的。”
結束通話之後,杜非心情舒暢了不少,就算為了年邁的父母,他也一定要好好的,不就是一個魚缸么?他不信這東西還能將他淹死。
奶奶的,老子明天就去買個水泵,就不信抽不干它。杜非腦子裏轉着這個念頭,他再次來到魚缸旁邊,接着就瞪圓了眼睛並且張大了嘴巴,這到底是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