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軟啾

一隻軟啾

從西北草原來的使臣團抵達大梁國都永安時,阮久正在馬球場上拿進一分。

十六歲的少年郎穿一身狀元紅的薄春衫,馬尾高束,袖口緊扎,腰縛玉帶,腳蹬雲靴。日光直照下,襯得他面色更白,額上頸上汗珠晶瑩,一雙杏眼微微凝定——

緊盯着場上那個鏤空彩繪的馬球。

馬球在各個畫杖之間來回,最後朝他迎面飛來。

幾個少年同時喊了一聲:“阮久!”

被喊作阮久的紅衣少年騎在馬上,左手挽住韁繩,讓韁繩在自己手腕上繞了兩圈,右手握緊畫杖,迎風策馬上前。

馬球就要從他身邊擦過去時,阮久拽着韁繩,側身一倒,揚手一揮。

只聽得一聲輕響,馬球便轉了個方向,朝對面飛去。

場上場下,無不屏息凝神,抻着脖子、搭着手簾去看。

只見那馬球在空中劃出一道極圓滿的弧線,躲開撲上來阻攔的少年,徑直落入網中。

平靜僅持續了一瞬,隨後場上場下一起爆發出震天動地的一聲歡呼:“彩!”

阮久翻身坐好,小小地“耶”了一聲,笑得一雙圓眼都彎做月牙兒。

他揮了揮畫杖,桃花流水小肥雀在陽光下熠熠生光——

他畫杖上的彩繪是用礦石顏料蘸了金粉畫的。

華貴又精緻。

阮久這一球,大挫對手士氣。之後半場,不論對面再怎麼打,都蓋不過阮久的風頭了。

*

這一場馬球賽很快就結束了,和阮久一個隊伍的少年們都喜氣洋洋地下了馬,將韁繩與畫杖丟給小廝,大步走向阮久。

“阮久剛才那一球真是絕了。”

“嘖,結果看台上的姑娘家全都撩着帷帽,看他去了。”

阮久衣擺一飛,也下了馬,甩了一下束得高高的馬尾,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見不遠處有人酸溜溜地說:“不就是贏了一場馬球嗎?高興得跟在西北打了勝仗似的。”

眾人聞言,皆是臉色一變。

說話那人是另一個隊伍里的,因為輸了馬球,正被一群侍從簇擁着勸慰開解。

而他衣着華貴,頭束金冠,腳蹬錦靴,看起來身份不凡。正是因此,這一群半大少年縱使氣惱,也沒有人敢說話。

那人在阮久面前停下,見他也不說話,愈發得勢,叉着腰道:“阮久,你在看什麼?”

阮久眨了眨眼睛,最後還是垂下眸:“回八殿下的話,阮久不敢。”

大梁天家姓蕭,皇子行明字輩,這位八殿下名為蕭明淵。

蕭明淵是皇帝的晚來子,平素在宮裏就橫行無忌,習慣了事事順心的日子。

陪玩的侍從太監,或許會因為他皇子的身份有意讓着他,但這群半大的少年,都是心高氣傲的年紀,又怎麼會刻意相讓?

他脾氣臭,輸不起,偏偏又只喜歡和他們在一塊玩兒。

今日輸了球,正是蕭明淵惱火的時候,偏偏聽見阮久那邊吵吵鬧鬧的,他心中不快,脫口便嗆了阮久一句。

他說話不過腦子,想着難得能夠壓上阮久一頭,又開了口:“整天張牙舞爪的,一點都不像是親哥差點死在西北戰場上的人,是你親哥吧?差點死在……”

阮久的眼睛倏地就紅了,沒等他說完,就攥着拳頭,上前一步,定定道:“八殿下慎言,此事與我哥哥無關。”

蕭明淵被他嚇了一跳,往後一退,險些跌倒,被一群侍從扶住了。

他看了看自己身後的人,重新支愣起來:“怎麼?你一介商戶之子,還想對本殿下動手?”

阮久圓溜溜的杏眼瞪着他,隨時要撲上去咬他一口似的:“未嘗不可。”

一群侍從連忙擋在蕭明淵面前,阮久的朋友們也趕忙把他按住。

兩邊對峙,風雨欲來之時,忽然有一個小太監從遠處跑來。

“殿下原來在這兒呢。”小太監快跑上前,朝一行人行了禮,然後轉向蕭明淵,“殿下快隨小的進宮一趟吧,皇上正傳呢。”

蕭明淵頓時消了氣焰,摸摸鼻尖:“可知道是什麼事?”

“西北的使臣團眼看着就要到了,皇上請幾位殿下都過去看看。”

不是為了功課的事情就好,蕭明淵鬆了口氣,擺手道:“走。”

臨走時,他還回頭看了一眼阮久,阮久只當他在挑釁,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引得朋友們七手八腳地把他按住。

“好了好了,八殿下的脾氣就是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

“走吧,今日贏了球,去客滿樓吃點心,我請客,好不好?”

阮久癟了癟嘴,悶悶道:“我不去了。”

“那你去哪兒?”

“我回家陪陪我哥。”

想是方才蕭明淵說的話,還有那小太監說西北使臣團的事情,戳着他了。幾個朋友反應過來,也不勉強,只是好言好語地哄着他。

*

馬球場外設有單間,供這些公子哥兒打完馬球換衣裳。

朋友們一路哄着阮久,在各家包下的房間前揮手作別。

看着阮久進去了,才有人敢問:“誒,西北那個蠻族叫什麼來着?”

“鏖兀。”

“什麼?”

“‘鏖戰’的‘鏖’,‘兀立’的‘兀’。”

“什麼東西?怎麼這麼怪怪的?”

那人話音未落,阮久的房門忽然被人打開,阮久從裏邊探出腦袋:“就是那個該死的——”

他提氣:“嗷嗚!”

一片死寂。

陣陣竊笑。

最後是震天爆笑。

阮久再“嗷”了一嗓子,砰地一聲把房門摔上。

*

房裏,名為十八的小廝將巾子擰乾,遞給阮久:“小公子擦把臉吧。八殿下走的時候,派人來賠罪了,說等他從宮裏出來,就請小公子去客滿樓吃點心。”

阮久隨便抹了把臉,就把巾子丟回銅盆里:“我少他那幾塊點心吃不成?不去。”

溫水濺了十八滿袖都是,他抱怨道:“小公子和八殿下不高興,把氣都撒在我身上做什麼?”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喜歡蕭明淵身邊那個小宮女,你哄着我過去,你自己也好和她說說話。”

阮久不再看他,哼了一聲,轉頭走到木屏風後邊。

他扯開衣帶,想起方才蕭明淵的話。

蕭明淵的話,一半對,一半錯。

阮久確實是商戶出身,卻也不是尋常商賈家的公子,否則他也沒有機會同這一群身份顯赫的公子哥兒,乃至皇子一起打馬球了。

他是梁國首富之子,有一群自小相識、非富即貴的紈絝朋友。

他們聚在一塊兒,別的不會,唯獨精通玩樂,馬球蹴鞠、撥弦弄曲,都不在話下。

至於方才說起的西北蠻族“嗷嗚”,阮久想到他們就牙根痒痒。

大梁西北邊是一片極其遼闊的草原,游牧部落無數,其中最大的一個便是鏖兀。

早些年小部落以鏖兀為尊,而鏖兀又與大梁交好,還算是相安無事。

可是這幾年不知為何,幾個小部落屢屢侵擾大梁邊境,鏖兀非但不予約束,反倒從中挑撥謀利。

大梁被幾次戰爭掏空了國庫,便動了讓商人以錢財入仕的念頭。說得直白些,就是“賣官”。

阮久的兄長阮鶴素有報國之志,從前一直苦於無門而入,此時也在朝中謀得一官半職。

沒多久,鏖兀再次進犯,阮鶴作為文職跟隨上陣,在一次苦戰中,身受重傷,險些喪命。

由此,阮久便記恨上了鏖兀。

前陣子大梁與鏖兀商定休戰,所以鏖兀派遣使臣來到大梁都城永安。

阮久解下汗濕的衣裳,甩在衣桁上,喊了一聲:“十八。”

十八忙應道:“小公子?”

“剛才那小太監說,鏖兀的使臣團到了?”

“是……”十八拉響警鈴,“等等,小公子、小祖宗!你想做什麼?”

阮久不回答,哼着小曲兒,自顧自地拿起乾淨的衣裳,抖落開穿上。

十八沒聽見他說話,急得要給他跪下了:“小祖宗你可不知道,鏖兀人個個兒都身高八尺,壯得跟熊似的,拳頭比小公子吃飯用的……不,煮飯用的砂鍋還大,一拳就能把人從永安街街頭打到街尾。小公子可別自作主張去招惹他們……”

這時阮久已經換好衣裳,捋着頭髮,從屏風後邊出來了。

他換了一身玉白衣裳,披一件單層的石榴紅披風,貴氣又張揚。頭髮重新紮起,仍舊束得高高的,髮帶兩邊與烏髮一同垂下,尾處墜着兩個月牙形的白玉。

“我就是去看看,瞻仰一下鏖兀風采,不可以么?”阮久抱着手,揚了揚下巴,“去牽馬。”

*

十八苦勸無果,不情不願地把韁繩交給阮久:“小公子,我們還是坐馬車回去吧?馬車舒服,還能在車裏吃點心……”

“不好。”阮久奪過韁繩,翻身上馬,“走。”

待十八反應過來,阮久已經策馬跑出去老遠,只留給他一個石榴紅披風在風中翻飛的背影。

他趕忙上馬去追:“小公子,你別跑,等等我!”

阮久不回頭,再揮了一下馬鞭。

十八實在是多想了,他又不傻,怎麼會平白無故去招惹別人?

他只不過是想看看,鏖兀族的人,是不是真像別人說的那樣高大。

一路策馬到北城門,道路兩邊有禁軍護衛,阮久只好在官道邊的空地上停下。

他來得巧,鏖兀的使臣團才和接待的官員見過禮,這時正往城門裏走。

阮久看着,只見鏖兀士兵或騎馬,或步行,看不出怎麼就壯得像熊,也看不出究竟哪裏與大梁士兵不同。

他看了一會兒,覺着沒意思,才調轉馬頭要走,忽然發現鏖兀隊伍里,也有人在看他。

馬車帘子往兩邊系,裏邊坐着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正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那少年披着頭髮,穿着不知道是什麼皮毛縫製的素色衣袍,膚色略黑,但眉眼乾淨,眼眸深邃漆黑,在日光下似乎在發光,撲閃撲閃。

像還未長大的野生小狼,在最溫順的年紀。

少年與阮久對上目光,知道自己偷看被發現了,也不害臊,咧開嘴就朝他笑,露出兩顆潔白的犬牙,大方明亮。

阮久卻一下子就惱了,有什麼好笑的?

他摸了摸身邊,沒有找到趁手的武器,就舉起手,朝他揚了一下——

不許看!再看就打你了!

但那少年顯然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也舉起手,朝他揮了揮。

阮久氣噎,抬手用衣袖擋住臉,不讓他看。而後轉念一想,自己有什麼好害羞的?

於是他放下手,毫不客氣地朝對面扮了個鬼臉——

略略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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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啾:略略略!

大王:我直接“嗨,老婆!”

胖胖生:嗨,小可愛們~

【每天下午18:00準時更新~~】新文開始太冷了,小可愛們不要養肥嘛~~胖胖生跪下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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