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墨擎御的膃肭獸
月光溶溶,四野闃然。
刨土返回的小虎犢出了洞口,便見鶴鹿兒倒在地上,睡得香熟。
兩隻透骨靈蝶趁他不注意,翩翩飛走。
小虎犢為了多吃幾口地根瓜,忙了大半夜,又累又困,往鶴鹿兒旁邊一躺,呼呼睡去。
不遠處,靈蝶停在青羽指尖,一邊輕扇翅膀,一邊細聲細氣,彙報所見所聞。
當然,主要是所聞。因為它倆在夜裏太顯眼,為免被發現,一直沒敢飛出洞,只躲在洞口內角。
兩名聽眾對視一眼,墨擎御不由笑道:“這麼巧?”
大半夜的,剛爬出洞,露個頭,啥啥都還沒瞧見,就被什麼“小殿下”逮個正着……
這是要說書還是寫書?
青羽將靈蝶收到腕內皮下,思索道:“關鍵是,小殿下是誰?”
墨擎御搖搖頭,失笑:“這倆小孩兒也真是有趣,聊了半天,到臨走都沒互相問問名字……嘖,一對兒沒腦子的。”
“孩子嘛,正常,”青羽不以為然,“何況還是深更半夜犄角旮旯遇上,自然是只顧着吃驚和好奇了。”
墨擎御瞅了青羽半天,才笑眯眯道:“照顧雪麒把她養大,如今又來伺候她的小寶寶,哥哥是不是對育兒也越來越有心得了?”
青羽正欲回答,卻突然想起什麼,便閉嘴。
墨擎御討了個沒趣,也不氣,看着青羽笑。
青羽狠狠踹了他一腳:“要笑滾一邊兒笑去!”
墨擎御抬腿躲開:“我啥也沒說呀,哥哥怎的平白看我不順眼?”
青羽瞪他:“我不是看你不順眼,我是想弄死你。”
墨擎御笑道:“哥哥想怎麼弄死我?”
青羽懶得理他。
墨擎御跟在身後:“我是問哥哥想用刀還是想用鞭,或者我也可以把我的長槍借給哥哥,隨哥哥抽,隨哥哥捅,把擎御捅死拉倒。”
“我他媽不抽你不捅你,”青羽回身就是一腳,“我踹死你得了!”
墨擎御無奈躲開:“知道踹不死,又何必浪費力氣呢。”
再次踹空的青羽掐腰瞪着他。
“擎御啥也沒幹,哥哥怎麼就生氣了呢,”墨擎御漫步過去,撫他胸脯幫他順氣,“擎御就是喜歡開玩笑,哥哥別總這麼較真,多傷身。”
青羽拍開他的手:“誰生氣了,滾蛋吧你。”
“真的沒生氣?”墨擎御小孩兒般左歪頭、右歪頭,來回看他表情,觀他臉色,“誰撒謊誰是狗。”
青羽:“……”
“好好,我是狗我是狗,”墨擎御惹完及時哄,“墨擎御才是狗。”
青羽噗哧一笑:“你他媽……”
之後抬手落下一道結界。
小虎犢睡醒時,發現自己被隔離在暗花結界裏。
“青羽哥哥?”小傢伙喜出望外,一下子蹦起來,“你怎麼在這?是不是發現我們丟了,特意出來尋我們?”
墨擎御拍他腦袋:“怎麼還叫青羽哥哥?”
小虎犢愣了愣:“不叫青羽哥哥叫什麼?”
“他是夜上淵、夜清玥、夜冥珠的舅舅,你叫他哥哥,你跟三個寶寶又怎麼稱呼?”墨擎御笑道,“他們可小不了你多少,難道要矮你一輩兒,管你也叫叔叔舅舅?”
小虎犢呆住。
墨擎御見他沒反應過來,噗哧一聲笑:“那女人居然抽了小呆瓜的血……怕是有她後悔的時候。”
青羽道:“他還是個孩子,又是小獸,哪能理出複雜的輩分交繞。”
然後裝作什麼都不知曉般問道,“小虎,你昨晚打洞打到哪裏了?有沒有看見什麼?”
小虎犢立馬一五一十交待清楚。
兩人聽完,皆目露驚訝之色,青羽忙道:“你說他頭上長着角?”
小虎犢點點頭:“跟我的有點像,但又不完全一樣。”
墨擎御也斂容正色道:“怎麼個不一樣?”
“……”小虎犢抓耳撓腮想半天,最後還是搖搖頭,“不知道。”
墨擎御:“……該上學堂了。”
“我?”小虎犢陡然瞪大眼,“上、上學堂?”
“連個最簡單的外貌特徵都形容不出來,說明詞彙有多匱乏,”墨擎御哼笑,“不上學堂,留你幹嘛?”
小虎犢懵了,疑惑地看向青羽:“青羽哥哥,我真的要去學堂學東西嗎?我……我是個獸哎……”
“嗯,要學,”青羽這回沒幫他,“以後就和五個寶寶一起學吧~~還有鶴鹿兒,你也來。”
比小虎犢先睡醒、一直安靜旁坐乖巧無比的鶴鹿兒喜悅道:“好的青羽哥哥,謝謝青羽哥~~叔叔!”
青羽笑了笑,看向墨擎御:“既然他們約好今晚再見,不如……”
墨擎御點點頭。
青羽撤去結界。
墨擎御輕輕抬手,摸了摸戴在中指上的純黑玉戒,同時,無聲念動咒語。
一隻胖乎乎、油光光的膃肭獸從戒指空間一躍而出。
不過此膃肭獸非彼膃肭獸,它並不是海狗。
純粹字面意思~~肥胖的獸罷了。
顏色倒是和海豹差不多,後背藍灰,肚皮乳黃。四肢極其健壯,五趾趾爪微鉤,鋒利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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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身體油光滑亮,其實有毛,但因很短又緊貼皮膚,使人很難注意到。
鶴鹿兒和小虎犢都好奇地看着它。
膃肭獸卻當他們不存在,直接按照指令撲向洞口,然後一頓猛操作~~把小虎犢刨過的鬆軟土壤全部吸進肚子。
原本只是顯得肥胖又可愛的肚皮瞬間鼓脹起來,比方才大了一圈。即便是橫向發展,裝滿土的肚皮也幾乎拖了地。
化成人形的倆小孩兒驚呆了。
鶴鹿兒道:“叔叔,他叫什麼名字?”
“他啊,沒名字,我只叫它吞土獸,”墨擎御面帶淺笑,“哥哥,我帶吞土獸去別處處理下。”
青羽擺擺手:“走遠些。”
墨擎御說了句“明白”,便將膃肭獸收進純黑玉戒,又掐了個隱身訣,跑到又遠又隱蔽的地方,讓膃肭獸把土全部吐出來,堆成小坵。
此刻,峰內,昭昭正在訓練間歇偷偷摸着那顆糖。
他本來捨不得吃,可天氣太熱,再不吃就化掉了。
於是趁短暫的休息時間,跑到無人處,躲在樹蔭底下拿出那顆糖。
那是一顆泛着香味的奶糖。
他摸了摸糖紙,輕輕剝開。
甜膩膩的奶香味更濃了。
奶糖已經化得粘在糖紙上,他放在唇邊,輕輕嚙咬。
化掉的糖粘了些在他唇上。
怕人看見,他連忙伸出小舌頭舔了舔,很快舔乾淨。
好香,好甜。
昭昭想起媽媽偷偷塞給他的糖。
這是第二個送他糖吃的人。
儘管來路不明,儘管只是個莽撞不懂事、還有點囂張的小孩兒。
可他喜歡他。
見到他的那一刻,他就莫名覺得有些親切,莫名信任,就像兩人已經認識很久很久了。
吃完糖,他用薄薄片石挖個小坑,將糖紙埋進去,把土踩平。
再次舔了舔唇,他用樹葉把唇上可能殘留的痕迹擦掉。
其實他可以去溪邊用泉水洗一下,但他不敢。
那群小孩兒暫時解散休息時,都會去泉邊喝水洗臉,他怕被人看出端倪,引起懷疑和檢查。
他不想把口腔里的甜味也洗掉,不想喝水漱口沖刷喉嚨。
那樣,會一絲回味也沒有了。
休息時間將盡。
小臉兒恢復平日的冷漠陰沉,他走出那片隱蔽樹林。
直到天黑,都沒人發現什麼。
到了夜裏,一天的訓練結束,他避開所有人,利用睡前時間,疾速奔向偶爾用來泄憤的秘密峰腳。
小孩兒已經趴在洞口等他,頭上頂着他昨夜覆蓋的野草,見他來,連忙伸臂招手。
昭昭嘴角扯出一絲幾不可見的笑。
若非有媽媽偷偷關心他,他可能已經不知道怎麼笑了。
小孩兒今天換了衣服,衣服里塞滿東西。
待爬出洞口,將衣服一掀,糖果、糕點以及許多他不曾見過的東西便抖落在地,整塊兒糕點都被摔碎了。
小虎犢望着被摔開的紙包和碎糕點,愣了愣,撓頭道:“我、我忘了……”
昭昭:“……”
“不過沒掉土裏,還能吃,”小虎犢撿起紙包,“你看,沒臟。”
昭昭看了他一眼,接過紙包。
小孩兒因為爬洞,小臉兒和衣服都沾了土,弄得髒兮兮的。
可想到這都是因為他,昭昭頓時一點都不嫌。
大半夜的,又沒燈籠火燭,小孩兒就這麼爬洞過來看他,還給他帶這麼多好吃的,他心裏不由多出一種異樣感,暖暖的,很舒服。
“你……不害怕嗎?”他輕輕問道。
“怕?”小虎犢微愣,“怕啥?”
昭昭用手指了指洞口:“裏面很黑。”
“嗐,那有啥可怕的,”小虎犢滿不在意,“為了找吃的,我小時候不知打~~鑽了多少洞,這根本不算啥。”
昭昭心裏驚訝,面上不顯:“洞裏能有什麼吃的?”
“洞裏~~”小虎犢想起青羽哥哥叮囑的話,“運氣好就能碰到啊,你看我這回不僅吃了個飽,還能認識你這個新朋友。”
“新……朋友……”昭昭咂摸細品,初時高興,後來鬱悶,“你有很多朋友嗎?”
“這……也沒很多,就一個小鹿,還呆呆笨笨,”小虎犢看着他,齜牙笑,“比你差多了。”
昭昭心裏頓時舒坦許多。
小虎犢蹲下身:“來,幫忙撿。”
昭昭便也蹲身一起撿糖果。
兩隻躲在洞內角落的靈蝶趁機飛出,悄悄摸摸分巡兩邊。
“這些東西你都帶回去吃,若怕被人發現,就找個地方埋起來,什麼時候餓了饞了再去挖,”小虎犢縮着脖子竊笑,“以前我家~~我爹不讓我吃糖時,我就偷着到處藏。”
昭昭被他感染,跟着笑。
笑容很淡,但比方才那絲絲點點深不少。
小虎犢打算把糖果往他衣襟里塞時,才發現兩人衣服不一樣,奇道:“你這衣服好怪啊。”
他把昭昭拉起來,上下打量,“褲子也是,居然在外面縫好多口袋!”
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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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被歧視了。
他有點不高興。
但隨即,小孩兒竟換了語氣,滿臉驚喜道:“不過挺好看,還很方便,可以幫你裝很多東西!”
昭昭小臉兒上的冰,重新化成水。
小孩兒忙着把糖果往他口袋裏裝時,他才想起問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小虎,”小虎犢毫不猶豫,答得很爽快,“你呢?”
“昭昭。”
頓了頓,又補上一句,“媽媽取的小名。”
小虎犢奇道:“還有大名嗎?”
“嗯,學名還未定,說是真正到了入學年齡再告訴我,”昭昭看着小虎犢,“你呢?”
“我?我還沒入學呢,”小虎犢抓起最後一把糖果,站起身,塞到他上衣口袋裏,“不過叔叔說了,讓我去他家,和他寶寶一起上課。”
昭昭愣住:“你……要走了?”
“嗯,”小虎犢點點頭,“明天早晨起早。”
昭昭的小臉兒頓時陰沉下來。
他看了眼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口袋,伸手就去狠狠掏拽,把糖果扔到地上:“明天就走你來幹什麼?誰稀罕你?稀罕你的東西?”
說完轉身就走。
小虎犢見自己辛苦帶進來,又費勁裝入他口袋的東西被糟踐,本就不太好的小脾氣也上來了,衝著他背影跺腳跳罵:“不稀罕拉倒!誰稀罕給你送?沒良心的狗玩意兒,滾吧你,以後放假都不來找你!”
正在疾步快走的小背影陡然停住,轉身,遲疑又驚喜:“你說……放假來找我?”
“找你媽!不稀罕,我還找你娘個屁!”
昭昭跑了回來,看着氣呼呼的小孩兒:“對不起,我、我以為……”
“以為啥?”小虎犢踢了一腳地上的糖果,“就算小爺以後真不來了,這麼大半夜的給你送東西,你也不該給小爺甩臉子,小爺又不欠你!”
“對不起,我的錯,”昭昭第一次主動去拉同齡小朋友的手,“我已經道歉了,你別生氣了好嗎?”
小虎犢輕哼一聲,正要再胡攪蠻纏一會兒,耳朵忽然聽到青羽的傳音。
他一個激靈,連忙壓低聲音:“你笑一個,我就不生氣了。”
昭昭面露難色,但還是扯了扯嘴角。
“嘖,你這是笑么?”小虎犢嫌棄道,“簡直比哭還難看。”
“我……”昭昭低下頭,“教官不許嬉皮笑臉、追逐打鬧……”
“你們教官真狠毒,笑都不讓笑,”小虎犢抬起他下巴,“那你看着我,我告訴你怎麼笑。”
說完,嘴巴往兩邊使勁一咧,露出滿口小牙。
噗哧一聲,昭昭被他極度誇張的表情逗笑。
“對,就是這樣笑,”小虎犢捏捏他的臉,“沒事多笑笑,別等我來找你時,你還哭喪個臉,搞得好像我家死了人似的。”
昭昭又笑一聲。
一是因為小虎放假時會來看他,二是被小孩兒的無忌童言逗樂。
他點點頭:“放假一定來找我。”
“放心吧,每年冬天夏天兩次假,我都來看你,”小虎犢說著就往洞口挪,“還給你帶好吃的。”
昭昭正欲點頭說什麼,寢室那邊突然響起吼叫聲:“小殿下又去哪兒了?都去給我找!睡覺時間不睡覺,今晚就別睡了!都別睡了!”
“你們教官真兇,昭昭,你快跑!”小虎犢嚇得直接往洞裏跳,“我走了,你快藏起來!”
昭昭沒跑,先迅速蓋上更多野草,又弄幾片樹葉撒在上面,搞得和周圍環境差不多,才把糖果撿乾淨,手裏拿着糕點紙包,利用他一歲多就有的跳躍能力,疾速跑到另一座山峰的峰腰,把吃的都掩埋覆蓋起來,再在周圍撒泡尿。
這是他自己發現的秘密。
只要撒上一圈尿,就不會有蟲子螞蟻噬咬他藏的東西。
教官根據小殿下回應的聲音找到他時,他又在另一座山峰上了,正自個兒橫着後背緊貼樹榦,手腳勾連,軟體長蟲般纏繞在樹上。
教官怒道:“該睡覺時不睡覺,練什麼功?休息不好,精神不濟,明日怎麼訓練?這麼喜歡加時,今晚就別睡了,繼續練!”
昭昭閉着眼,冷着臉,沒理他。
這些人只是因為娘親才不敢當面辱罵,卻從未真當他是小殿下。
雖未聽誰說過閑言碎語,但他能感覺出來。
文教和武教對他和娘親的態度截然不同,相差太遠了。
娘親不在時,對媽媽也沒對娘親那麼尊敬。
因為娘親是長公主,媽媽什麼都不是。
他發誓要強大起來,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想保護媽媽,讓那些人能在娘親不在時,對媽媽也很尊敬。
小虎犢逃竄般奔出長洞。
又累又慌,直喘大氣:“昭昭的教官可真兇,隔老遠都能聽見他的吼叫聲。媽呀,太嚇人~~不是,太嚇獸了!”
墨擎御被逗樂,笑道:“那請問你這隻沒被嚇死的小獸,昭昭是誰?那個小殿下嗎?”
“嗯嗯,”小虎犢猛點頭,“那小孩兒好可憐,真的好可憐。什麼都沒吃過,比我小時候還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