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會倒霉哦,從遇到我開始
第一章會倒霉哦,從遇到我開始天空和大海都是濃重的墨色,卻意外地邊界分明。李沐恩懷裏抱着相機,踏上了一艘輕輕搖晃着的小漁船。
這裏是日本的一個小漁村,傳說這裏曾多次出現過“不知火”。
在日本神話里,每到舊曆七月晦日風弱或是新月之夜時,八代海和有明海的海面上就會憑空出現火焰。這種神奇的火光屬於海市蜃樓的一種,是在機緣巧合下折射了附近漁火的奇觀。
小漁船緩緩駛入大海。掌舵的是一名年長的本地漁民,性子害羞木訥,偶爾才會和自己身邊的翻譯小姐低聲耳語幾句。
“大叔說他在這裏捕了大半輩子的魚,他年輕的時候還見過幾次不知火,可這幾十年它再也沒出現過。李小姐,你想拍到不知火,恐怕要失望了。”
李沐恩是一家雜誌社的攝影師。她的工作就是飛往世界各地,將珍貴的畫面用相機記錄下來並呈現到讀者眼前。雜誌近來策劃了一個“世界奇觀”的選題,日本的不知火是其中一項內容。
不知火可遇不可求,這點大家都心知肚明。其餘的同事在拍攝了幾張海岸線照片之後便各自散去了,只有李沐恩獨自等到了晚上,請來當地漁民和翻譯出海拍攝。
“沒關係,我也知道能拍到不知火的概率很小。”李沐恩調試好相機,舉到眼前。
取景器里還是一片濃濃夜色。李沐恩按着快門,突然看到屏幕中出現了一個光亮的點。
海面上憑空出現了火焰。
先是小小的一朵,而後兩朵、三朵……一簇簇火焰密佈在海面上,轉眼將漁船包圍。
漁夫大叔喊了一句什麼,翻譯小姐的聲音都發顫了:“不知火!這是不知火!”
不等別人提醒,李沐恩已經開始按動快門。她不停地變換鏡頭,拍下一張又一張珍貴照片。
“李小姐,你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
人們常說,樂極生悲,否極泰來。可這世上偏偏就有從出生就過得一帆風順的人,李沐恩就是這麼一個運氣極好的人。她貌美聰穎,生來就有一個好家世,買彩票會中獎,手游隨手抽卡就是SSR(手游《陰陽師》式神最高稀有度),考試時隨便猜一個答案都能蒙對。這樣的幸運,已經不能用簡單的“順風順水”來形容了。
她簡直是受到了神明的眷顧。
做了攝影師之後,李沐恩更是常常能拍到別人拍不到的寶貴畫面——譬如昨晚的不知火。
同事們的艷羨都寫在了臉上。可機會已經錯過了,哀號也無濟於事。眼下離起身返程還有半天的時間,與其糾結照片,不如再去附近轉轉。
有人提議:“附近小鎮上有個古董市場,不如去那裏?”
提議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贊同,領隊立即租了車,帶着攝影隊前往古董市場。
古董市場十分熱鬧,大家耳邊忽然傳來一聲突兀的中文:“同胞?”
這讓眾人停住腳步,其中一人問:“中國人?”
櫃枱後站着一個身材高挑的長發男子,他嘿嘿一笑:“對呀。要不要來我這裏看看,可以給你們打折哦。”
一行人走進了店裏。
店面不大,裏面擺的東西卻不少,每件古董下面都擺着價簽,價格旁邊寫着一串編碼。
有同事好奇:“這串數字是什麼?”
“那個是本店的特別活動。”老闆抱出一個木箱,“用很低的價格就可以買一張獎券,如果券上有編碼,就可以拿走編碼對應的商品。”
同行的同事拽了拽李沐恩:“你去試試,肯定能抽到頭獎。”
老闆“哦”了一聲:“你運氣這麼好?那要認真選哦,一等獎只有一張。”
李沐恩抽出一張獎券,刮開一看,上面果然寫着“一等獎”。
老闆流露出懊惱的神情:“我這次虧大了。”
他拿出一個木盒:“這可是鎮店之寶。”
李沐恩打開了木盒。
木盒裏鋪着錦緞,中間卻躺着一個舊鈴鐺。
鈴鐺倒是很精美,上面鎏有奇異的紋路,可因為時代久遠,看起來斑斑駁駁,灰頭土臉。李沐恩把它拿起來,鈴鐺立刻發出了清脆悅耳的聲響。
即便聲音再好聽,看起來也只不過是個破爛的鈴鐺。有人打抱不平:“老闆,你不會是隨便找了個不值錢的東西糊弄人吧?”
“不值錢?”老闆微微一笑,音調卻拔高了,“這可是我店裏最值錢的東西。小姑娘,你知不知道,在五百年前,曾經有一個叫作‘須彌’的國度?”
李沐恩以攝影為生,游遍全球,但還真沒聽說過“須彌”,只能搖頭。
“你沒聽說過也是正常。”老闆說,“那是一個古老的邊陲小國,領土不大,國民不多,若非刻意留心,恐怕沒人能記得它。”
說完,他幽幽嘆氣:“這個鈴鐺比你想像的更珍貴。”
李沐恩帶回的照片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不愧是沐恩,果然是福星!”主管的嘴都樂歪了,“這樣下去遲早要拿荷賽獎!”
李沐恩笑了笑:“荷賽獎可不是光憑運氣就能拿到的。”
主管拍拍她的肩膀:“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環嘛!”
回到家中,李沐恩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行李箱被塞得滿滿當當的,李沐恩才把它打開,鈴鐺就掉了出來。
鈴鐺被一個小小的鐵圈鉤住,拴在一條緞帶上。李沐恩瞥了它一眼,隨手把它扔到床上。
誰料鉤鈴鐺的鐵圈沒有焊接好,探出了一根小小的刺。鐵刺劃破李沐恩的手指,鮮血沾染到了鈴鐺上。
“嘶——”李沐恩倒抽一口涼氣。她手忙腳亂地去拿身邊的抽紙,壓住傷口。
眼前似乎閃過一道光,李沐恩抬頭,看到被自己扔到床上的鈴鐺正發著光。光芒忽明忽暗,最終炫目到讓人睜不開眼。
光芒中顯現出了一個人影,人影發出聲音:“你是……何人?”
忽然響起的男性嗓音讓李沐恩一怔。她定了定神,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正站在她的床上,那箇舊鈴鐺正安靜地伏在他的腳下。
憑空出現的男人穿着長袍,長發散在身後,臉上是茫然的神色,彷彿剛剛從數百年的長夢中醒來。
李沐恩望了他一眼,不自覺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這個男人……簡直英俊到讓人過目不忘!
“我在……”他似醒非醒,怔怔地看了看李沐恩,“哪裏?”
還是李沐恩反應快,她飛快抄起行李箱裏的單鏡反光機,舉到眼前,按下快門。
要是能拍到鬼,搞不好真的能拿荷賽獎!
看見眼前的女人突然拿出了自己沒見過的東西,男人突然清醒了:“你手裏拿的是什麼東西?”
李沐恩哪管這些,閃光燈閃個不停,男人沒來由地慌了神:“喂,你——”
他向前踏出一步,卻沒注意自己已站到了床沿,於是直接掉了下去,壓在李沐恩的身上。李沐恩一個哆嗦,終於感受到了恐懼,扯開喉嚨大喊:“鬼啊!”
“你說誰是鬼?是鬼的話還碰得到你嗎?”男人有些慌亂,伸手去捂她的嘴,“我可是神明!”
李沐恩瞪大眼睛望着他。
“不要亂喊,聽明白了嗎?”男人的髮絲垂落下來,拂過李沐恩的耳際,“聽明白了就點點頭。”
李沐恩聽話地點了點頭。
“我可是正兒八經的神明,不是什麼鬼怪。我叫祿存。”這個自稱為“祿存”的男人急於證明自己並非什麼可疑人物,“是一個厄運神——你知道厄運神是什麼嗎?”
李沐恩搖搖頭。
“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福運’和‘厄運’兩種運場。福運能讓人走運,厄運能讓人倒霉。所謂厄運神,就是司掌厄運的神明。”祿存耐心地解釋,“明白了嗎?”
李沐恩點點頭,撥開他的手,開口說:“明白了,就是掃把星。”
“嘖。”祿存翻了個白眼,“也可以這麼說。”
他緩緩站起身來。
“我被封印在這個鈴鐺里已經很久了。”他拿起手邊的鈴鐺,蹙着眉頭,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麼,“看這鈴鐺舊成這樣,想必時間已過去了數百年……這個鈴鐺是怎麼到你手上的?”
李沐恩倒也不覺得害怕:“我買的。”
“既然是你買的,那就是你的,君子不奪人所愛,鈴鐺還你。”祿存將鈴鐺扔給李沐恩,繼而自言自語,“看來是紫微覺得我已還清罪孽,放我出來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多叨擾。”這個掃把星向她略施一禮,“驚嚇到姑娘非我本意,還望姑娘見諒。在下先行告辭。”
“那好。”李沐恩站起身來,“我送送你。”
祿存定定地看着她:“你不挽留我一下?”
李沐恩搖頭:“不留。”
祿存嘟嘴,竟有些可愛:“我剛剛從鈴鐺里出來,人生地不熟,也不認識什麼朋友……”
李沐恩誠實地說出了自己內心的想法:“誰要留掃把星在家啊?”
祿存一翻白眼:“世態炎涼,人情淡薄。數百年後,仍是如此。也罷,也罷。”
他嘆一口氣,抬腳邁步,眼看就要出房門。李沐恩跟在他身後,想把他送出門外。
才踏出門口,祿存猛地一轉身。
“方才我就覺得有什麼不對。”他突然露出一副認真的神情,逼近李沐恩,“你——”
他抬起手來,伸出一根手指,點了一下李沐恩的額頭,那裏立刻散發出柔柔的光芒。
“福運多到不正常。”祿存嚴肅道,“遠超常人該擁有的量。”
李沐恩有所警覺:“你想幹什麼?”
他忽然伸手捏住了李沐恩的下巴,竟做出一副要吻上來的姿態。李沐恩渾身一抖,退後一步,猛地向前推了一把:“你幹什麼?”
“回收你身上多餘的福運。”祿存正色道,“福厄皆有定數,如果出現異常,就會擾亂其他人的正常生活。回收多餘的福運原本就是厄運神的工作。”
李沐恩一聽,簡直毛骨悚然:“你們掃把星收回福運是靠親、親……”
祿存淡然開口,見怪不怪:“不光是厄運神,福運神賜予福運也是這個流程。”
李沐恩反問:“如果是男人呢?”
“做神呢,這點敬業精神還是要有的。別說是男人,就是條狗我也下得去嘴。更何況我覺得你……”他再次打量李沐恩,“我覺得我也不吃虧。”
“我覺得我吃虧!”李沐恩光速向後撤退,“如果被你收走了多餘的福運會怎麼樣?”
祿存笑眯眯地說:“會倒霉哦,就從你遇到我開始。”
李沐恩看着他,隨即手上重重一甩,把房門狠狠摔了回去,並反鎖上:“誰要把福運還給你啊!”
門外傳來一聲悶哼。祿存被門板碰到了鼻子,不由得吃痛出聲。
“把門打開。”
李沐恩自然不會乖乖聽話。
她向後退去,卻看到門板開始不斷振動。
沒有敲門聲,也沒有推搡的聲響,門卻憑空開始振動,情形非常詭異。
放置在門口的壁櫥也不停地搖晃。李沐恩抬頭望去,看到頂部的隔斷抖得尤其劇烈,那裏放着冬天要用的棉被和床褥。
“把門打開。”門外的祿存再次開口,“我數三聲,三、二、一——”
“一”字剛說出口,房門便轟然倒下,裂成了兩半。祿存仍舊笑眯眯的,但那笑容里透出一絲恐怖。
“其實我也不想為難你的。”他一腳踩在那個可憐的門板上,“不好意思,我要是想跟紫微要回自己的記憶,總不能空着手去找他。剛好可以拿你多出來的福運回去交差——幫個忙嘛,沖個業績。”
李沐恩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他的頭頂:“那個……”
“現在害怕了?晚了。”祿存笑容陰森,“區區凡人,竟敢跟神明作對——”
話沒說完,祿存便察覺到頭頂有一片陰影向自己砸來。放在壁櫥頂端的棉被、床褥隨着振動不停搖晃,不知何時已經頂開了櫃門,重重地砸了下來。
正中目標。
那是入冬之後才會用到的棉被,重量不容小覷,冷不丁地砸到頭上會讓人頭腦發矇。祿存猝不及防,一個踉蹌,直接頂着棉被趴到了地上。
李沐恩的好運氣又一次幫到了她。她看準時機,踩着祿存還被悶在棉被裏的腦袋,大步跨了出去,倉皇落逃。
“你給我等着。”祿存手忙腳亂地扯着纏住自己的棉被,“我不會放過你的!”
李沐恩覺得自己最近開始倒霉了。
“倒霉”,對她來說是個多麼陌生的字眼,可自從遇到了那個所謂的“厄運神”,一切就變得不一樣了。
喝咖啡的時候會燙到手,吃飯會把湯汁灑到衣服上,就連拍照片也會常常拍出虛影。
這些在以前都是不會發生的。
雖然那個叫祿存的厄運神消失了,但厄運並沒有隨之消失。她之前壯着膽子帶着朋友回到家中,卻發現家裏仍散佈着一堆的被子和破碎的門板,除此之外靜悄悄的,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難道真的只是一場夢?李沐恩不由得頭腦發痛,手上一用力,一枚訂書釘卡在了訂書機里。
真倒霉!李沐恩在心裏暗罵一聲,抬起頭來想拿起釘器,眼角卻瞥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祿存半倚在辦公室的門框上,微笑着向李沐恩招了招手。
李沐恩背後的汗毛豎了起來,猛地起身:“你來這裏幹什麼?”
祿存優哉游哉地把手揣回衣袖,笑而不語。
身旁的同事愣愣地看了看門口,怯生生地問了一句:“那邊……有人嗎?”
門外太陽正好,祿存背沐陽光,腳下卻無絲毫陰影。
看來這傢伙是故意只讓自己看得到他。李沐恩知道祿存是在故意整她,只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靜觀其變。
祿存飄到她跟前,看着她胸前的工牌:“原來你叫李沐恩啊。”
李沐恩視而不見。
“李沐恩,李沐恩……”他把這三個字在口中默念了幾遍,又貼了上來,“李沐恩小姐,倒霉的感覺如何啊?這幾天有沒有切身感受到人世間的疾苦?”
果然是他在從中搗鬼!李沐恩憤憤地把手上的文件摔到桌上,仍舊一言不發。
“這只是給你的小小警告。如果你執意不肯把自己身上多餘的福運還給我,那可是要吃大苦頭的。”祿存玩味地看着她,“要怪就怪你自己倒霉遇上了我。原本福厄失衡之人就不多,幾千年也不一定能出現一個。好不容易遇上了你,我怎麼能輕易放過?”
李沐恩拿着自己桌上的馬克杯走出辦公室,來到走廊上的飲水機前接水。她原本想喝熱水,可轉念一想,自己前幾天剛被燙到,於是按下了冷水鍵。
祿存在她身邊笑眯眯地看着她喝下那杯涼水。只見李沐恩一翻白眼,隨即咳嗽不止,把才咽到喉嚨里的水嗆了出來。
“這就是所謂的喝涼水都塞牙。”祿存嘿嘿一樂,“倒霉的感覺怎麼樣?”
李沐恩也不是什麼善茬,她右手一揚,將杯子裏的水全部向祿存潑去。可祿存並不驚慌,他食指一指,那些水便停在了半空;他用指尖畫了一個圈,那些水又向上升去;他打了一個響指,那些水便倏然從半空中墜落,將李沐恩淋了個透徹。
“再給你一次機會。”祿存微笑道,“要不要把身上多餘的福運還給我?”
李沐恩低着頭,胸口不斷起伏,像是氣急了。可她仰起頭時卻面帶笑容:“好啊。”
祿存顯然沒料到,可李沐恩已經把手伸了過來,手指像探過了一道虛影,什麼都抓不到。
“可你總得先變回來吧。”李沐恩的臉上還掛着水痕,聲音里有着略帶撒嬌的委屈,“碰都碰不到,我怎麼把福運還給你?”
祿存覺得在理,長袖一揮便顯出了身形。
李沐恩伸手抓住他的衣襟,踮起腳:“我記得你說過,把福運還回去的方法是……”
一想到“親吻”這兩個字,祿存喉頭一動,身子竟不自覺地後仰出了一個弧度。
眼前的李沐恩臉上帶着微笑,發梢沾着水珠,身後披着陽光,樣子實在是過於美麗。
祿存看見李沐恩踮腳靠近自己,竟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頭頂突然有什麼爆裂開來,祿存一個重心不穩,仰倒下去。昏過去之前,他努力睜眼,看見李沐恩手裏正拿着一個馬克杯的杯把——那個可憐的杯子早就被他的頭磕碎了。
“親吻?”李沐恩冷笑,“姑奶奶我用杯子能親得你頭破血流!”
她蹲下身子,拍了拍祿存的臉。
確認他完全昏死過去之後,李沐恩抬頭看了看四周。走廊上空無一人,只有一個監控攝像頭,指示燈還是熄滅的。她的運氣就是這麼好,在這種要命的關頭連攝像頭都自動乖乖罷了工。
怪不得祿存要收回她的福運,有這樣的運氣,不管做什麼都不會讓別人察覺。李沐恩暗自得意。
她扯着祿存,把他拖到了不遠處的器材室,架到椅子上,又用膠帶和麻繩將他綁好。一切就緒之後,李沐恩鎖好器材室,悄聲離開。
即使他是神明,這些小把戲耐他不何,但也足夠挫挫他的銳氣了。
李沐恩揉着手腕回到辦公室,看到鐘錶已經指向了下班的鐘點。
與同事告別之後,李沐恩回到了家中。家裏還是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
把包包隨手扔到床上之後,李沐恩甩掉高跟鞋,癱在椅子上,忽然又瞥見了被自己隨手擱置在梳妝枱的那個鈴鐺。
就是那個鈴鐺,成了她不幸的開端。
李沐恩把鈴鐺拿到手中,輕輕晃了晃。
“丁零——”
鈴鐺忽而再次發光,驚得李沐恩險些失手把它扔出去。
祿存憑空出現在了她的眼前。他仍在昏睡,雙眼緊閉,手腕上還纏着膠帶。
李沐恩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祿存,想起了一種可能。她跑到浴室,晃動鈴鐺。
“丁零——”祿存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李沐恩又跑到陽台,晃動鈴鐺。
“丁零——”祿存又出現在她的眼前。
李沐恩“啊”了一聲,明白了。
只要鈴鐺響了,祿存必定會出現。
要是這樣,那就好辦多了。
翌日早晨,李沐恩悠悠醒來。在這個難得的休息日,她放心地睡了一個懶覺,才慵懶睜眼。
等到洗漱裝扮完畢,李沐恩拿出鈴鐺,輕輕晃了晃。
鈴鐺發出“丁零”一聲清響,隨即祿存出現在了李沐恩的面前。他赤身裸體,僅在下身圍了一條浴巾,頭髮更是濡濕,身上還散發著隱隱的熱氣,明顯是出浴不久。
祿存似乎是打算換衣服,搭在浴巾上的手才解開一點,卻發現周遭環境已變,李沐恩站在他面前。
他立刻把腰上的浴巾緊緊地掖了回去。
看着笑眯眯的李沐恩,祿存臉上立刻浮現出咬牙切齒的神情:“你搞什麼鬼?!”
早上醒來,周遭一片昏暗,看不清是在何處,祿存揉着自己的頭,心中倒也不驚慌。
李沐恩不過一介凡人女子,力氣小,耐性差,還要擔心別人瞧見自己拖行一具“屍體”,自然不會把他挪到太遠的地方。依他來看,自己可能還在雜誌社的某個房間裏。
可圍繞在鼻子周圍的臭味卻告訴他事情可能並沒有這麼簡單。
祿存起身,響指一打,指尖聚攏一簇明火。他環顧四周,發覺自己離雜誌社還真不算近。
垃圾處理場。
那個女人居然把自己當成垃圾扔在了這裏!
且不說李沐恩是如何把自己搬運到這裏的,垃圾場熏天的臭氣已讓祿存作嘔不止。他回到家中,把自己洗了個徹徹底底,誰料剛洗完,卻又莫名其妙地來到了李沐恩的家中。
她對他微笑道:“我怕你找不到回我家的路,特意讓你過來。你不感謝我,反而凶我,也太白眼狼了。”
“白眼狼?”祿存憤憤道,“別告訴我昨晚的事與你無關!難不成我是自己飛到垃圾場的?”
李沐恩笑而不語。
她昨晚獨自驅車去了垃圾處理廠,又在那裏晃動了鈴鐺,成功地把祿存扔在了那裏。可鈴鐺的玄妙,祿存本人似乎還不知道。
“先不說那個。”祿存上前一步,“告訴我,你是怎麼把我弄到這裏來的?一介凡人,居然有召喚神明的本事?”
李沐恩向他眨眨眼,嘴裏蹦出兩個字:“你猜?”
自己如今這副半裸不裸的樣子實在上不得檯面,見李沐恩一副等着看他笑話的表情,祿存瞪了她一眼,一個轉身便消失了。
李沐恩還有心情向他擺手告別:“等會兒再見哦。”
等到下午,李沐恩又拿出鈴鐺,輕輕晃了晃。
祿存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與上午不同,這次的祿存繫着圍裙,手裏還拿着一把鍋鏟。看那認真的神情,儼然是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
面前的鍋具突然消失不見,祿存錯愕抬頭,又對上了李沐恩的眼睛:“李沐恩,你到底搞什麼鬼?”
李沐恩還是笑眯眯的:“只是想看看你在幹什麼。沒想到堂堂神明大人還要自己做飯啊。”
“我喜歡,不可以嗎?”祿存惦記還在灶上的飯菜,憤憤地丟下一句話便轉身消失了。
第三次召喚是在晚上。
李沐恩半躺在沙發上,鈴鐺才被輕輕晃了三下,祿存便應聲現身。
這次的他與前兩次明顯不同。此時的祿存長發變成了短髮,衣服也換成了剪裁得體的西裝,儼然成了一個融入到現代社會的人。
祿存正手持一隻高腳酒杯,面帶笑容,欲與面前的人碰杯。看見面前的人猛然間變成了李沐恩,他的神色立刻變了。
“我的神明大人穿成這副模樣居然還不錯。”李沐恩開口,“看你穿成這個樣子,難不成我打擾到你和別人約會了?”
“李沐恩!”祿存終於惱羞成怒,手中的酒杯應聲而碎,“你到底幹了什麼?你可知道,凡人召喚神明是大不敬,一旦召喚——”
李沐恩嘻嘻笑着:“一旦召喚,那會怎麼樣?”
祿存把下半句咽回了肚子:“告訴我,你是怎麼召喚我的?”
那個鈴鐺明晃晃地掛在李沐恩的胸前,但祿存並未發覺它的玄妙。她微微一笑:“看來神明也有無可奈何的事情。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定一個協議——從今往後,你不要來招惹我,我也不去招惹你。怎麼樣,很公平吧?”
“你——”祿存反問,“在威脅神明?”
“不算威脅,公平交易而已。”李沐恩微笑,“神明大人意下如何?”
祿存冷笑一聲:“可笑,自不量力的凡人。”
“不答應也沒關係。”李沐恩不慌不忙,“我還有別的方案。”
李沐恩所謂的“別的方案”是寄希望於一個星觀。
所謂星觀,乃是以夜空中三垣二十八星宿為本,用以占卜福禍、祈福消厄的場所。雖說李沐恩也算是個高級知識分子,對於此等有些封建迷信的產物向來不信,可自己家裏就有一個陰魂不散的掃把星,她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準備去碰碰運氣。
說起星觀,最出名的當屬星河觀。傳說此觀是當年的欽天監監正星河所建,靈驗得很,香火自然鼎盛,裏面也不乏高人。
既然有高人,那麼驅除一個掃把星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事。
“如果你執意要跟着我,”李沐恩威脅道,“我會找高人來把你驅除掉哦。”
“那你大可以試試。”祿存挑眉,“我倒要看看,你能找來多‘高’的高人。”
李沐恩駕車來到了星河觀。
祿存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車窗外陽光明媚,座椅上卻沒有他的影子——他又故意只讓李沐恩看得到自己。
打開車門,星觀門口已有人出門迎接。
“李沐恩小姐?”來者向李沐恩伸出了手,“在下星河觀少主陳思達,按照李小姐的預約已經在此恭候多時了——沒想到李小姐竟然如此美麗,能與李小姐相遇,實在是陳某的幸運。”
陳思達年紀輕輕,儀錶堂堂,只可惜一身紈絝氣息是英俊的長相都遮蓋不了的。見李沐恩貌美動人,他就急着獻殷勤,這是連祿存都看得出來的事情。
祿存在一旁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輕輕畫了一個圈。
李沐恩伸出手來,正要與陳思達握手,不料兩人的手指剛觸碰在一起,指尖便猛地炸起一朵小小的閃光,讓兩個人不由得縮了手。
“哈哈哈……”陳思達為掩飾尷尬,只能幹笑,“天乾物燥,難免有靜電。”
握手不成,陳思達只能規規矩矩地引李沐恩來到房內:“不知道李小姐這次來我星河觀有什麼事?”
李沐恩坦言:“我被奇怪的東西纏上了。”
陳思達“哦”了一聲:“這倒也不是什麼大事。經常有人來本觀祈福驅厄。李小姐放心,不論是什麼邪祟,陳某都能讓他不能再近李小姐的身。”
李沐恩聽到自己的耳後傳來輕笑:“我就站在他面前他都看不到,這就是你所謂的‘高人’?”
這句話陳思達自然聽不到,他自顧自地在柜子中翻找着,拿出幾張紙符來。
“這是我陳家的秘制靈符。”陳思達將那幾張紙符交到李沐恩手中,“李小姐只需把它帶在身上,邪祟自然不敢再來。”
李沐恩才把紙符拿到手中,祿存就湊了上來:“不過是幾張法力薄弱的廢紙,值得他誇下海口?”
說罷,祿存打了個響指,那幾張紙符忽然自燃,驚得李沐恩將手裏的紙符扔了出去。
陳思達見此也變了臉色。他又轉身翻箱倒櫃,找出了別的東西。
這次是一隻小小的桃木劍,只有半指的長度,由一根紅線拴着。
“這是守護符,效力比靈符更強。”陳思達道,“李小姐只要把它戴到脖子上,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祿存輕笑一聲,食指憑空一挑,還被陳思達拿在手裏的小桃木劍便倏然裂成兩半,掉在了地上。
陳思達一愣,隨即臉色漲紅,惱羞成怒。他本來盤算着要在美女面前好好表現一番,結果這個不識相的邪祟居然如此不給他臉面,實在是不可原諒。
他將一塊羊毛氈鋪在桌上,又提起毛筆,一邊翻閱手邊的古籍,一邊照葫蘆畫瓢地順着古籍上的圖案在羊毛氈上畫起了陣法。
祿存上前看了看:“這是——”
“現形陣!”陳思達擱筆念咒,“管你是什麼妖魔鬼怪,在此陣面前皆無可遁形!”
話一說完,陣法果然熠熠生光。陳思達泄恨般地笑了笑。李沐恩則在一旁看熱鬧:“這下你躲不掉了吧?”
“我看未必。”祿存看起來並不驚慌,“這傢伙也就有點三腳貓的功夫,現形陣對他來說怕是太過複雜。這個陣法他畫錯了好幾處,就讓現形陣變成了——”
陣法中間漸漸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
“——召喚陣。”
那名女子身着一襲紅衣長裙,長發柔柔垂至腰際。她輕輕在陣法中落下腳來,俯視眾人,目光最終落在了陳思達的身上。
“我乃福運神天同。”聲音在耳邊響起,陳思達卻並未看到她張嘴,“是何人召喚我至此?”
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貌美驚人,脖頸上還繫着一條紅色的緞帶。
陳思達已經驚到木然,喃喃自語:“好漂亮的天仙姐姐。”
名為天同的福運神瞥了他一眼,嘴角揚起冷笑:“你把我召喚至此,就是為了說這些?”
陳思達立刻想起自己還有正事在身,連忙油腔滑調地開口求人:“當然不是。天仙姐姐,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他抬起手來,指了指天同身後的李沐恩:“這位李小姐不小心招惹上了奇怪的東西,煩請天仙姐姐幫幫忙,除掉邪祟。”
天同聽後轉過身來,望着同樣仰視她的李沐恩。
“李沐恩,”她將李沐恩上下打量一番,“你身上多餘的福運竟然還沒被回收。祿存,你的效率就只有這樣?”
祿存臉上笑容褪去,他現出身形:“你認得我是誰?”
天同卻未回答他的問題,徑直將手伸向李沐恩:“回收福運哪裏用得着這麼麻煩。祿存,你被關了五百年,腦子被關傻了嗎?”
她的手指觸碰到李沐恩的嘴唇,隨即輕輕一勾,李沐恩便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嘴,從口中吐出一團霧似的東西。
李沐恩臉上浮出驚恐的表情。她想閃躲,卻發現身體根本動彈不得。
天同正要將那個東西扯出來,不料祿存轉眼便擋在李沐恩身前,略一抬手,將那團白霧斬開了。
“強行回收福運會對持有者造成不可逆轉的身體傷害。”祿存死死地盯着天同,“不要告訴我,你身為福運神連這個都不知道。”
“維持福厄平衡,不僅是厄運神的事,也是福運神的事。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天同道,“倒是你,祿存,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優柔寡斷了?”
天同說罷,還要再次伸手。祿存見狀,直接上前擒住了她的手腕。
“怎麼,你要攔我?”天同道,“祿存,你恐怕不知道五百年有多長。如今我已經成為福德宮的主人,而你不過是一個低階厄運神,你以為真動起手來自己會有勝算?你難道不想早日回紫微那裏復命,拿回自己的神職和記憶?”
祿存甩開她的手,將李沐恩護在身後:“記憶遲早會拿回來的,但不是用這種方式。”
“固執,迂腐,冥頑不靈。”天同冷笑,“難怪你五百年前會犯下那樣的重罪,一直被封印到現在。”
“五百年前,”聽到天同的這句話,祿存立馬察覺到她知道當年的詳情,“我到底做了什麼?”
天同並不理睬祿存。她略抬雙臂,腳下立刻升起光圈,再一揚手,那光圈便衝著李沐恩洶洶而來。
祿存轉身摟住李沐恩,瞬間消失不見,那光圈撲了個空,便消失了。
“即使是人,也不會蠢到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沒想到當年叱吒風雲的祿存居然愚蠢到時隔五百年還去犯同一個錯誤,”天同又冷笑一聲,“而且是在同一個人身上犯同樣的錯誤。”
她轉身回頭,望向已然呆若木雞的陳思達。
“還有你。你可知道,凡人召喚神明是大不敬,一旦召喚——”
陳思達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口水:“一旦召喚會怎麼樣?”
“一旦召喚,就是一生糾纏。”天同一轉身,“我可不想和祿存犯同樣的錯誤。”說完,她就消失了。
“你剛剛……是救了我嗎?”
事發太快,大腦根本來不及思考,等到李沐恩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早已回到了家中,還躺在祿存的懷裏。
那是公主抱的姿勢。
後知後覺的祿存也察覺到這樣的姿勢過於曖昧,他將李沐恩輕輕放下:“是啊,那你準備怎麼報答我?乖乖把福運還給我?”
李沐恩搡他一把:“想得美,傻子才會把福運還給你!看剛剛那個架勢,我要是被那個什麼福運神得了手,搞不好現在連命都沒有了!”
“不會的,她不會真的對你動殺心。”祿存淡然開口,“神明殺人是大忌,是要被剝去神職和記憶,並關押數百年的……”
說到這裏,祿存猛地閉了嘴。
他不記得自己曾經做過什麼才遭受了這樣痛苦的懲戒,但他知道,絕對不會是一些無關痛癢的罪過。
“那你呢?”李沐恩問,“你是因為什麼才變成了現在這樣的?”
祿存坦白承認:“我不記得了。”
李沐恩又問:“難不成你真的殺過人?”
“這倒未必。”祿存說,“紫微曾定下許多規矩,違者皆會被判罰。”
“比如?”
“比如……”祿存回想,挨個細數,“不仁。”
“你殺過人?”
“不忠。”
“你跳過槽?”
“不孝。”
“你打過你爸爸?”
“不倫。”
“兄弟,你不至於吧?”
“你閉嘴!”祿存咬牙切齒,“我不記得了!”
“隨口說說,你不要那麼激動嘛。”李沐恩拿出杯子倒了兩杯水,“就憑你剛剛救過我,我相信你絕對不是什麼窮凶極惡的壞人。”
李沐恩將其中一杯水遞到他的跟前:“謝謝你救我。”
祿存接過來,小聲嘟囔:“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
他到底做過什麼錯事連他自己也不記得。如果不是失憶,他也不必像現在這樣每天生活在惶惶不安之中。
李沐恩又問:“那你昨天穿成那副樣子,也是為了找回記憶?”
昨天的祿存,髮型爽利,一身西裝,儼然與上流社會晚宴里的成功人士並無二致。他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有着不一樣的身份和形象。
好奇心害死貓,可她偏偏就對他的私生活產生了興趣。
祿存果然一翻白眼:“即使是神,也有周末休息的權利。那是我的私生活,我憑什麼要告訴你?”
李沐恩幽幽嘆了一口氣:“這樣啊。”
她還以為這個掃把星一旦跟定了自己,就會像蒼蠅一樣一直圍着自己打轉,誰知道事情並不是這樣。
她竟然有些……失望。
“還有,不要以為給我一杯水咱們就有了交情。”祿存指了指李沐恩,“你多餘的福運,該拿回我還是會拿回,絕不手下留情。”
祿存舉起手中的水杯,將裏面的水一飲而盡。
“而且一定要搶在天同動手之前——那個天同,絕對是個麻煩人物。”祿存自言自語,“福德宮主人,那是福運神的統領,神階最高的福運神。一旦她出現,就意味着人間的福厄運場要失衡了。到時候,哪怕你身上有再多的福運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