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魂魄存
一股深入到靈魂的刺痛，將祁岳從渾噩中驚醒過來。他並未感覺到解脫，在刺痛過後，瞬間又被無邊的悲痛淹沒，心裏只是默念，死了好，死了再不會有這種難言的悲痛，再不會有高山一般沉重的忿恨，死了，或許又能和師傅相會了。
“早晚都是死，你為什麼不在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廢物的時候就死？苟延殘喘了十多年，臨了，還要連累了你師傅？”那老者語氣淡漠，似是早就見慣了生死。
“對，我為什麼不早死？為什麼非要等到如今連累了師傅？”祁岳心中泛起這想法，越發的悔恨。
老者再次坐在石凳上，手指悠閑的捻着鬍鬚，言語中帶些戲謔：“你那糊塗蛋師傅，怎的如此倒霉？天下間那麼多人，他偏偏收了你這個廢物徒弟，合該他遭了橫禍。”
“我師傅不是糊塗蛋！我也不是廢物！我~~”祁岳聽到這侮辱的話，想要辯駁，卻實在沒了理由。
“你師傅不是糊塗蛋，他自己背負了十幾年的糊塗惡名，為的就是培養你成功，希望你振興門派！為了你，他受眾人誤解，甘願讓出掌門之位，最後落個橫死的下場！你若死了，他受的這些苦楚，可是完全沒有意義了。要證明你師傅不是糊塗蛋，就要證明你不是廢物！你，有信心嗎？”老者話語中渲染力十足，短短几句話，便將祁岳的情緒調動到最高。
“以前完好無損，我都不能修鍊。現在只剩下魂魄，有沒有信心，都沒用了。”想到自己現在的慘狀，祁岳再次黯然。他雖然不能修鍊，可是，對修鍊的事情也多有涉獵。修仙最是講究的就是性命雙修，身體差一些都不行，更不要說自己連身體都沒有了。
老者矜持的一笑，說道：“你忘了你師傅帶你來九幽殿為的什麼了？”
祁岳心裏陡地一突，不敢置信的望着老者：“這裏真是九幽殿？你真的是魔君南宮望？”
聽到魔君的名字，老者臉色略有些黯淡，悵然說道：“魔君早已經身殞了，這世上，再不會有魔君南宮望，再不會有絕世豪情的英雄！”
“你不是魔君，又有什麼用！”祁岳有些寂寥的說道。
老者卻忽的笑了：“難道今次你們來是想見魔君的？小子，巧的很，你要尋找的東西，正好就在我這裏！”
這一會兒工夫，祁岳心境已經被老者撩撥的幾番起落，現在又是急急問道：“你有魔君的修鍊功法？你知道魔君是如何治癒身體不能修鍊的？”他現在，不光想證明自己不是廢物，還要證明師傅的付出不是白費，還要為師傅報仇！
老者微微頷首，隨即卻又說道：“你現在心境不穩，還是先休息吧。待明日，我再來同你交談。”說完，也不理會祁岳心中的狂喊，飄然出了石室。
祁岳已是心急如焚，眼見自己的呼聲仍舊不能留住這老者，待到那身影消失在石室后，滿腔的焦慮化作對這老者最深的腹誹。
出了石室，老者那滿是褶皺的老臉堆滿了笑意，像是盛開的菊花。他一反先前的恬淡模樣，步履匆匆，到了最後索性化作一股旋風，瞬間穿過石室外數百米長的甬道。
轉眼工夫，他便到了百米方圓的一個廳堂內。這廳堂里，同樣沒有什麼擺設，只在最里牆下，擺了一個長條桌子，上面，供着一個白燦燦松椴木靈位。靈位上寫着，先主南宮望之靈位。
眼望着那靈位，老者身軀輕顫，嘴角**着，顫巍巍走到牌位前，似是自嘲似的說道：“設靈位以安魂，主子，您已經魂飛魄散了，確實是不需要了。嘿，不過是生者念記死者的手段，哪有那麼多說法。”
雖然那靈位很是潔凈，老者仍然習慣似得伸手細緻的擦拭兩下，這才咧嘴笑道：“天又怎麼會有絕人之路呢！千年時間過去了，主子，能夠傳承您畢生所學的人來了。我會教導他，指引他，養魂天術不會消亡！您畢生的心血不會白費！雅苑，雅苑一定會覆滅的！還有~~”
絮叨了好一會兒，他才走出這一處廳堂，轉而邁步走進另一間門口掛着瑩白玉牌的石室，再也沒有出來。
第二日，老者施施然走入石室中，眼見器皿中盛着的金黃色液體已經消失了一大半，不由得有些咂舌。這液體，最是養魂，魂魄浸於其中，不會受到外界傷害以致魂力枯竭。一夜時間，這小子便耗去了金液大半，實在令人吃驚。
祁岳心中有苦難言，他心中已經對自己現在的形態有了一個大概的概念。遭逢劇變后，現今他只剩下了魂魄，思緒卻又比以前敏捷許多，想法也周密的多。他將最近發生的事情從頭至尾過濾了一遍，早已經明白了自己的仇人是哪幾個。蒼瑾、龐瑋、圖長生乃至整個玄樂道！
“這一夜，你想清楚了？”老者走到石桌近前，淡淡問道。
祁岳趕緊在心裏呼道：“想清楚了！我要力量，要殺光仇人！不過，你真的有魔君的功法？真的要教授給我？”他沒忘記昨日的教訓，知道這老者的惡趣就是撩撥人。
這次老者倒是老實，聽了祁岳的問話，嘴角一撇：“無非就是信與不信的問題。我老人家還沒有閑心，戲弄你這個連軀體都沒有的小傢伙兒。”
“可是，我連軀體都沒有了，要怎樣修鍊？”祁岳還是有些不信老者的話，再次緊張問道。
老者嘿嘿一笑，轉而問道：“你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么？這裏是九幽殿，天下魔修的聖地！你知道魔修為什麼被稱為魔修么？因為魔修的功法沒有道門修仙那一套講究平衡的說法，魔修就要拆不足補有餘，魔修就要如此激進，強的越強，差的直接放棄！”
祁岳聽的怦然心動，遲疑道：“那麼說，我沒有了軀體，就直接放棄軀體，只修鍊魂魄？”
“你不行！”老者的毛病又犯了，搖頭否定了祁岳的話，再說道：“你知道為什麼你還有軀體的時候，就無法修鍊么？”
不等祁岳回答，老者似是感慨說道：“你怎麼可能知道！現在的修仙界，不過是一群蠅營狗苟的土雞瓦狗佔着，怎麼可能看出你的病根！”
祁岳趕忙問道：“難道你知道？”
老者得意的伸手，敲了敲那器皿，才嘿嘿笑道：“我當然知道！答案就在你的魂魄里。修仙者都知道，人生而有魂，魂分天地命三魂，天地兩魂遊離在外，獨命魂居於軀體，駕馭七魄。”
這些事情祁岳都知道，只在心裏催問着：“我為什麼不能修鍊呢？”
“眾所周知，三魂中，天地交匯衍化命魂，命魂入體生而為人。命魂主體，天魂於上為光，地魂於下為影。光影相襯方顯命魂之相，天地為運，三魂相互依存襯托，便是命運。”說到這裏，老者的眼色卻顯得有些古怪起來：“而你，三魂合而為一，並未分離，所以，你是一個沒有命運的人！沒有命運，卻生而為人。所以，你的命運便是別人加給你的，自己不能做主。”
祁岳聽完老者這一番話，瞬間陷入獃滯：是啊，自己剛出生，便被父母拋起，隨後，遇到師傅。在太蒼殿渾噩十餘載，什麼事情又是自己做主的呢！
“這還不是你不能修鍊的真正原因。你的三魂凝結，魂力雖強，可是沒了三角制衡的構造，因此魄氣散亂。魄氣亂，則體質弱，好歹挨到十多歲沒死，已經是天大的運氣了，若是能修鍊，才真是奇了怪了！”
“這麼說，我是一點修鍊的希望都沒有了？”祁岳心裏有些萬念俱灰的感覺，所有的豪情，化作烏有。
“那可不一定！”老者臉上再綻菊花，笑容里滿是戲謔。
雖然極力剋制着自己，祁岳心中還是止不住的怒罵：“老不死的老傢伙，有話你不能一氣說完！”
老者搓着手掌，忽的又問道：“你們師徒喜滋滋的來到九幽殿，關於魔君的事迹又知道多少？”
“魔君因何不能修鍊，你知不知道？如果說你是一個極端，那麼魔君就是另一個極端。魔君生來沒有四肢，沒有五臟，魄氣凝聚，無法修行！”講起魔君，老者臉上滿是崇敬意味。
“那麼，魔君是如何使自己能夠修行呢？”祁岳急急的問道。
老者眼中忽的閃過一絲惡趣色彩，低頭湊在祁岳化作的那團光球邊上，聲音故作陰冷道：“他硬生生拿刀劍，在自己身上做出了五臟和四肢！”
祁岳滿心的惡寒，他能想到魔君肯定是吃了很多的苦頭，卻沒想到使用的竟然是如此極端的手段！
“傻小子，這你也信！”老者望着那光球不斷的顫抖，歡快笑道：“軀體生而長成，你以為隨便拿一塊肉就可以做出來！嘿，雖然魔君不是使用的這個方法，可是，他受的痛苦，要比這方法加劇了幾倍不止！小子，你本就是先天有缺的人，卻想獲比別人還要多的東西，你以為是那麼簡單的？”
“你、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你又不是魔君！”祁岳已經完全不信眼前這老者的話了，強自辯道。
老者緬懷似得嘆了一口氣，悵然說道：“我怎麼不知道？我隨着魔君修行一路走來，哪裏會不知道！魔君的修行路，他自己都未必像我一般清楚。”
感受到祁岳懷疑的情緒，老者幽幽一笑：“你還有資格懷疑別人！你自己就是最不應該存在的！小子，我問你，你是否敢接受和魔君一般的修鍊和苦楚？”
“廢話！”祁岳覺得，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已經不可能會有更壞的情況了，而且：“我一定要成為魔君那樣的強者！”
老者卻並未被祁岳的豪情所感染，嘴裏擠出來一句“有志氣”，軟綿綿無力，一絲誠意也沒有。
“我就知道你會答應的，而且，就算你不答應，我也會讓你答應。直到現在，你還是個沒有自己命運的人！”老者懶洋洋一句話說完，轉身出門了：“我去準備一下，待會兒，你的苦楚就要開始了！”
祁岳並未理會老者的喊話，而是在心裏喊道：“師傅，你看見了么？我通往強大的路，即將要邁出第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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