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棲之深林,浮之江湖

第十七章 棲之深林,浮之江湖

蘭皋知道戰敗加上全軍覆沒這個罪名很大,估計自己就算能回家也免不了充軍流放的命運,或更有甚者,只能以死謝罪。但既然回來了,就先把丞相尤仲良的事情告訴父親,就算拚卻自己這一條命,也不能再讓這條國家的蛀蟲逍遙法外。

哪料想得到,父親聽完之後,卻讓蘭皋萬萬不可外泄此事。為了爭取周旋的時間,裴正韻讓蘭皋乖乖呆在家中,不讓任何人知道他已經歸國了。

大約半個月後,蘭皋才知道,自己的父親竟然向丞相尤仲良求和,並決定兩家通婚,讓蘭皋去娶丞相的那個又胖又傻的女人尤瑾華。當蘭皋跑去同父親確認的時候,他居然還振振有詞地說這都是為了他好。蘭皋見事情再無轉機,實在不願聽從父命同那奸臣的女兒成婚,於是在大婚前昔,連夜出逃……

“成婚之前,我去見了清一的父親,順便留了一封信給太子,將丞相所犯之事一五一十地寫在上面,只希望清一的父親能和我同仇敵愾,將那封書信交給太子。那時候我根本沒辦法進宮,連去見清一的父親,你爺爺都派人跟着我。

不過畢竟是禮部尚書的家裏,他們也不好寸步不離,我那時趁他們不注意,就逃了出來。一路南下,只敢在小路上走,真的比那時從狄郭氏逃回墨國還要辛苦百倍。就這樣,一直逃到了霧惜鎮,彈盡糧絕。幸好見到了棲梧。那時候我就覺得這一輩子都能在這裏安寧的度過了。

有時候回想從前,真的覺得自己很沒用,不管做什麼,最終均是害人害己。

所以塵清,爹不要求你功成名就,只希望你整天都能快快樂樂,俯仰無愧於天地。”蘭皋說完,怔怔地注視著兒子的臉,心想,這十幾年的幸福光陰自己真的應該知足了,就算以後再也不能回來,此生也無憾了。

塵清雖然聰慧,但畢竟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幼童,驟然之間聽到這麼多人世間的醜惡與良善,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映,只是看着自己父親傷感的眼神,忍不住抱着父親說:“我一定乖乖地聽父親的話,做一個好人。”

蘭皋慈愛地摸了摸塵清的頭,說:“嗯,那你要先好好的在天璣閣學習,以後才能保護你娘,不被任何人傷害。”

“那爹呢?我也要保護爹。”

“好好。”看了看天,蘭皋說,“太晚了,你該去睡覺了。”

塵清老老實實地回房去了。棲梧看着塵清乖巧的背影,對蘭皋說:“孩子還這麼小,你現在急着說這些做什麼?”

“娘子,我是怕要是再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微微皺起了眉頭,蘭皋說。

棲梧看着蘭皋,這麼多年的夫妻,彼此已經近乎心意相通。當下輕輕握住蘭皋的手,說:“無論什麼事,我們一起承擔好嗎?你剛剛讓塵清他保護我,是不是想獨自回去?”

“你知道的,最近從經過霧惜鎮前往豐城的旅客多了起來,他們說的話你也聽到了。徽明帝突然駕崩,太子剛剛繼位根基不穩,而三皇子元斐卻連同丞相勾結狄郭氏企圖謀朝篡位,此時應該已經將大軍駐紮在京師外,準備逼宮了。我父親是最根正苗紅的太子黨,這次裴家定是沒頂之災,我身為裴家的人,怎麼能置身事外?”

“可你當時不是逃出裴家了嗎?”

“現在是生死存亡之際,怎麼能相提並論。”蘭皋寵愛地摸了摸妻子的臉,說,“我已經當了很多年的縮頭烏龜了,那裏畢竟是生我養我的家,生死關頭,不管有用沒用,我都應回去盡自己一份力。”

棲梧凝淚不語。

嘆了口氣,蘭皋說:“其實父親的人早在幾年前就找到了我,那時見我過得快活,又有了塵清,也就沒有逼我回去。前些天,裴三找我,給了我一大包金銀,說是留着我養家餬口。估計,父親也知道大限將至了。”

“這些你怎麼沒告訴我?”棲梧有點不滿地問。

“我自己都沒想好該怎麼辦,也不希望你憂心。”蘭皋頓了頓,說,“放心,等塵清一走,我就上京。要是真幫不上什麼忙,我也不會自己找死的,最多到下一次塵清回家,我一定會回來的。”

棲梧說:“我同你一起去。”

“不行,要是你出了什麼事,我就真的活不成了。更何況,我一個人也比較方便逃跑。”

棲梧聽蘭皋說得在理,也就沒再堅持。只是依舊不高興,悶悶地不說話。

“別這樣,孩子還沒走呢,我們還是應該歡歡喜喜將這個年過完的。”蘭皋柔言安慰妻子,說,“昨日我和無思道長閑聊,向他討了二十張的火符。他說這火符可以千里傳書,只要我將想告訴你的話寫在上面,然後用火燒盡,你就能看到了。這樣吧,我們一人一半,就算我走了,也可以隨時告訴你,我過得怎樣。好嗎?”

“真的這麼神奇?”棲梧有點不信,“那為什麼就會出現在我面前呢?那火符不會找錯人嗎?”

“道長說,要把你的血滴在火符上,這火符就一定能找到你的。”蘭皋摟住棲梧,說,“這下你滿意了吧。可要在家中乖乖的等我回來啊。”

芙蓉帳暖,一夜**。

又過了幾天,塵清和無思就離開了。

塵清雖然依依不捨,但是想起自己答應過要好好學習的,實在不好開口說多留幾天。只好背上了棲梧做的一大包袱的零食,淚別霧惜鎮。

兩天之內,兩人又回到了天璣閣。

塵清一落地就跑得沒影了,只留下無思一個人在原地發愣。

想着要分點零食給祈築吃,不知道雷敖吃不吃東西,不然也帶一點過去看看。塵清一邊想着,一邊往祈築的房子那跑。

不知道怎麼回事,最近總是找不到祈築,家裏也沒有,後山也找不到,塵清沒辦法,只好想着去雷敖的洞中看看。

禁地居然有人看守,塵清懊惱地跺了跺腳,難道非得晚上才能過來嗎?看來自己又白跑一趟了。正當塵清決定往回走的時候,一個聲音傳入了他的腦中:“塵清,你來找我的嗎?”竟然是祈築的聲音。

塵清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只好拚命的點頭。

“哈哈,你不用點頭哈腰的了,我會讓你進來的啦。”祈築依然不留餘力的調侃他。

塵清這時卻沒有在意這些,只是左顧右盼,不知道聲音究竟是怎麼來的。

“你找不到我的,我在雷敖的洞裏,你等我一下,我出去接你,現在的這個入口實在很難找。”

話音剛落,塵清就看見祈築從禁地的相反方向跑了過來,邊跑還邊招手。

“怎麼回事,你回去那麼久,害得我都找不到你。”祈築有點埋怨地說。

“你才是,我都找了你好多次了。”

塵清跟着祈築走到了一處草從前,只見祈築一踩上那些草,身影便消失了。然後突然又出現,對塵清不滿地說:“你怎麼不跟上來啊。”

塵清試着也站上去,只覺得身體一輕,就到了雷敖的洞中。

祈築得意的說:“方便吧,這是雷敖做的傳送陣。看守禁地的人太煩了,不做得遠一點總是會被發現。”

塵清注意到洞裏的變化不大,但多了許多傢具,顯得比當初好多了。雷敖還是那一身淡綠色的無袖長袍,坐在椅子之上對着塵清微微笑着。說不出的迷人,比起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更有人味了,塵清不由得看傻了,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你咋了?看傻了。”祈築毫不客氣地拍了拍塵清的腦袋,這才將塵清的魂喚回來。

“才沒有。”弱弱地爭辯道,塵清這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對祈築和雷敖說,“我從家裏帶了一些好吃的,想讓你們一起吃吃看。都是我娘親手做的。”說著,就將自己背上的包袱打開,遞了過去。

“哇!”祈築誇張地叫到,“看起來挺好吃的,你娘的手藝不錯嘛。”

雷敖也附和着說:“是很好看,可惜我不能吃五穀,錯過了這麼多美食,真可惜。”

塵清有點失望地問:“那裏都能吃什麼啊?”

雷敖笑着說:“我本來也就是一棵樹,只要接觸到土地就能活的。要是再想吃點別的,所有植物的汁液或果實都能吃一點,不過若是吃到什麼不好的東西,可是會生病的。以前我剛化**形的時候不知道,學着別人吃了半隻烤雞,結果不僅上吐下瀉了好幾天,修為還退步了不少。”

“這麼嚴重啊,那裏還是別吃的好。”塵清說。

祈築倒是很不客氣,自從見到食物開始,就一直在那邊大嚼特嚼,像是餓了幾天一樣。塵清見狀忍不住問道:“你多久沒吃東西了?”

祈築顧不上說話,伸了三根油膩膩的手指,衝著塵清擺了擺。

“三天啊,怪不得像餓死鬼投胎!”

“三個月啦,笨蛋。”祈築好不容易騰出點嘴,口齒不清地說道。

“什麼!”塵清驚訝地說,“你做什麼去了,餓了這麼久居然沒有餓死你,真奇怪。”想了想,說:“死祈築,你是不是又在唬我,我才沒那麼好騙。”

“他可沒騙你。”雷敖插嘴道,“我們兩個挺有緣的,連屬性都很像,所以祈築這段時間一直在跟着我修行。而要學習我修鍊的法門,需要定期禁食。開始時是隔一天進食一次,後來慢慢把時間拉長,他上次確實是有三個月沒有吃到東西了,你要是早回來一天,估計他也不能吃你帶來的東西。”

“這種修鍊怎麼這麼變態啊?”塵清不解。

“其實,這麼做是有很多好處的。”雷敖解釋道,“當人不能用嘴巴去攝取養分的時候,身體的每個細胞就會活化,從而加強對外界的靈氣的感知能力。然後通過身體呼吸,與自然相容,來捕捉每一絲從身邊流過的養分。你們道家也有類似的修行方法,好象叫做辟穀。”

塵清想起自己只吃炎脂果的那八個月,都已經生不如死了,難道修仙這條路走下去,以後自己連炎脂果都沒得吃?想到這裏,聲音不由得微微發抖,問說:“我以後也非得這樣嗎?”

“因人而異吧。每一家都有自己的方法,不一定非得這麼做。而且,辟穀沒有你想像的那麼難受的,等你修行到了一個程度,自然覺得辟穀是很舒服的。”

塵清看着祈築胡吃海喝的模樣,搖搖頭表示不敢相信。

雷敖笑着說:“祈築這樣不僅因為他修為不夠,還有就是他天生嘴饞,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的。”頓了頓,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塵清,說:“不錯,你已經進入練氣期一層了。剛來的時候你還什麼都不會呢。告訴姐姐,你都學了什麼道術?”

“我還沒開始學,只是練了守一法和行氣法。”

“哈哈,才一層,我都已經有七層了。”祈築囫圇吞下一大口東西,對塵清說。

塵清不滿地問:“練氣期?”

只見祈築臉色一暗,似乎不想回答。倒是雷敖替他開口了:“就是練氣期的,不然你以為祈築就十二歲就能進入築基期啊。”

其實塵清對這些什麼練氣,築基的,一點都不了解,根本就沒有人和他講過。可是看着祈築那得意洋洋地樣子,實在很不服氣。心裏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超過他,順便好好讓無思給他講解一下修仙的這些等級。

塵清在雷敖的洞中又呆了一些時候,和兩人講了些家中過春節的趣事。後來感覺到天色不早了,便告辭回去無思家。

回去時祈築想送,雷敖卻非要自己送塵清出去,祈築也就不勉強。

將塵清送到地面上時,雷敖先是輕輕佈下了一個禁制,然後說:“今天在這裏看到祈築的事情,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塵清點了點頭,心想,要是那些禁地的看守知道祈築這麼自由地出入,不知道會不會被氣死。

盯着塵清,雷敖又說:“還有,雖然很突然,但是以後不要來這裏找祈築了,若是需要,祈築會去找你的。”

“這是為什麼?”塵清傻了,好不容易在天璣閣上遇到年紀相仿的朋友,卻不能見面。

“別問為什麼,這樣對你們都有好處。”雷敖突然溫柔地說,聲音清脆,卻包含無奈。塵清似懂非懂,又只得點頭。

主人都不願意了,自己還能怎麼樣?塵清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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