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實習生

二十八床的產婦又按鈴了，這都是今夜的二十八次了，平均下來十五分鐘一次。值班醫生都有些不耐煩了，你推我，我推你，最後推到了倒霉蛋千舞身上。作為一名實習生，千舞排在食物鏈的最末端，只能匆匆往病房跑。

二十八床抓着她丈夫的手，哭得嗷嗷的，哭累了把頭埋在枕頭裏，輕輕啜泣，看着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

千舞做了一番檢查，結合書本和老師的教導，最後很肯定地告訴產婦和家屬，這是正常的陣痛，宮口還沒開，離生還早。

丈夫有不同意見：“人都痛成這樣了，怎麼可能還不生呢，你看人家電視裏，肚子一痛馬上就生了。”

千舞哭笑不得，電視裏的分娩過程和真實情況能相提並論嗎？

“電視裏鏡頭一轉，人能老十年，在現實生活中肯定辦不到對吧？”

千舞自認為回答得很有水平，可惜病人家屬不買賬，丈夫漲紅着臉：“你這小醫生怎麼回事，病人都痛成這樣了，你還有心情在這開玩笑？”

千舞看產婦一手抓着枕頭，一手抓着丈夫，哭得斷斷續續的，想安慰幾句：“你別哭啊，生孩子總歸是痛的啊！”

好話不好說，就容易被人誤解。在千舞她是想安慰病人的，在家屬卻是態度冰涼，不能想病人所想，急病人所急。

丈夫當仁不讓，衝著千舞叫了起來：“你說得輕巧，感情不是你痛是不是？你這醫生怎麼當的，能不能感同身受一下？”

讓一個二十齣頭戀愛都沒談過的小姑娘，對一個產婦的疼痛感同身受，實在為難死千舞了。

丈夫看着這小醫生怵在這裏，越看越惱火：“別光站着啊，想想辦法啊？”

這能有什麼辦法，她又不能替她生孩子？但這種時候，總要說點什麼，於是千舞說：“你先平復一下情緒——”

話還沒說完，丈夫就叫起來了：“平復什麼情緒，我老婆都這樣了，還怎麼平復情緒！”

千舞小聲嘟囔着：“沖我嚷嚷有什麼用，你老婆這樣又不是我造成的，罪魁禍首是你自己！”

她沒想到在產婦的鬼哭狼嚎中，丈夫的耳朵還特別靈，居然聽到了。握着拳頭，直逼向星舞：“你剛剛說什麼？”

“哼，一個大男人居然對女孩子動拳頭，沒出息！”一個清脆而稚嫩的孩童聲音傳入千舞的耳朵。

千舞覺得說得很對，正要對這位抱不平的英雄道聲謝的時候，發現不太對勁，病房裏就他們三個人，這個孩子的聲音是哪裏來的。她看了看周圍，沒看到任何人。她想一定是她聽錯了，或者是自己的潛意識在罵這個男人。

按理說千舞一個女孩子，這時候但凡有點教養的男生都會考慮到憐花惜玉這個問題，所以千舞不應該害怕。但千舞不敢這麼無所畏懼，因為她很清楚地知道在男人的眼中，她既不是什麼花也不是什麼玉，充其量就是一個女性。

其實千舞長得不難看，皮膚細膩，白裏透紅，就是胖了些，鼻樑上那副厚鏡片有礙觀瞻了一些。

千舞審時度勢，急忙向家屬道歉。

產婦抓着丈夫的手，又哭又叫：“我不生了，咱們剖了吧？我真的受不了了，再痛下去，我要死了！”

丈夫頗為大度地對千舞說：“算了，我不和你計較，你幫我把值班醫生叫來，我們要剖腹產。”

千舞說：“產婦各項指標都正常，現在只是正常的產前陣痛，這種情況下，我們是不建議你們剖宮產的。”

“你們是不建議，反正疼的又不是你們！”丈夫氣呼呼地說，“孩子是我們的，身體也是我們的，現在我們要求剖腹產！”

千舞沒辦法，只得去求救值班醫生：“黃老師，二十八床要求剖了。”

果然不出所料，黃老師一聽就惱了：“這不是胡鬧嗎，這麼年輕這麼健康，剖什麼剖？”

黃醫生給千舞的耳朵里灌了一耳朵牢騷后，春風滿面地站在了二十八床面前，用手摸着產婦的肚子，柔聲說：“小東西在鬧脾氣了吧？那是他在跟你做交流呢，你試着用手摸着他，和他說說話。就當你們母子見面前的相互溝通。當媽媽都是這樣的，現在有多痛，將來就有多幸福。那句歌詞怎麼唱來着，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都是一樣的道理，尤其是生孩子。”

產婦和她丈夫都一臉茫然地看着黃醫生，忘了剛剛信誓旦旦要剖宮產的事情了。

黃醫生看着產婦說：“你的身體很好，又年輕，第一次當媽媽，這生產的過程啊，就等於和自己孩子的一次交流。我們不建議你剖宮產，為什麼呢？這剖宮產啊，就有點像電視劇的預告片。想想電視劇的預告片，看着很精彩，可是把前因後果都減掉了，你也體會不出喜怒哀樂來了。當然了，這決定權，還是在你們手裏，你們要堅持剖呢，我們也只能尊重你們的意見。”

產婦被黃醫生這一通洗腦後，大義凜然地表示，不剖了，說什麼也要自己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千舞對黃醫生佩服得五體投地，跟屁蟲似的跟在其身後：“黃老師，你可真厲害，三言兩語就把人給說服了。”

黃醫生不以為然：“厲害什麼呀，不過是見的人多了，積累的經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