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罅隙
沈大老爺穿了件右衽常服，面容嚴肅。見到大女兒俏生生站在屋裏，腳步頓了頓，旋即板著臉說：“瑩丫頭還在這兒呢，一會你也去看看你妹妹去，她跪了半日，膝蓋都腫了。”
琇瑩垂了眸，心裏一陣陣發冷。
沈琇憐才跪了半日，肯定是父親開口讓祖母饒了她的吧，前世她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那時候他在哪裏？還要她去看沈琇憐，錯了的不是沈琇憐嗎？
憑什麼要去看她。
琇瑩沒有應好，也沒有說不好，安靜站在屋中間。才長到人腰高的孩子，明明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卻被父親變相斥責她不讓着妹妹，光看着就讓人覺得心疼。
知道事情真相的沈老太太與沈君笑神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特別是沈老太太，昨日同意罰是她說的，後來架不住大兒子求請，免了罰的也是她。這會兒極不自在，有些怪大兒子說這些了。
“那是憐丫頭闖的禍。”沈老太太說，“你這又是怪到瑩丫頭身上做什麼，她也嚇着了。”
沈大老爺沒想到母親會替大女兒說話，也愣了愣，然後才意識到自己有些落了老太太面子。笑了兩聲，揭過去了。
沈二老爺也聽說了事情，雖不全，如今再聽母親與兄長的話，自然也明白長房兩姐妹又衝突了，而且是那庶出的二丫頭犯錯。
只是個庶女，他大哥怎麼老是拎不清，偏疼一個庶女。
沈二老爺也憐惜起大侄女來，連弟弟都不先過問，走到琇瑩身邊蹲下身，從袖裏摸了個雕成花生的小玉件。他遞給她，笑着說：“瑩丫頭不害怕，二叔父這兒有個好玩兒的。”
沈二老爺是兄弟三人中長得最和善，年二十五，見人就先笑，少年時是永平府人人都贊溫潤的玉公子。他對琇瑩也還不錯，有時得了好玩的東西，二房姐妹有，她也有。
琇瑩被父親傷了心，儘管知道父親是偏頗的，可再面對，不管長到多少歲難免還是傷心的。
她面無表情接過沈二爺的玉花生，沈二爺就抓着她小手，微微一用力，咔嚓一聲。那玉花生居然就分了開來，裏面還有兩顆玉雕的仁兒，白白胖胖，圓潤喜人。
這個玉花生居然做了機關。
琇瑩被這精緻玩意吸引了些注意力，神色也沒有那麼木然了。
沈二老爺見此才笑着摸了摸她的頭，轉身看向床上的弟弟：“三弟感覺怎麼樣了，好樣的，男兒就該如此。”
“也該叫你摔摔看！”沈老太太被二兒子滿嘴江湖氣的話逗樂，嗔他一眼。
沈二爺跟着喜呵呵的。
沈大老爺見弟弟哄大女兒，心頭有些不滋味，卻也沒有再說什麼，也走到床邊彎腰看正說話的弟弟。“感覺怎麼樣了，也太過魯莽了，還好沒有出什麼事。”
說話的沈君笑神色一頓，狹長的鳳眼掃向沈大老爺，裏面有着淡淡地冷意。他道：“親人間的本能，哪有什麼魯莽不魯莽，還是大哥覺得我不該救？我可做不來大哥那種審時度勢……”
沈大老爺明顯被他的噎着了，臉色漸漸變得鐵青。
沈老太太與沈二老爺神色也變了變，他們都沒有想到沈君笑會一上來就與他大哥對上，那件事都過了那麼久了，怎麼兩人還這樣。
原來，沈君笑七八歲那年落過一次水，是沈大老爺失的足，扯了他下去的。當時沈君笑人小，沈大老爺卻已早成年，可沈大老爺當時想也沒有想，扯着他讓自己多浮一會。
沈君笑被救起時，就只有一口氣在了，好在命大活了下來。自此之後，沈君笑就知道這個大哥一點也不像表面那樣喜歡他，雖說人在危機關頭，本能是自救的。可沈大老爺在有人救他時，還猛地將他又按到了水下，那刻，沈君笑覺得他是真想殺了自己。
當然這些事他沒有與人說，大家也只是以為他怪兄長落水時扯了他下去，更何況，後來還有別的事。沈君笑腦里就浮現母親枯柴般的手，緊緊握着他，而他身上還沾着母親吐出來的黑血……他眼中驟然聚起了風暴，手都在顫抖，閉了閉眼，才又冷靜一些。
“三弟說這種話做什麼，我自然是感謝你救了我女兒的。”沈大老爺也只是當弟弟因當年扯下水的事怪他，畢竟那時沈君笑還小，又慌亂，他覺得自己心思掩得很好的。
沈君笑壓下情緒，嗤笑一聲：“嗯，你女兒。”他話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可他沒讓兄長來得及琢磨又道，“那兄長還是一碗水端平些的好。”
被弟弟指責不公，沈大老爺面色又沉了沉，沒有再說話了。沈君笑也懶得理這假惺惺的兄長，朝還站着的琇瑩道：“窈窈快去吃早飯，都要涼了。”
有着不容抗拒的關懷。
眾人才注意到炕上小几的吃食，沈老太太也朝她揮手，“瑩丫頭昨晚守着你三叔父辛苦了，快些去吃吧。”
琇瑩這才再朝眾人行禮，任丫頭拉着自己再坐回炕上。這間沈大老爺動了動嘴唇，可見大女兒自始自終沒有看他一眼，他也就沒有作聲。
琇瑩坐到炕上吃飯，堅起耳朵聽着長輩們在那說話。
“三弟，你得好好養着傷，近來別碰書本了。”說話的是二老爺，沈老太太也跟着附和，沈大老爺沉默着。
沈君笑今年十四了，策劃着今年下場參加科考，大家也只是抱着讓他試一試的態度。畢竟還年輕。
十四歲能中舉，那在本朝可是了不得的事了。
琇瑩聞言往嘴裏放小肉包的動作停住，她記得三叔父今年最後是沒下場的，為什麼她有些記不清了。反正他中舉是在十七歲，然後又成了進士，就到了翰林院。
說起來，她二叔父也是進士，只有她父親不是，可她父親官運似乎要比二叔父好，現在都與二叔父平級了。後來她三叔父中了進士，一門兩進士榮耀致極，沈家就是遷到京城，那些勛貴世家待他們也還算客氣的。
琇瑩正想着，沈君笑那邊很輕鬆的就應下了，“弟弟知道的。”
“這就對了，等你好了，二哥再帶到你去見個人。二哥以前也是得他指導。”
“這些都不着急吧。”沈君笑無所謂道，如今的他拜不拜師都無所謂了，何況去了也是白走一趟。
沈二老爺也不再多說什麼，反正他做兄長照顧弟弟的義務都盡到了的。
沈老太太見兄弟只顧說用功的事，就扯開了話題，兄弟三人間的氣氛看着還算融洽。等琇瑩再往嘴裏塞最後一個肉包子，長輩們也要離開了。
沈二老爺並不在永平府當差，而是在京城，這是聽到弟弟傷了特意趕回來的，估計是趕了一晚的路。他再去看看妻兒也就該走了。
沈大老爺也跟着離開，離開前看了眼炕上的女兒。
陽光落在她圓潤的小臉上，有層淡淡地光暈，與馮氏極相似的眉眼，精緻柔美。又養得極好，圓圓團團看起來像個福娃娃一樣，他不得不承認，大女兒看着確實是要比二女兒招人喜歡的。
可馮氏……都那些年了，她對自己還是那樣。想到嫡妻的態度，沈大老爺胸口就堵得難受，不再看琇瑩，臉色一沉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