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金刀立誓,約法三章
晚膳后,水意濃問金釵,陛下是否還在御書房,金釵說,應該是吧。
於是,她帶着一盅清熱解暑的冰鎮銀耳蓮子羹前往御書房。
金釵不放心她一人去,便跟着了。
比她早一步抵達御書房的是馮昭媛。
經宋雲通報,她風姿綽約地踏進大殿,右手提着一個食盒。
墨君狂合上一本奏摺,見她蓮步輕移地走來,便靠在椅背上,面色淡淡。
行禮后,馮昭媛行至御案東側,取出食盒中的一盅羹湯,端到他面前,媚然地笑,“陛下,臣妾親手做了百合荔枝羹,冰鎮過了。若陛下覺得合口味,便多吃一些。”
“看來不錯。”他瞥了一眼,荔枝果肉切成一小瓣,與百合混在一起,潔白晶瑩,頗有賣相。
“那臣妾喂陛下吃些。”她舀起一勺,舉至他唇邊。
“朕自己來。”
墨君狂不習慣如此,勉為其難地吃了,接過勺子和瓷盅,狀似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羹湯放了冰糖,甜而不膩,清新爽口;又是冰鎮過的,適宜的涼意拂去心頭的鬱熱。
馮昭媛見他吃完了一盅,心頭竊喜,悄然脫下披在外面的白衣。
他正奇怪她為何里穿鮮紅衣、外披雪白衣,裝束如此奇怪,現在才明白她的心思。
馮昭媛手捏紗巾,在御座左側扭來扭去,紗巾飄飛,不時地撫過他的臉、身。這杏黃紗巾用鮮花花瓣熏了幾日,沾染了濃郁的花香,揮動時花香飄灑開來,香霧陣陣。
墨君狂靠着御座椅背,一動不動地坐着,看她吸引自己,看她跳着舞。
她身穿略微緊身的鮮紅紗裙,白皙的身軀若隱若現,紅的越紅,白的越白,紅白相襯,分外妖嬈。那柔弱無骨似的身體,宛如一條水蛇靈活地扭動;那如絲的妙眸微微勾着,綻放出最直接的想法;那魅惑的舞姿令人陶醉,綻放出最動人的姿態……
她是一朵嬌艷欲滴的鮮花,期待賞花之人折去。
然而,他依舊無動於衷。
馮昭媛更賣力地舞蹈,力求讓陛下喜歡。
水意濃做得到的,她一定也做得到,她就不信自己吸引不了陛下!
於是,她的手指輕輕地撫過他的下巴,她的掌心貼近他的胸膛,她蹲下來、輕輕碰觸他,眷戀地撫摸這軀體,雙眸含了霧氣似的,霧濛濛的。
墨君狂紋絲未動,臉龐靜寂,毫不動心,卻也沒有阻止她,任由她使盡渾身解數。
馮昭媛見他如此沉着,又羞又惱又不甘,不得不站起身,繼續舞動,卻漸漸的意興闌珊。
“乏了就回去。”他冷淡道。
“嗯……”她嬌聲發嗲,側身坐在他腿上,“臣妾的舞這般差勁嗎?陛下就這般厭膩臣妾嗎?”
“還有不少奏摺要批閱,回去吧。”他好言相勸。
“哦。”雖然不甘心,可是她也沒有膽量違抗聖意。
於是,她不情不願地站起身,卻忽然手捂右耳,“呀,臣妾的白玉耳墜掉了。”
墨君狂見她右耳果真沒有白玉耳墜,不似有假,“那找找。”
馮昭媛蹲下來,“陛下坐着便好,臣妾自己找。”
由於燭影不夠亮,看了一圈,還是看不到那隻白玉耳墜,她望向御座底下,雙手扶着御座的扶手,四處張望、尋找。
這一幕,恰巧被站在門檻外的人看見。
水意濃提着一隻食盒,呆愣地望着那一幕,眸色越來越冷。
他們正在做什麼?
他舒服地靠坐着,那女子正趴在他腿上。
方才宋雲說,馮昭媛在殿內。那麼,馮昭媛正取悅他呢。
盛夏之夜,熱意縈身,卻有絲絲寒意漫上手足,疾速湧向胸口,瞬間冷徹心間。
水意濃克制着雙臂的發顫,轉身離去。
其實,她剛剛站在門檻外,墨君狂就看見了,卻不動聲色,想看看她的反應。
他的意濃,就是這般在意他和別的女子在一起。
金釵連忙跟出來,不明白她為什麼見了方才那一幕轉身就走,但也知道必定是因為馮昭媛。
那馮昭媛也忒奇怪,那古怪的姿勢是做什麼呢?難道她趴在陛下腿上?
金釵怎麼也想不通這一點,於是問道:“姐姐,方才馮昭媛……是否趴在陛下腿上?”
水意濃輕微地點頭,心間彷彿風雪肆虐的雪原,冰寒刺骨。
更折磨人的是,心隱隱的痛,好似一隻小蟲子一點一點地啃噬,只是細微的痛,卻永遠存在,連續不斷地折磨人。
所謂滴水石穿,這一點一點的啃噬,早晚會吞噬整顆心。
一直都清楚,他和妃嬪在一起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只是她不願去想,也沒有親眼目睹,方才親眼目睹,她無法再逃避,無法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法再欺騙自己!
“馮昭媛趴在陛下腿上做什麼呢?不覺得累嗎?”金釵蹙眉問道,不知這句話正中她的痛處。
“不知道。”
金釵聽出她的語氣怪怪的,似有傷心,恍然明白,吐吐舌頭,默默地跟着她。
不經意間,走到了御花園,不遠處宮燈的暗紅光影灑在宮道上,像是潑了一層暗紅的血水。
水意濃心亂如麻,想理清思緒,卻越理越亂。
他們之間有太多的誤會,越糾纏就越無法理清,如今已是一團亂麻,只怕永無理清的那一日,而這團亂麻不理清,他們就無法回到從前了。他們之間的裂痕那麼大,好比破鏡無法重圓,他們的感情再也不比從前,他疑心疑鬼、如鯁在喉,她也無法心無旁騖地愛他。
縱然勉強在一起,他們也無法傾盡所有去愛對方,只會折磨彼此、互相傷害。
那麼,這樣的愛戀,註定了痛楚一世,又何必苦守在一起?
不如放手,海闊天空,他有他的妃嬪佳麗,她有她的逍遙自在。
更何況,他也沒有解決他們之間的問題的誠意,甚至,他拒絕和她詳談。她又何必強人所難?
想到此,她輕鬆了一些,步履也輕快了一些。
“皇嫂。”
墨明亮在前頭歡快地叫,欣喜地奔過來,氣喘道:“皇嫂,我正想去找你呢。”
水意濃問:“有事?”
墨明亮頷首,讓金釵站遠一些,不讓她聽見,“我不知如何是好,想問問你……”
“與魏國齊王有關?”
“皇嫂一猜即中。”她挽着水意濃的手臂,癟着嘴,滿目失落,“再過幾日,拓跋大哥就離開金陵了,皇嫂,我怎麼辦?”
“公主不如讓他向你皇兄提親,不就能嫁給心儀的夫君了?”水意濃打趣道,相信公主心中最隱秘的想法定是如此。
墨明亮窘迫不已,臉頰微熱,“我怎好意思說出口?”
水意濃笑道:“那就沒法子咯。”
墨明亮搖晃着她的手臂,撒嬌地求道:“皇嫂,幫我想個法子嘛,嗯……”
水意濃拉她進了涼亭,坐下來,一本正經道:“我問幾個問題,公主務必如實回答。”
墨明亮欣喜而鄭重地點頭,水意濃問:“你為什麼喜歡他?喜歡他什麼?”
“這個……拓跋大哥文武雙全、器宇軒昂、氣度不凡,我也不知為何喜歡他……總之就是喜歡他……”墨明亮嬌羞的語聲越來越低。
“他喜歡你嗎?你看得出來他喜歡你嗎?”
“拓跋大哥喜歡我,我知道的。”
“公主,你不能自以為。”水意濃心驚,“他可有說海誓山盟之類的誓言?或者他的一舉一動有沒有讓人覺得他很在意你?”
“海誓山盟之類的話,倒是沒有,不過,他帶我去秦淮河畔故地重遊……他待我很好、很好,還夜闖禁宮,只為看我……因此,我知道,他喜歡我。”墨明亮笑得甜蜜、柔美,腦中浮現他溫柔而霸道的擁抱,不禁心蕩神馳。
水意濃膽寒,恨恨不已。
如果墨明亮對他的舉止沒有誤會,那麼,拓跋泓是故意欺騙她,還是真心喜歡她?如果他只是欺騙她、利用她,那麼,他太可惡了。
拓跋泓,公主對你痴心一片,你怎麼能這麼對她?
墨明亮秀眸微蹙,“皇嫂還想知道什麼?”
水意濃道:“如果公主真的喜歡他,非他不嫁,那麼,公主應該當面問個明白。因為,此次他回魏國,你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面了。”
“皇嫂說的是,雖為女子,卻也要為自己的終身幸福打算。”墨明亮神色堅定。
“公主跟我回寢殿,我有一樣東西相贈。”
水意濃靈光一閃,拉她回澄心殿。
回到寢殿,從木櫃中翻出那把削鐵如泥的金刀,水意濃將金刀放在她的掌心,“這把金刀無比鋒利,公主見到他的時候拿出來,對他說:我墨明亮以金刀為誓,此生非君不嫁;如若皇兄、母后逼我嫁人,便是金刀見血之時。”
墨明亮驚愕,瞬間覺得這把金刀好沉重,“為什麼這麼說?”
“說這番話是試探他。如果他有娶你之心,聽了你這番忠貞不渝的話,自然感動得不得了,會向你皇兄提親。如果他沒有……”
“好!我就照皇嫂所說的做,拓跋大哥一定會向皇兄提親!”她興奮道,抿唇微笑。
水意濃看着她幸福而堅定的笑容,心頭好似壓着一塊大石,重得她喘不過氣。
翌日黃昏,墨明亮喬裝成男子,和近身侍婢莫顏溜出宮。
抵達晉王府的時候,墨藍的絲絨夜幕上綴滿了璀璨的星辰,光華流轉,令人嘆為觀止。
門口的侍衛攔住她們,莫顏亮出出宮的腰牌,才進了大門。
快步來到舉行宴飲的廳堂,裏面燈火輝煌,滿堂華彩,主賓近有十人歡聲笑語,觥籌交錯,其樂融融。
她們女扮男裝,在門口探頭探腦,被管家拽走。
墨明亮掙扎了幾下,掙脫管家的手,莫顏怒斥:“大膽!”
管家正要罵她們,傳來一道溫柔而威嚴的聲音,“發生了何事?”
“王妃,這二人混進王府,不知是何來路。”管家指着她們倆。
“四嫂。”墨明亮抬起頭,甜甜地叫了一聲。
“你……公主?”晉王妃錯愕得瞠目,“公主為何穿成這樣?”
管家聽王妃叫她公主,驚詫地睜大眼睛。
晉王妃讓他退下,墨明亮搖晃她的手臂,懇求道:“四嫂幫我一個忙,可好?”
不多時,拓跋泓出來,跟着下人來到附近的長廊。
長廊懸挂的宮燈隨風輕晃,燭影綽綽,灑了一地暖紅。墨明亮站在這一片橘紅光影之中,換了一襲碧色衫裙,靈俏的飛燕髻插着一柄碧玉簪,整個人好似一片碧綠的葉子,色澤清碧,清清爽爽,俏麗動人。
“公主怎地出宮了?”他驚喜地笑。
“我……我知道四皇兄今晚設宴……我閑來無事……便來玩玩……”她暗罵自己爭氣,竟不敢看他,低垂着眸。
“那不如與我一起到裏面坐坐吧。”
“不必了,那宴飲……我不喜歡……我只想看看你……”墨明亮說得結結巴巴,舌頭好像打結了,怎麼也說不順。
“公主為了我偷溜出宮,我真有面子。”拓跋泓笑語。
“可不是?”
她強迫自己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臉腮瞬間熱了,好似橘紅的光影在她臉上染上一層腮紅。
兩日不見而已,就這麼想他、念他,她太不爭氣了。
今晚他身穿一襲玄色輕袍,俊朗剛毅,風采依舊,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迷人。她痴痴地看他,忘記了今晚來此的目的。
他含笑看她,知道她已被自己迷住,便由她看個夠。
半晌,墨明亮回神,暗罵自己失態,竟然直勾勾地看他,真不要臉。
“公主若無其他事,我進去了。”拓跋泓笑道。
“有事。”她連忙道,“我有話對你說。”
“公主請說。”
“我……”她想起皇嫂所教的,下定決心,“拓跋大哥,這兩日你就要離開金陵了……我……”
“你擔心你我再無相見之日?”他斂了微笑,誠懇道,“洛陽到金陵並不遠,我會設法來金陵。”
“嗯。”墨明亮有點失望,“想必洛陽齊王府中已有王妃、侍妾。”
“雖然我年紀不小,不過我剛封王不久,只有兩個侍妾,未有王妃。”他如實道,知道了她今日來此的目的。
她猶豫再三,終究做出決定:皇嫂說得對,此次分別,就不知什麼時候再相見了;即使他說會設法來金陵相見,但又是何時?既然喜歡他,就應該大膽地表明心跡,如果他有心迎娶自己,自然會動容;如果他不想娶自己,就會諸多推脫。
如此,知道了他的心意,也不至於讓自己年華空守。
她從袖中取出金刀,真摯、決然道:“拓跋大哥,天地為證,金刀為誓,我墨明亮,此生非君不嫁!日後皇兄、母后逼我嫁人,便是金刀見血之時!”
拓跋泓怎麼會認不出這柄熟悉的金刀?
水意濃竟然將金刀轉贈給她!
意思很明顯,水意濃知道了他與安樂公主之間的事,祝福他們,亦要求他對公主好。
安樂公主這番心堅意決的話,他聽見了,然而,他全副心思放在金刀上,想着水意濃,便沒有顧及到她。
墨明亮見他怔忪地看着金刀,以為這把金刀和這番表明心跡的話震懾了他,不由得心花怒放。
他如此神色,不是被自己震住了,是什麼?可是,他為什麼一直看着這把金刀?
“拓跋大哥……拓跋大哥……”
“公主這番話,讓我汗顏。”拓跋泓面龐靜沉,拿過她手中的金刀,細細看着金刀。
他送給水意濃的珍物,她竟然捨得轉贈給旁人,竟然如此踐踏他的心意,一時之間,他怒氣上涌,眼中掠過一抹寒氣。
墨明亮不明白,為什麼他一直看着金刀?這把金刀有什麼特殊之處嗎?
他面色回暖,笑意清淺,“公主可否將這把金刀轉贈給我?”
她又驚又喜,“這樣啊……只是……”
“這把金刀削鐵如泥,並非凡物,想必跟隨公主已有多年。”拓跋泓誠意十足地說道,“此次分別,不知何時再相見,公主這把金刀轉贈給我,以慰我相思之苦,可好?”
“好。”她欣喜地笑,雖然這把金刀是水意濃相贈,但如今已是她的,她想轉贈給誰都可以。
“公主的意思,我明白。”他容色冷冷,“不過,我無法承諾公主什麼,也無法向你皇兄提親。”
墨明亮錯愕,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他無意娶自己嗎?
他將金刀收在籠袖中,右手輕撫她滑嫩的腮,“如公主這樣的美人,貌美如花,金枝玉葉,我怎會不喜歡、不想娶回魏國呢?只不過,我剛封王不久,父皇尚未為我指婚,即使我想迎娶公主,也必須先回魏國向父皇稟明。如若父皇恩准,你我便能廝守終生,墨魏兩國結成姻親,永為友好之邦,必定成為一樁美事。”
她含笑點頭,“我等你的消息。”
拓跋泓沉沉道:“公主體諒我的難處,我自當竭力勸服父皇。”
她依在他胸前,“拓跋大哥,我總會等你的。”
他摟着她,眼睫輕眨,飛落一抹陰冷的笑意。
魏國太子、秦國太子終於離開金陵,所幸這期間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這幾日,墨君狂都歇在澄心殿,不過總是很晚才回來,與水意濃老死不相往來。
這夜,起了涼風,吹去些許炎熱。
她本已就寢,卻毫無睡意,索性外出走走。金釵提着一盞宮燈陪在左右,說起慶陽公主的病情。她問:“幾個太醫會診,確診了嗎?”
“聽聞幾個太醫都無法斷症。”金釵回道,“說慶陽公主的身子氣虛體弱,沒什麼病症。”
“不是神智不清嗎?太醫怎麼說?”
“太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公主許是心病,只開了藥方讓公主服用。”
水意濃思忖,太醫的醫術不至於這麼差勁吧。
忽然,後背一痛,細細的銳痛,像是被蜜蜂蟄了一下……她止步,頭越來越暈,頭昏目眩……
醒來時,她震驚地發現,滿目黑暗,伸手不見五指,這是哪裏?是誰綁了自己?
手足沒有被綁,她站起身,漸漸適應了這黑漆漆的地方,感覺這裏應該是一間屋子。於是,她摸索着往前走,希望找到房門。
走了幾步,她摸到一個人,一個站着的男子,有着堅固的胸膛、寬厚的肩膀、冷硬的臉龐。
她驚駭地縮手,“你是誰?”
他裹挾着她走到窗檯,打開一扇窗。
水意濃掙脫他的鉗制,看向他。外面的夜色並不是全黑,藉著灰黑的光影,她看清了他的面目,震駭住了。
拓跋泓。
他不是離開金陵了嗎?怎麼又夜闖禁宮?
“看到我,是不是很驚訝?”拓跋泓低沉道,眼梢似有笑意。
“你要留在金陵?”她掩飾了詫色。
“留在金陵做什麼?偷書?”他沉沉一笑。
她思忖,這並非不可能。
他握住她的小手,“不必瞎猜,明日一早我就北上回魏國。”
水意濃生硬地甩開,當他是洪水猛獸;他並不生氣,付之一笑。
忍不住想,他脫離大隊人馬、隻身在金陵多留一夜,只為見自己?還是見安樂公主?
“見過安樂公主了?”
“今日我夜闖墨宮,只為見你。”
拓跋泓俯首看她,眼中含着曖昧的光澤,她下意識地往後退。
水意濃明白了,剛才他弄暈了自己,只怕金釵也被他弄暈了。她猜不到他的意圖,試探道:“見到了,我可以走了吧。”
他握住她的雙臂,鄭重地問:“為什麼把金刀轉贈給公主?”
她冷笑,“公主對你痴心一片,我把本屬於你的金刀轉贈給公主,不是很好嗎?”
他氣急敗壞道:“若你不要,大可還給我!”
“這麼說,你對公主只是敷衍?你並不喜歡公主?甚至,你欺騙、利用公主?”她咄咄逼人地質問。
“此事與你無關。”
“公主叫我一聲‘皇嫂’,就與我有關。”水意濃據理力爭,義正詞嚴地說道,“如果你不喜歡公主,也沒想過娶她,就不要欺騙她的感情!”
“你怎知我不喜歡公主?怎知我不想娶她?”拓跋泓好笑地反問。
“既是如此,你就不該夜闖禁宮見我,不該對我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他盯着她,一雙黑眼猶如荒野的夜狼,凶戾駭人。
她坦然看他,不甘示弱。
黑暗中,這四隻眸子互視對方,好似情深的男女看着彼此。然而他們的眼中,更多的是意氣。
靜默半晌,拓跋泓從烏靴取出金刀,抓住她的手,放在她掌心,“拿着!”
水意濃竭力抽出手,卻抽不出來,“我不要!”
“為何不要?”他氣道。
“你想送人,就送給公主,而不是我!公主才是你應該喜歡、珍惜、呵護的人!”
“我想送給誰,想呵護誰,你無須費心!”
“反正我不要!”
她激烈地掙扎,掙脫他的手,越用力,他也越用勁,手腕越來越疼……她推他、打他,越是反抗,越是激發他的征服欲……他索性抱緊她,將她夾在冷牆與自己之前,吻她的芳唇……可是,她閃避太快了,他吻不到,費了不少功夫才扣住她的後腦,才攫住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唇……
她驚駭極了,緊閉着唇,他只能蓋印一般吻觸她的唇。
忽然,她張唇,拓跋泓驚喜地闖入,下唇一痛,血腥味立即瀰漫開來……他抬起頭,她趁機推開他,總算將他推出兩步遠……
他用手指拭去嘴角的血色,眼梢含笑,眉宇間點染了顏色,像足了一隻偷到葷腥的貓。
水意濃目色陰冷,“我警告你,你膽敢辜負公主,我饒不了你!”
話落,她倉惶地逃離。
出了這間黑暗的屋子,走了一段長長的宮道,她才認出自己所處的位置。可是,金釵在哪裏?
回到澄心殿,所幸大殿沒有宮人,水意濃徑直進了昏暗的寢殿。
殿內只有一盞宮燈,她陡然止步,心神一緊:墨君狂坐在榻上,正襟危坐,面龐冷凜。
金釵站在一旁,對她猛使眼色,然後退出寢殿。
“這麼晚了,去了哪裏?”他冷聲問道,眼中似有寒氣。
“睡不着,去外面走了一圈。”她好似被人撞破了什麼,強裝淡定,暗自思忖,他應該沒發現什麼吧,金釵什麼時候回來的?沒說什麼吧。
“在哪裏走了一圈?”
她莞爾冷笑,“陛下是審問犯人嗎?敢問陛下,我犯了什麼罪?”
他伸出手,她站在床榻邊,並沒有將手放在他掌心,“我要睡了,陛下請便。”
墨君狂伸展雙臂,一副等她服侍的姿態。
水意濃視若無睹,從他的手底下鑽過去,上了床榻,心中嘀咕着:要我伺候你,沒門!
他也不生氣,扣住她纖細的皓腕,用力一拽,輕而易舉地把她拽過來,再扣住她的腰,將她鎖在懷中。她凝眸看他,心潮起伏,不知道他究竟想怎樣。
“那晚去了御書房,為何不進來?”他沉魅地問,黑眸幽深如古井。
“陛下已有美人在側,我何必自討沒趣?”她冷聲道,時隔多日,再問這事,有什麼意義?
“昭媛只是送百合荔枝羹給朕吃,並無其他。”
“是嗎?”水意濃冷冷地嗤笑,“她不是趴在陛下腿上、正取悅陛下嗎?”
“吃味了?”墨君狂淡淡地笑,好似龍顏正悅,“她的確趴在朕腿上……不過你所說的取悅是怎樣的?不如你取悅朕試試?”
“我想嘔。”她支起身子,鄙夷地斜睨他。
他目光一轉,狡詐地笑,“不如朕試試?”
她立即推他,“免了,不勞陛下大駕。”
他擁着她倒下,三兩下就解了她的衫裙……
水意濃想推開他,不想與他再有肌膚之親,可是,只要他一碰她,她就無法反抗。
……
“陛下認定我勾引晉王,是壞女人,為什麼還寵幸我?”她幽冷道,“你不是恨我嗎?”
“意濃……”他的黑眸浮現了血絲,“眼下不說這些事。”
“我偏要說!”她板著臉,義正詞嚴,“陛下疑心我紅杏出牆,那為什麼不將我打入冷宮?為什麼還讓我住在澄心殿?”
他完全可以不顧她的意願,強行寵幸她,可是,他選擇了妥協,以手肘撐着,默默地凝視她。
她堅決道:“陛下不願談,那便傳召妃嬪侍寢!我一個壞女人,就不要玷污了龍體!”
墨君狂語聲緩沉,“朕的確認定你犯錯。眼見為實,你教朕怎麼想?”
水意濃氣憤道:“有時,眼見並非是真相,陛下為什麼不聽我的解釋?就算我是殺人重犯,也可以自辯,陛下為什麼不給我機會自辯?”
“現在就讓你自辯,你想說什麼?”他淡笑,拿起她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肩頭。
“那日欣柔公主壽宴,我離開清寧殿,在聽風閣遇見晉王。他說有事跟我說,還說未免宮人看見、惹出不必要的事端,我就跟他上了聽風閣。”她回想起那日的情形,緩緩道,“那日我只喝了兩杯酒水,並無頭暈腦熱。和晉王說了幾句話,便覺得頭暈目眩、天旋地轉,接着就好像被人迷住了,聽風閣變成寢殿,晉王變成了陛下。然後,陛下吻我,我沒有抗拒,緊接着陛下就來了,看見了那一幕。陛下,當時我真的看見了你才沒有抗拒,或者說,不知晉王使了什麼法子讓我迷失了心智。陛下來聽風閣之後,我看見了兩個你,直至離開聽風閣才清醒過來。”
“你當真錯將皇弟當成朕?”墨君狂眉心微緊。
前幾日,容驚瀾又提起聽風閣一事,說她對晉王只是叔嫂之誼,當初的情緣早已煙消雲散,還說聽風閣那事必有蹊蹺。
相較前些時候,他的心情平和了不少,氣也消了大半,想起她說過的“解釋”,便覺得容驚瀾所說並非沒有可能,於是命容驚瀾暗中查探。
水意濃認真地頷首,“欣柔公主壽辰第二日,我讓金釵去了聽風閣一趟,那晚擺着的兩盆月季不見了。我想,也許,我神智不清與那兩盆月季有關,也許那兩盆月季被人做了手腳。”
他溫柔至極,“朕讓宋雲去查查。”
她嗔怒地打他,“陛下,說正經事呢。”
他無賴地笑,“你說,朕聽着。”
“不許動!”
“因為這件事,陛下生氣也就罷了,為什麼寵幸霓裳閣的舞伎?”
“朕……不是生氣嘛,你與皇弟在聽風閣苟且,而且與樂師秦仲舉止親近,朕便新納妃嬪氣氣你,讓你傷心難過。”
“我和別的男子都是清白的,陛下寵幸妃嬪、新納妃嬪貨真價實,那又怎麼說?”
“你要朕怎樣?”
水意濃噎住,是啊,究竟想要他怎樣?事已至此,她還能怎麼樣?
她傷感地問:“陛下還愛我嗎?我們能回到從前嗎?”
墨君狂的拇指摩挲她的臉,疼惜不已,“朕怎會不愛你?皆因愛你太深,朕才那麼生氣。朕踹你一腳,事後也很後悔,實在不該踹你。當時朕真的太氣了,你也說了一些不着邊際的話,火上澆油。”
她看得出,他的確懊悔,臉上交織着痛與悔,嗓音暗沉,“意濃,你可知,踹了你,打了你,朕亦心痛?”他輕輕揉着她的左肩,“徐太醫瞧過你左肩、左胸的傷,朕問過了,他說只是輕微的傷,服兩三日湯藥便會好,不會落下病根。”
“陛下要我死心塌地地留在宮中,與陛下長相廝守,可以,但我要與陛下約法三章。”水意濃覺得,必須約束他,否則不久就會吐血身亡。
“約法三章?”他錯愕。
“其一,陛下可以寵幸現有的妃嬪,但不能再納新的妃嬪。其二,陛下愛我,就要相信我,無論何時何地,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能懷疑我。其三,陛下再怎麼生氣,也不能在盛怒之時打我,不能濫施武力。”她侃侃說道,“如果陛下做得到,我就心甘情願地留下來。如果陛下做不到,我就離開皇宮。”
“這約法三章當真霸道。”墨君狂狡猾一笑,“縱然朕做不到,也不會讓你離開朕。”
“我已經被陛下傷得體無完膚,是陛下霸道,還是我霸道?”她怒目而視,“如果陛下犯了其中一條,我總有法子逃之夭夭。”
“人生漫漫幾十載,總會有犯錯的時候,不如給朕三次犯錯的機會,事不過三,如何?”
“不行!一次也不行!沒得商量!”
眼見她這般堅決、怒氣縈眸的俏模樣,他又憐又愛,無奈地接受霸王條款,嘆氣道:“朕一世英明,就栽在你這小女子手裏了。”
水意濃有恃無恐地笑,“陛下完全可以不接受,我不會強人所難。”
“現在該你交代你與魏國齊王如何相識的。”
她反將一軍,“陛下不是不想知道嗎?”
他邪惡地笑,“你可以不說,不過朕決定三日不視朝,日夜折騰你,讓你下不了床。”
她沒轍了,“陛下夠狠!”心中暗暗斟酌,她淡淡道,“去年三月,我和娘親流落花樓,在邀月樓教舞。齊王化名來邀月樓取樂,打聽到那些舞是我編的,就點名要我陪他飲酒。”
“之後他看上你了?想帶你離開金陵?”他深黑的瞳仁微微一縮。
“他的確有這個意思,不過我婉拒了。之後,他就離開了金陵,想必回魏國了吧。”
其實,水意濃想告訴他,拓跋泓潛伏在金陵十五年所做的事,樁樁件件都告訴他,讓他提防文武雙全、富有謀略的拓跋泓。然而僅僅是一個念頭,一閃而過。畢竟,拓跋泓救過她幾次,她不能揭穿他的真面目與那些隱秘的事。
如此,欺瞞心愛的男子,她很內疚,好像變成了拓跋泓的同謀,謀害他與墨國。
她真的不願墨國有事,希望墨君狂的江山社稷更為穩固。
一時之間,她無法做出決定。
“如此簡單?”墨君狂好似不信,眉宇緊凝。
“邀月樓的歌舞紅遍金陵之後,陛下便要我吸引晉王與容大人,我做過什麼,陛下不都知道嗎?”水意濃沒好氣地說道。
他不再追問,卻總覺得拓跋泓與她之間並非只是如此。
她見他面色沉靜,好像在想什麼,心怦怦地跳,擔心他猜到了什麼。
“拓跋泓有勇有謀,城府很深,如果魏皇重用他,對墨國並非好事。”
“容驚瀾也說拓跋泓不簡單。”他尋思道,“他是魏皇四皇子,卻新封齊王,當真奇怪。之前二三十年,魏國朝野並沒有他這號人,他在哪裏,做了什麼事。”
水意濃犯難了,到底要不要告訴他?
墨君狂道:“此人必非池中物,文武雙全,心機謀略不在魏國太子之下。”
“那日馮昭媛取悅陛下,陛下覺得如何?”她岔開話頭。
“嗯?”他一笑,“她的舞如何比得上你?朕毫無興緻,只是為了氣你,才裝作有興緻。”
“不是跳舞……是她趴在你腿上……用嘴……”她眨眨眼,說不出那令人作嘔的話。
“用嘴?”墨君狂不明白她的意思,“她白玉耳墜掉了,找了好一陣子才找到,用嘴如何找?”
“哦。”水意濃笑了,又開心又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她太有想像力了。
他莫名其妙地問:“笑什麼?”
她搖頭,卻怎麼也止不住笑,一張玉臉笑成了花兒。
然後,室內燈影漸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