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情真香濃,風情艷舞
次日一早,墨明亮一人溜出宮,前往松鶴酒樓。
巳時未至,來早了,她只能在大堂坐等。
明媚、甜蜜的笑從唇角滑出來,她絲毫不覺得等人的煩躁,反而笑顏如花。
她不禁想,拓跋泓約自己在這裏相見,而且不見不散,是對自己有意嗎?
一定是的。
不經意間,她一轉眸,看見一人踏入大堂——他俊豪魁梧,一襲白袍襯得他略黑的膚色更黑了,但黑得有氣魄、有威儀。在她眼裏,他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完美無瑕,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凜然氣勢,讓她痴迷不已。
她呆愣地望他,無法回神,直至他行至桌前才驚醒。
拓跋泓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說地牽着她離開了酒樓。
她原以為他們會在酒樓吃點心、飲茶,沒想到卻是這樣。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穿梭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他握着她的小手,她跟着他走,看着他宛若刀裁、冷硬迷人的側顏,雖然不知他要帶自己去哪裏,卻心甘情願地跟着他走,他走到哪裏,她就跟到哪裏。
就這麼一直走下去,她也願意。
一路走到秦淮河畔,他們進了一家雅緻的酒樓,進了一間臨河的廂房。
從臨河的窗檯可以欣賞秦淮河的秀麗風光,此時日光晴麗,碧水、碧樹之上一片琉璃光轉,明亮耀目。房中頗為涼快,夥計上了茶水和茶點。
“為什麼來這裏?”墨明亮笑問。
“我們初識在秦淮河,自當來此回味一番。”拓跋泓斟茶,將茶水推過去。
“那日你救了我,之後我來這裏找過幾次,不過……找不到你……”她羞窘地低了眸光。
“次日我便離開金陵,公主自然找不到我。”他一笑,隨口便是一個謊言,“嘗嘗這裏的老婆餅,據說風味獨特。”
她拿起一塊老婆餅,羞羞地看他一眼,咬了一口,酥軟在口,清甜入心。
他黑鐵般的眉宇盈滿了點點微笑,“昨晚壽宴上看見公主跳舞,我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讓我震驚的是,公主舞藝精湛、貌美如花。那支舞,是我此生此世見過的最難忘的一支舞。”
墨明亮心中雀躍,卻更害羞了,“王爺謬讚了。我也沒想到,當日救我的是魏國齊王。”
拓跋泓盯着她的神色,笑道:“公主用匕首割斷花結,還說了一番正氣凜然的話,讓秦國太子無言以對。如公主這般聰慧可人、膽識不小、不讓鬚眉的女子,令人敬佩。”
她抬眸看他,眉目盈盈,撞上他似有深意的目光,緩緩垂下眼睫。
他靠近他,伸手輕觸她的唇角,她微驚,心跳如鹿,本能地想往另一邊側過去。
“莫動。”他低沉道,按住她的皓腕,“你嘴角有老婆餅的屑。”
墨明亮沒有動,身軀僵硬了一般,秀眸低垂,不敢看他。
從未與陌生男子靠得這麼近,她心跳加速,心快要跳出胸腔……他身上那陌生感裊裊拂來,慢慢籠罩了她,她只覺得筋骨無力……
拓跋泓伸臂攬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肩頭。
她靠在他寬厚的肩頭,幸福溢滿了心;他看着她的笑顏,似笑非笑,有如魔魅。
墨君狂仍然在正殿欣賞馮昭媛的舞,水意濃仍然在偏殿自生自滅,兩人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同住一殿,卻老死不相往來。
聽着正殿傳來的絲竹聲與琴聲,她心如止水。
他要她獻舞,她就跳。她已經想好了樂曲與舞蹈,只等那一日的到來。
宮宴前夕,夜幕徐徐下降,戌時,春華殿的宮人來傳話,說安樂公主要她去一趟。墨君狂沒有限制她的自由,她閑來無事,便與金釵一起去春華殿。
而在此之前,拓跋泓躲過禁衛的耳目,夜闖皇宮,直入春華殿。
墨明亮正要沐浴,宮人備湯水去了,她一人在寢殿,脫了羅衫,忽然看見左側閃過一抹黑影,驚得捂住胸口,雖然慌張,卻也強裝鎮定,厲聲喝道:“大膽狂徒!竟敢擅闖本公主的寢殿!”
那黑影走出來,明亮的燭影照亮了他含笑的臉。
拓跋泓閑閑地站定,瀟洒至極,橘紅的光影映在他臉上,璨璨流光。
“怎麼是你?”緊繃的身頓時鬆懈,她不再害怕,心花怒放地走過去,忘記了自己僅着絲衣,笑得秀眸彎彎,“你怎麼這時候來宮裏?”
“今晚沒什麼事,便夜闖禁宮看看公主。”拓跋泓的目光落在她的脖子、香肩上,“公主不會怪我唐突吧。”
“我……很歡喜。”墨明亮幸福地笑。
“公主先穿上衣衫。”
她一驚,低眸看看自己的身子,瞬間面紅耳赤,臉腮猶如染了西天的雲霞那般紅彤彤的,更加好看。他取了外衣披在她身上,順勢一攬,她便靠在他身前,他沉聲惑人,“一日不見,便覺似有一年那麼漫長。”
聞言,墨明亮沉溺在他的柔情里,無法自拔,心徹底淪陷……
拓跋泓的左手碰她的耳垂,溫柔得好似溫熱的湯水撫觸緊繃的肌膚,令人全身放鬆……放鬆……她只覺得全身軟綿綿的,彷彿來到了一個花香鳥語的草地,日光明媚,大片的花海延展無際,芬芳襲人……她緩緩闔目,似睡未睡,小鳥依人似地依偎着他。
“吩咐宮人,叫皇嫂來一趟;然後,讓宮人不必伺候。”他低聲蠱惑,“公主,照我的話說。”
“好。”她緩聲道,秀眸失去了平常的靈氣,顯得獃滯。
他贊她乖,她舉止遲緩,慢慢走到大殿,照着他的話吩咐宮人。
然後,她走回寢殿,他拉着她坐在床榻,攬着她,狀若親密的戀人。
墨明亮安靜地靠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漸漸闔上眼帘,好似睡著了,再無知覺。
水意濃來到春華殿,宮人說公主在寢殿,她就進去了,讓金釵在大殿等。
寢殿裏宮燈暗淡,靜如平湖,她略感怪異,往前走了幾步,看見安樂公主躺在床上,閉着眼,好似睡著了。
怎麼回事?
水意濃行至床榻前,察看一番,好在公主只是睡著了,只是睡得很沉,她叫了幾聲,公主沒有任何反應。
“公主醒不了。”靜謐中突兀地響起一道壓得極低的聲音。
她身子一震,嚇了一大跳,驚悚地回身,看見拓跋泓站在身後,劇烈跳動的心慢慢緩下來,低聲問:“你怎麼在這裏?”
他坐在床沿,輕佻地笑,“公主想見我,我就在這裏咯。”
“你把公主怎樣了?”水意濃看看公主,公主的情形和金釵好像一樣,難道被他弄暈了?
“我只是讓公主聞了一種迷香,為我控制,現在不省人事,不過半個時辰后就會醒來,忘記了曾發生過什麼事。”他雲淡風輕地解釋。
“你怎麼能這麼對公主?”她氣憤道,“你明明知道公主喜歡你……”
“我知道公主喜歡我。”
“你利用公主?”
“不能說得這麼難聽。”拓跋泓輕笑,“有些事,難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嗎?”
水意濃憤憤地質問:“那你告訴我,為什麼在揚州你不跟我說你是魏國齊王?為什麼隱瞞我?”
他“噓”了一聲,示意她小聲一點,“我不告訴你,是因為你不願跟我去魏國。若你跟我去魏國,自然就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了。”
她冷笑,“你堂堂魏國齊王,為什麼潛伏在墨國將軍府十五年?十五年可不短,你潛伏在將軍府,有什麼企圖?”
他濃眉微揚,略厚的嘴唇輕輕一扯,“這說來話長了,你有興趣聽?”
她點頭,他便說起自己的身世。
拓跋泓的生母是墨國人,頗有姿色,跟隨父母在魏國京城洛陽做買賣。沒想到,十九歲那年的一日,她守着鋪子,遇到了魏皇。魏皇看上了她,強行帶她進宮,寵幸了她。她唯有認命,成為魏國皇宮裏眾多妃嬪中的一個。好景不長,她不擅邀寵、亦不屑爭寵,備受冷落,生下四皇子后便被妃嬪謀害致死。魏皇子嗣眾多,四皇子拓跋泓自小喪母,又不受寵,能在明爭暗鬥的宮廷活下來已是萬幸。
十五歲那年春,他知道了害死母妃的妃嬪,夜闖那妃嬪的寢殿,殺死了她。這樁血案震驚了朝野,不少朝臣、妃嬪奏請魏皇重重地懲處他,只有少數幾人覺得他可憐,替他求情。他的皇祖母覺得他有氣魄、有膽識,暗中安排他逃出皇宮,送他到墨國,要他辦一件事,若辦成了這件事,魏皇就會對他另眼相看,不會追究他犯下的罪責。
如此,拓跋泓以墨國水將軍府高管家兒子的身份潛伏在金陵,開始了漫漫十五年的潛伏歲月。
“你皇祖母要你潛伏在金陵辦什麼事?”水意濃沒想到,如今他風光體面,卻有一份無母、無父疼愛的悲慘童年,有一份孤獨、凄涼的少年歲月,十五歲就要遠離故土、親人,隻身在異國他鄉打拚,為自己搏一個光鮮的將來。
“確切地說,不是一件事,而是三件事。”拓跋泓勾唇一笑。
“偷《神兵譜》是其中一件?”
“對。竊取墨國軍政機密,偷《神兵譜》,掌控墨國漕運。”
“掌控墨國漕運做什麼?”
“我是天青幫大當家,便可藉此便利,每年私運一些米糧到洛陽。”
水意濃明白了,江南富庶,盛產米糧,魏國缺乏米糧,只能以重金向墨國購買米糧。如此一來,魏國皇族、百姓的生計太過依賴墨國,這讓魏國君臣大為恐慌。拓跋泓掌控了漕運,私運米糧到洛陽,以低廉的價格賣給魏國官府,為魏國解決了缺糧問題。
她問:“天青幫解散,魏國缺糧怎麼辦?”
拓跋泓以無奈的語氣道:“墨皇決意將漕運收歸朝廷,我亦無能為力。此次來賀,皇兄將向墨皇提出購買米糧一事,竭力說服墨皇以較低的價將米糧賣給我們。”
她不禁想,墨君狂會這麼好說話嗎?魏國太子有求於人,為什麼還在壽宴上使了這麼多招羞辱墨國君臣?
他一笑,“即便墨皇不賣米糧給我們,我們也有解決的法子,你無須擔心。”
果然如此。水意濃不動聲色道:“你潛伏在將軍府十五年,想必竊取了不少墨國軍政機密,只是到頭來得到的是一本假書,你父皇沒怪責你嗎?”
“這些年,我在墨國苦心經營、如履薄冰,為魏國、為父皇做了不少事,父皇心中明白。雖然我獻上的是假的《神兵譜》,不過父皇並無怪罪,還贊我在外十五年、懂事了不少。”
“想必你皇祖母為你說了不少好話。”
“皇祖母已在五年前過世。”提起皇祖母,拓跋泓的眼中浮現一抹如水的悲傷。
“想必你皇祖母臨終之前沒見你最後一面,也很遺憾。”她不想說安慰的話。
他臉龐沉沉,好像陷入了對皇祖母的追思。
寢殿沉寂,水意濃心中積了不少疑慮、猜測,於是繼續問:“你什麼時候發現那本《神兵譜》是假的?”
拓跋泓低低道:“我將《神兵譜》獻給父皇,父皇龍顏大悅,封我為齊王,還賞了宅邸。”
一朝回鄉,封王侯,賞府邸,成為朝中新貴,風光榮耀,是魏皇喜歡的皇子,前途無可限量。
她想像得出來,當時他必定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成就感。
年少時,他長於深宮,並不受寵,為人不知;十五歲離開故土,潛入墨國,直至今年才回洛陽,新封齊王,怪不得水大小姐不知有這號人物。
他平靜地講述道:“後來,朝中蕭大將軍說那本《神兵譜》是假的,父皇震怒,我誠懇請罪,獻上一計,才讓父皇消氣,免受責罰。”
“這麼說,得到了《神兵譜》,你父皇決定打造神兵利器,興兵進犯墨國。”水意濃揣測道,“打造的時候,蕭大將軍發現那書是假的,被迫停止,暫緩揮軍南下。”
“意濃,你太聰明了。”拓跋泓伸手握她的手,卻被她拍開,他淡笑,“你猜對了,父皇畢生的願望是掃平墨國、秦國,統一四海。父皇決定先行出兵,神兵利器打造好以後立即運至軍中,如此,不出三個月,就能踏平金陵皇宮。”
“可是,事與願違。”她知道他是一個做大事的人,不會拘泥於兒女情長,“你去揚州,想必是另有目的吧。”
“揚州府是墨國屯兵、防守的重鎮,只要揚州府滿目瘡痍、民不聊生,便不攻自破。”他眼梢的微笑輕淡而森冷。
水意濃驚駭,“揚州蛇鼠出沒、熱瘟橫行,不是意外?”
拓跋泓盯着她,眼神明睿,“不是意外。”
她震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你害死那麼多無辜的百姓……你怎麼能這麼做?”
他斜勾唇角,不屑道:“一將功成萬古枯,你沒聽說過嗎?成大事者,不能有婦人之仁!”
她氣憤地瞪他,他這種人,再怎麼講道理也講不通的。
他的眼睫冷酷地眨,“還記得我和晉王在揚州交手過嗎?”
她點頭,他冷冷道:“一場瘟疫,足以毀了揚州城。疫症肆虐,官商逃離,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如若病情得不到有效控制,揚州就變成一座空城,防守的駐軍便會受到影響。我軍趁機攻入,不費吹灰之力就能佔領揚州,進逼金陵。踏平金陵,指日可待。”
最後兩句話,他的語氣凜冽如刀鋒,仿若野心勃勃、浴血奮戰、醉心攻伐的將帥。
那兩軍交鋒、烽煙滾滾、金戈鐵馬、血腥殺戮的情景,單是想想,就覺得可怖。
水意濃思忖,這是他的抱負,還是墨皇的心愿?
“你沒想到,揚州知府很快就向朝廷稟奏病情,沒想到晉王會去揚州。”
“更讓我料不到的是,你跑了,我和晉王一起去追你,忽然看見我的下屬。我知道洛陽出了事,便沒有去找你,立即北上回京。”
“發生了什麼事?”當時,她猜不到緣由,原來是他火速北上。
“蕭大將軍發現那本《神兵譜》是假的,父皇震怒,召我速速回京。”
若非如此,當時揚州府的病情不會那麼快就控制住吧。
若非如此,只怕現在已是兩國交戰、戰火連綿。
好險!
水意濃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無法剋制體內那涌動的潮水。
“你父皇震怒,你獻上一計,派人來墨國向太后賀壽,獻上假的《神兵譜》,拋磚引玉,找到真的《神兵譜》,是不是?”
“倘若拋磚引玉能引出那本真的《神兵譜》,你的墨皇陛下豈非蠢人?”拓跋泓目色陰沉,“這麼多年,無人找得到藏書之地,可見墨皇將《神兵譜》藏在一個極為隱秘的地方。”
“你這次來賀壽,有什麼企圖?”她輕聲問道,心知他未必會說實話。
“讓我皇兄來見識一下容二夫人技壓群芳的舞藝與舉世無雙的美貌,順便領略一下江南的富庶繁華。”他扣住她的皓腕,“我解了你的情毒,你卻給我一本假書,這筆賬,我如何跟你算?”
水意濃怒道:“你還好意思說?我體內的情毒,是你下的,你為我解毒,天經地義!”
拓跋泓陡然使力,拉近她,箍住她的身子,“墨皇生性多疑,已對你起了疑心,你留在他身邊,只會自討苦吃,不如跟我走。在齊王府,只有王妃,沒有侍妾、美姬。我保證,此生此世只有齊王妃一人,絕無其他女子與你分享一個夫君!”
此言此語,那般真摯動人,他堅毅的眉宇仿若朗朗乾坤,光明磊落,真心相待,毫無欺瞞。
她輕笑,“這甜言蜜語,齊王還是說給公主聽吧。”
“你竟將我的真心踩在腳下?”他捏住她尖俏的下巴,“你不信?”
“男人的甜言蜜語,都不可信。”水意濃掙了掙,卻掙不開,“信了,就是自討苦吃。”
“此時不信,往後你總會信的。”拓跋泓眸色暗沉,目光落在她粉潤的唇,似想一口吞下去,“他那般待你,你何必苦守?”
“他如何待我,你知道?”
“你低估了我。”他更收緊了雙臂,“看來,在你眼中,只有他英明神武。”
“無論他對我如何,在我心中,他永遠英明神武。”
她心慌意亂,他的胸膛、手臂猶如銅牆鐵壁,怎麼掙也掙不開。這情形,如果讓宮人看見了,讓墨君狂知道了,必定又是大發雷霆。
可是,他會有什麼反應,她已經不在乎了。
日思夜想的佳人在懷,拓跋泓早已悸動不已,思念之情噴薄而出,吞噬她……所有的一切無不是夢中的模樣,卻比夢中的她清晰、真實、誘人,令人無法剋制……他迷戀地看她,將她鎖在懷中,她芬芳、甜美的唇近在咫尺,他不再猶豫,吻下去……
卻只是擦碰而過,落空了。
水意濃早已警惕他的一舉一動,在他低頭之際,迅速閃避,避過他的吻。然後,她瘋狂地掙扎,揚聲叫道:“來人……來人……”
拓跋泓迫不得已放開她,閃入黑暗的角落,快如閃電。
她心有餘悸,吩咐進來的宮人伺候好公主,匆匆離去。
翌日酉時,宴開延慶殿。
大殿放置了五個冰鑒,宮人手持大羽扇扇風,裹挾着涼氣的風流動開來,帶來些許涼快。
除了墨皇、魏國太子一行、秦國太子一行,便是容驚瀾、晉王和五位重臣作陪。
魏國太子、秦國太子的身邊皆有一位溫柔似水、姿容不俗的江南美人作陪,夾菜、侑酒,服侍得無微不至。而墨君狂的身邊也有一位佳人,眼風勾人的馮昭媛。
眼見如此,容驚瀾不禁擔心起來。
一個身段曼妙、妖嬈的女子踏進大殿,徐徐走來。
她姿容美麗,玉臉像一朵富麗的月季,嬌艷欲滴;那雙含煙若霧的眼眸輕慢地睜着,仿若自恃美貌與舞藝,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裏。
如此,抵擋得住其魅力的男人,只怕寥寥無幾。
她盈盈下拜美貌,抬起眼,嫵媚的眼風勾向御案那人,“妾身拜見墨皇陛下、魏國太子、秦國太子。”
“墨皇陛下,這位便是大魏國第一舞伎,香濃。”拓跋泓介紹道。
“果真傾國傾城。”墨君狂讚歎。
“香濃的舞藝,和水姐姐相較,不知誰高誰下?”馮昭媛盛裝打扮,亦為一朵艷麗的花。
“那便讓她們獻舞,一較高下。”慕容焰興緻勃勃地說道,“墨皇陛下,容二夫人呢?為何還不見人?”
“太子稍安勿躁,內子正在準備,想必快到了。”容驚瀾溫和道。
香濃曼聲而語,“香濃誤入風塵,雖有魏國第一舞伎的美譽,卻遠遠及不上容二夫人,嫁得一個好夫君。”
墨君睿的語聲清潤如水,“若香濃姑娘願意,可留在本王王府,一世衣食無憂。”
她緩聲嬌柔,“聽聞晉王府美姬無數,敢問王爺,王爺視香濃為舞伎,還是侍妾?抑或只是好心收留香濃?”
他風流一笑,反問道:“香濃姑娘想本王視你為什麼?”
香濃笑得更燦爛了,“王爺取笑妾身,妾身不依。”
恰時,大殿門口好似一暗,他轉眸望去,墨君狂亦同時看過去,其他人紛紛轉頭——大殿外站着一個女子。
若說香濃是一朵火紅的月季,她便是夜色籠罩下神秘的白蓮。
眾人驚奇,為什麼水意濃如此裝扮?
一頭青絲沒有任何華美的裝飾,清湯寡水地披着,僅用白絲帶束着。水意濃着一襲純黑薄紗長裙,只有單薄的一層,雪白的嬌軀若隱若現,腰肢纖細,雙腿修長,效果真真不錯。發黑,衣黑,只有臉和手是白的,如此,那張清媚的臉更惹眼,動人心魄。那雙烏沉沉的眸子黑白分明,沒有勾人的眼風,寧靜如平湖,只有瀲灧的波光,令人無法抵禦那種與世無爭、纖塵不染的美。
見她如此裝束,墨君狂怒氣驟起,無處發泄。
她存心穿成這樣,是不是?
水意濃與香濃並肩而站,香濃沒想到墨國擅跳舞的女子竟然是不食人間煙火、天仙般的女子,裝扮如此簡單,卻又如此魅力,又妒忌又不甘,那種感覺,像是未曾比試就輸了氣勢。
“妾身水意濃拜見陛下、王爺。”水意濃款款屈身,柔聲道,“拜見魏國太子、秦國太子。”
魏國太子、秦國太子皆目不轉睛地看他,前者兩眼放光,後者神態沉着。
墨君狂陰鷙地盯着她,若無貴賓在此,必定喝令她回去更衣,或是把她扛回去。
馮昭媛輕靠過來,倚着他,拉拉他的明黃廣袂,他才回過神,緩了面色。
“貌若天仙,當真美得不得了。本太子看多了美艷女子,如她這般纖塵不染的女子,倒是頭一回見。”拓跋浩對身邊的拓跋泓笑眯眯道。
“墨皇陛下,不如讓她們獻舞吧。”拓跋泓提議道,示意皇兄稍安勿躁。
墨君狂點頭,剋制着怒火。
香濃見兩國太子對她興緻高昂,心中憋着一股氣,“不如你先。”
水意濃一笑,“不必,琴師會奏一支曲子,你我同時照曲調來跳,想跳什麼便跳什麼,即興發揮,只要與曲調相合便可,可好?”
這個主意夠新奇,香濃沒有異議。
眾人期待着樂曲的奏響,期待着她們與眾不同的舞。
四個樂師坐在一個角落,領頭的是秦仲。熟悉的樂曲奏響,曲調高揚、悅耳,是《逐夢令》。
水意濃跟他打過招呼,就奏安樂公主跳舞所用的樂曲。
倒不是她想以此將香濃比下去,只是想跳一支獨特、糅合古典與現代的風情舞蹈。
她還沒開始跳,香濃反應很快,率先跳起來,扭着腰肢,伸展手臂,展現出肢體,舞出最勾人的姿態。
可以說,香濃的舞蹈功底很深,對得起魏國第一舞伎的美譽。
在陌生的樂曲中,她應付自如,抓住曲調的特點,舞姿流暢而柔媚,一舉手、一投足皆深具古典舞的美感。而且,她不忘表情的配合,不忘眼波流轉,將眼風演繹得恰到好處。
水意濃的舞姿與香濃相差很大,在古香古色的韻律中跳火辣的現代風情舞……扭腰,挺胸,曲腿,各種舞姿無不動人,眼眸微眯,讓眼神變得魅惑……她踩着韻律,鬆開長發,咬着白絲帶,低着頭,美眸抬起,流波瀲灧,魅惑眾生……烏黑的長發披散開來,攏着那張小小的臉,使得她更為神秘……
原本,所有目光都匯聚在香濃身上,現在慢慢地就轉移到水意濃身上,一眨不眨地賞舞。
墨君狂的面色越來越陰霾,烏雲滾動。
香濃驚詫不已,卻不甘心輸給她,更賣力地跳,使盡渾身解數,贏得眾人的目光。
樂曲一變,是《征服》。
水意濃跳到秦國太子宴案前,扭着腰,雙手撫頭,慢慢往下,嘴唇微張,雙眸放空,手撫着臉,滑到身前……
拓跋浩定睛看她,痴獃了似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喉結上下滾動。
拓跋泓亦看她跳舞,早已心潮澎湃。
她的手繼續往下……接着,她腿微曲,慢慢跪在宮磚上,富有韻律地搖頭晃腦,使得長發亂糟糟的,矇著臉,更為魅惑……她時而跪着,時而坐着,以各種舞姿跳着充滿風情的舞,讓兩國太子挪不開眼睛……
容驚瀾、墨君睿看着她在兩國太子面前跳舞,雖然見怪不怪,卻擔心她跳這支舞的後果。
然後,水意濃轉移到御案前,看見馮昭媛軟綿綿地掛在墨君狂身上,拿着酒樽喂他飲酒,頓時,血氣上涌,氣不打一處來。
墨君狂氣得全身僵硬,宛如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怒火燒得他行將失去了冷靜。所幸馮昭媛不停地安撫他,勸他稍安勿躁,他才沒有發作。
她也沒想到水意濃竟然跳這種古怪的舞,這不是對觀舞的男子說:來吧,來寵幸我吧?
水意濃清冷地笑,跳得更起勁了,以從未有過的力道跳着,在宮磚上滾來滾去,做出各種好看舞姿……
墨君狂,無論如何,我絕不會受你擺佈!
最後,她緩緩站起身,正要跳最後一組動作,忽然左胸劇烈地痛起來。這劇痛毫無預兆地侵襲而來,她軟倒在地。
墨君狂大驚,立刻站起身,馮昭媛眼疾手快地拽住他,低聲道:“陛下不能去。”
是啊,在外人眼裏,她是容驚瀾的二夫人,他怎能去?
於是,他眼睜睜地看着容驚瀾奔過去,扶抱着她。
水意濃虛軟地靠着他的手臂,一口鮮血溢出嘴角,面色煞白,與嘴角的血跡相稱,分外的驚人。
兩國太子皆是震驚,問怎麼會這樣。
“內子舊疾複發,身子不適,今日獻舞實是勉強為之,還望二位太子海涵。”容驚瀾致歉道。
“無妨,無妨。”拓跋浩亦有些擔憂,“快傳太醫來瞧瞧。”
墨君狂眼神滾熱,對宋雲道:“傳徐太醫。”
水意濃捂着左胸,輕聲道:“不必了,謝陛下……我沒事……掃了二位太子的興緻,是妾身的錯。”
他見她捂着左胸口,隱隱猜到,她之所以劇痛、吐血,想必是那日那一腳傷了她,沒有及時診治。今日跳舞,動作太大,牽動了左胸的隱傷,以致吐血。
拓跋浩大袖一揮,“千萬別這麼說。美人抱恙在身,還為本太子獻舞,本太子萬分榮幸。”
慕容焰笑道:“二夫人這支舞,本太子大開眼界。本太子喜歡!容大人,你好福氣。”
容驚瀾淡淡一笑,扶她回到宴案,吩咐宮人斟一杯茶來。
水意濃看向香濃,香濃站在一側,備受冷落,面色冷冷。
“二人同時跳舞,各有千秋。二位太子更喜歡誰的舞?”墨君睿閑淡地問。
“香濃的舞,本太子看得多了,容二夫人的舞雖然古怪,但非常有趣,本太子喜歡。”拓跋浩別有深意的目光射向水意濃。
“英雄所見略有,本太子也喜歡。”慕容焰的微笑也別有意味。
“那可否說,二夫人技高一籌?”墨君睿一笑,如夏夜碧湖裏的水月,波光粼粼,月影溶溶。
兩國太子不約而同地頷首,香濃眼見如此,美眸中的冷意與不甘更分明。
容驚瀾清潤道:“容某倒覺得香濃姑娘舞藝不俗,不以古怪取勝,穩中見真功夫。”
墨君睿清朗道:“本王的想法與容大人不謀而合,不知皇兄有何高見?”
墨君狂正與馮昭媛耳鬢糾纏,聽到這話,便舉眸看向香濃,似笑非笑道:“依朕看,香濃技高一籌。”
“陛下,為何?”馮昭媛柔聲問道。
“香濃第一次聽這樂曲,跳得如此出色,着實不易。”他攬着她,將一小塊瓜果放入她口中。
水意濃的心頭落滿了雪,倒不是因為他的“高見”,而是因為他與馮昭媛當眾卿卿我我。
墨君睿讓五個重臣說出各自的看法,最後,水意濃比香濃多出兩票。
水意濃並不想要這虛名,只想以這種方式氣墨君狂——既然他要她獻舞,那麼,她就遵從聖旨,跳給別國太子看。
墨君睿朗聲道:“秦國太子說過,只要容驚瀾二夫人獻舞,太子就獻上一份重禮,不知這份重禮有何驚喜之處?”
慕容焰深深地笑,“本太子不是言而無信之人。”
他身邊的侍從退出大殿,很快就回來,卻帶着一個女子進來。這女子大約三四十歲,面容憔悴,卻依稀可見年輕時候姣好的姿容;她身穿淺藍錦衣,畏畏縮縮,驚恐地看着四處。
墨君狂黑眸微睜,眼中閃過一抹訝異,隨即消失無蹤。
墨君睿亦是驚詫,沒想到此生此世還會見到她。
“墨皇陛下應當認得她吧。”慕容焰略含笑意。
“她是……慶陽公主?”墨君狂猶疑道。
“正是墨國慶陽公主。”慕容焰對那女子道,“慶陽公主,這位是墨皇陛下,也是你皇弟,還不拜見?”
“墨皇陛下?”慶陽公主怔怔地望着御案那人,好像在回憶,又像在研究,手捂着額角,認真地想着什麼。
“慶陽公主是先皇的女兒?”水意濃輕聲問,看這個慶陽公主的神色,貌似腦子不太清楚。
容驚瀾低聲說,慶陽公主原為慶陽郡主,名為墨雲曦,乃宗室女,父母早逝,只剩下她一人。大約二十年前,秦國有揮軍南犯之意,先皇念及國庫空虛,不願迎戰,決定以和親之計令秦國打消南犯的念頭。當時,慶陽郡主年方二八,出落得端柔毓敏、天姿國色,被選定她為和親人選。她父母早亡,無依無靠,無力抗爭,只能任憑先皇擺佈。於此,先皇認她為女兒,封她為慶陽公主,許嫁秦皇。
秦皇已過不惑之年,見了慶陽公主,便被她的美色迷住,打消了南伐的念頭,墨國得以順利過了這一關。
水意濃明白了,古來公主和親再平常不過。女子的命運便是如此,被父兄操縱,無法自主。可是,時隔多年,秦國太子為什麼送慶陽公主回來?
墨雲曦的面色蒼白如紙,似有病色,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樣。她指着御案那人,歪着頭,狐疑道:“他是墨皇陛下?”
“他就是墨皇陛下,此處是你故土,金陵。”慕容焰的語氣頗有引導性,“你不是日夜想着回故土嗎?本太子帶你回來了。”
“太子,慶陽公主嫁往貴國,貴國先皇冊封她為貴妃,寵愛有加。三年後,貴國遣使來報,慶陽公主病逝,這又是怎麼回事?”容驚瀾揚聲問道。
“容大人有所不知。”慕容焰緩緩道來,“十七年前,先皇病逝,膝下三子,皆非帝王之才。我父皇乃先皇胞弟,英明神武,先皇便傳位於父皇,以保我大秦國之長治久安。先皇病逝后,慶陽公主傷心欲絕,誓要為先皇殉情,父皇數次苦勸、多番相救,才留得她一命。不過,經過此番折騰,慶陽公主氣弱體虛、落下病根,神智還有點不清。先皇可憐她孤苦無依、又落得如此下場,便對外宣稱病逝,葬入先皇妃陵,實則命可靠的宮人照顧她,希望她慢慢好起來。慶陽公主乃情深之人,對先皇追思太過,以至於病情沒有好轉,十幾年來一直如此,神智不清,很怕生人。”
此番言辭,飽含對慶陽公主的同情、憐憫,讓人感動。
水意濃心想,這麼說,慶陽公主神智不清,瘋了?可是,即便再怎麼思念夫君,也不至於神智不清呀。這太奇怪了。
“原來如此。”容驚瀾感激道,“這十幾年,多虧秦皇與太子照料慶陽公主,否則今日慶陽公主也見不到親人。”
“慶陽乃我大墨國公主,得以回歸故土,乃太子功勞。朕敬太子一杯。”
墨君狂舉起酒樽,慕容焰亦含笑高舉酒樽,一飲而盡。
慶陽公主忽然笑嘻嘻地指着御案那人,“本宮想起來了,他是大皇子……嘿嘿……”
他吩咐宋雲,“帶慶陽公主到慈寧殿,想來母後會很高興。”
宋雲恭聲道:“是,奴才這就去。”
他走下來,扶着慶陽公主,“公主隨奴才來,奴才帶您去逛逛御花園。”
“御花園,好哦……有鮮艷的花,還有蜜蜂、蝴蝶……好呀好呀……”慶陽公主拍手歡笑,興高采烈地去了。
“這份重禮,的確驚喜。太子有心了,本王也敬太子一杯。”墨君睿笑得瀟洒。
“王爺客氣了。”慕容焰笑得豪邁。
水意濃有些感傷,不由得思忖,如果秦國沒有送慶陽公主回來,墨國絕不會知道她在秦國的狀況,不知她是生是死,也不理她的生死。即便她在異國他鄉沒有死,墨國也不會關心她的死活,因為,嫁出去的女兒,便如潑出去的水。再說,她根本不是先皇的女兒,只是宗室女。先皇早已駕崩,墨君狂怎麼會想起二十年前曾有一個公主遠嫁他國?
從來女子皆如此,身似浮萍,命如漂泊。
拓跋浩站起身,道:“墨皇陛下,香濃乃大魏國第一舞伎,本太子將她獻給墨國。無論是陛下要了她,還是在場諸位對她心生憐惜,本太子皆無異議。還望陛下笑納。”
此言一出,墨國君臣頗為驚訝。
“太子客氣了。”墨君狂揚眉一笑,不顯喜怒,“朕一向不喜美色,後宮妃嬪寥寥。皇弟,諸位愛卿,若你們對香濃有憐惜之心,便領了太子的美意。”
“皇兄,臣弟府中舞伎如雲、佳麗無數,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如若香濃願意,晉王府的大門敞着,隨時可來,府里的管家會悉心安排她的起居。”墨君睿不羈地笑。
此言再明顯不過,看香濃的意願,他沒有領受魏國太子美意的意思。
容驚瀾和幾位重臣不是說不喜美色、就是說府中侍妾已多,魏國太子的美意,只能心領。
因為,陛下不領,他們怎敢領?
拓跋浩以散漫的語氣道:“皇兄,看來墨國君臣見慣了美人,香濃如此美人,他們看不上。”
拓跋浩面有不悅,道:“看不上也罷,不必強人所難。”
香濃孤零零地站着,面容冷肅,美眸微垂,像是被人丟棄的一襲華美的舊衣袍,無人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