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一章 水家有女,掃地出門
墨國帝都,晉王府。
一個十八歲模樣的嬌美女子隨着下人來到花苑,下人說,王爺在涼亭品茗賞花。
今日,她終於鼓起勇氣,摒棄女子的矜持,向思慕已久的晉王表明心跡。然而,當她靠近五角涼亭,看見的是什麼?
她剋制不住自己,手足發顫。
涼亭垂掛着水紅色的薄紗,薄紗隨着春風清揚。
如詩如畫的場景里,一個男子坐在石凳上,抱着一個姿容嫵媚的美妾,那美妾依在他懷裏,,雙目迷亂,發出輕輕的低吟淺唱。
美妾拉着男子嬉笑打鬧,她衣衫半褪,香肩半露,男子的目光緊隨不舍……
這刺眼的一幕,讓她不由自主地止步,心劇烈地跳動。
那男子是晉王,她絕不會看錯。
她早已知曉晉王風流多情,王府養着不少美妾舞伎,卻完全沒想到,會看到讓她心碎的一幕。
終於,晉王墨君涵察覺外面有人,推開美妾。
美妾嫵媚地笑着,衣衫不整地走出涼亭,經過她身邊時,輕哼了一聲。
這是示威。
她低下頭,雙腮紅得快滴下血來。
“既然來了,就進來吧。”
墨君涵的聲音別樣的溫潤,讓人如沐春風。
她走進涼亭,施禮道:“王爺。”
他盯着她,她螓首低垂,舉止有度,姿容嬌媚,是名門閨秀的儀範。
墨君涵輕移三步,輕佻地抬起她精緻如玉的下頜,“不敢看本王嗎?”
“不是……”她深深地吸氣,這次絕不能露怯,絕不能讓晉王看扁。
因此,她直視他,卻看見他邪勾的薄唇染了方才那美妾的胭脂紅,濕潤潤的。
頓時,她的臉腮唰的一下紅了,立即低頭。
“你打擾了本王的好事卻不敢抬頭看本王嗎?”他慵懶的聲線格外的邪魅。
“我……”
“水意濃,你不是喜歡本王嗎?”
“……”水意濃咬着唇瓣。
墨君涵陡然拽她入懷,頓時,女子獨有且好聞的香氣,讓他咽喉一緊。
她驚呼一聲,踉蹌起身,後退兩步,小臉紅彤彤的。
“怎麼,不願意?”他邪氣地挑眉,眸色卻暗沉了兩分。
“王爺,意濃有事跟您說。”水意濃再次鼓起勇氣。
“引起本王的注意,再爬上本王的床,本不就是你的目的么?”墨君涵袖長的手指在她的香肩輕輕地滑動,宛若撫奏古琴,十分輕佻,“不願意,那就滾,別打擾本王尋歡。”
“意濃仰慕王爺……思慕王爺,若王爺不嫌棄意濃……意濃願侍奉王爺一生一世……為王爺生兒育女……”她低頭道,嬌唇顫了兩下。
“既是如此,你自己動手吧。”墨君涵笑得燦若朝陽。
“那要等意濃進府後……”水意濃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像水大小姐這種了無情趣的名門閨秀,本王半分興緻也沒有。”
她抬眸看他,心裏難受極了。
墨君涵一臉的嫌棄,“水大將軍戰功赫赫,是大墨的功臣良將,你是水大將軍的長女,是名門閨秀,足以配得上本王。不過,你美則美矣,卻是個木頭美人,膽小怯懦,食之無味,如何比得上本王府里的美妾舞伎?還不滾?”
他的話是一把鋒利的刀子,刺得她鮮血奔涌,心痛如割。
她是墨國臣民敬仰、稱頌的水大將軍的長女水意濃,一見晉王就丟了心,煎熬許久,終於鼓起勇氣為自己博一段好姻緣,到晉王府表明心跡,希望他娶自己。
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但聽見這樣赤裸裸的拒絕與嫌棄,她還是承受不住。
不爭氣的淚水模糊了雙眸,淚花盈盈,讓她更顯得楚楚動人。
見她如此,墨君涵沒有流露出半分憐惜,又補了一刀,“縱然你才色雙絕,縱然你不介意本王侍妾無數,縱然你可以忍受本王的冷落與無視,然而,此生此世,本王不會喜歡你,不會娶你,不會讓你進府!”
水意濃感覺自己的心千瘡百孔、鮮血淋漓,痛得喘不過氣。
淚珠終於滑落,碎裂,落地。
墨君涵冷漠地一笑,大步流星地離去。
她沒有看見,他的眼底佈滿了傷。
她梨花帶雨地看着他走遠了,衝出晉王府。
……
水意濃漫無目的地走着,淚雨紛飛,像失去了魂魄的人。
這是洛河河畔,冷意襲人,她卻完全沒察覺,心痛得麻木了。
她不可能喜歡別人了,也不可能嫁給別人……她應該怎麼辦?
她不想軟弱,可是誰能告訴她,漫長的餘生她怎麼熬下去?
或許,洛河是最好的歸宿。
娘,恕女兒不孝,不能陪伴你、孝順你,女兒先走一步……
水意濃站在河畔,忽然,縱身跳入河裏,一忽兒人就沉下去了。
此處遠離繁華熱鬧的大街,行人很少,卻有一個姿容清秀的年輕女子走過來,她身後跟着一個侍婢和兩個小廝,四個人望着漸漸平靜的河面。
“去,把人救上來。”清秀女子吩咐那兩個小廝。
“是。”兩個小廝扎入河裏救人。
“二小姐,為何救大小姐?”侍婢櫻桃不解地問,二小姐不是最恨大小姐嗎?不是一直想大小姐從帝都消失嗎?
這位二小姐水媚兒是水大將軍的次女,將軍夫人信陽公主所出。今日她看見水意濃出府,便悄悄在後面跟着,一路跟到洛河。
水媚兒神色驕橫,眼神刻毒,“我怎能讓她不明不白地死了?我要她死,她就活不了!她不是京師才色雙絕的名門閨秀嗎?我偏要她身敗名裂,死得轟轟烈烈!”
櫻桃心裏一驚,“二小姐想怎麼做?”
水媚兒陰冷地笑,猶如毒蛇在身上爬行,令人頭皮發麻。
兩個小廝把水意濃拖上河岸,依照二小姐的吩咐,把人救醒,不過,水意濃剛睜眼,就被他們擊暈。
水媚兒陰惻惻道:“把她送到瀟湘樓。”
瀟湘樓是倚紅偎翠的風月之地,她找到老鴇,塞給她一包藥粉和一袋銀兩。
有這等好事,老鴇哪有不接的道理?
水媚兒冷冷道:“給我做漂亮點兒,若有什麼差池,我把你這瀟湘樓查封了。”
老鴇連忙應道:“是是是,我定當辦得妥妥噹噹。”
水媚兒拿過那包藥粉,示意櫻桃掐着水意濃的嘴,把藥粉倒進水意濃的嘴裏,再灌入一杯茶水。然後,水媚兒拍拍她的臉頰,笑得燦爛而森冷。
“水意濃,不是你命苦,而是你的命生得不好。將軍府有我水媚兒,就不能有你水意濃。人人都說你是才色雙絕的帝都第一美人,我水媚兒的臉面往哪裏擱呢?你搶走了原本屬於我的風光,就不要怪我視你為敵。”
水意濃蘇醒時,太陽穴有點疼,暈暈的,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這是哪裏?怎麼這麼黑?
奇怪的感覺讓她清醒了些,全身快燒着了似的,口乾舌燥。
那種身軀深處的焦渴太難受了。
怎麼這麼重?好像有個人壓在她身上。
二十多年的人生經驗告訴她,她被不認識的人吻了。
她不是在一艘畫舫上喝茶嗎?怎麼會變成這樣?搞什麼飛機啊?
“喂……”水意濃有氣無力道,推他的肩膀,手臂卻毫無氣力,倒像是搭在他肩頭,“你是誰……放開我……”
“你被人下了至陰至寒的迷心散,世間只有一味解藥。”
這個男人的聲音低沉醇厚,比賀峰的嗓音還迷人。
不過,這人說話怎麼文縐縐的?和賀峰拍攝的古裝劇台詞差不多,古香古色。
“迷心散是什麼?你先下去……”
“迷心散是失魂葯。”男人的聲音毫無溫度。
水意濃震驚,自己怎麼會中了這種東西?是這個人乾的?
他察覺到她輕微的抗拒,道:“不是我。迷心散藥效猛烈霸道,若半個時辰之內不解藥性,你會焦渴而死。”
她跟什麼人有什麼仇什麼怨,為什麼這麼害她?
這房間黑得連身上男人的臉都看不見,只依稀看得見一雙烏亮的眼眸。
這是一雙深邃的眼眸,不過,還是比不上賀峰的絕世電眼。
“你可以幫我找解藥嗎?”
“迷心散以世上最陰毒的情花之毒入葯,在墨國解藥難尋,只有下藥之人才有解藥。”
男人的語氣很篤定。
水意濃驚愕不已,情花之毒?墨國?全球七大洲五大洋哪有什麼墨國?
他用手臂撐起身子,“若無男子與你歡好,你會死。生還是死,你考慮清楚。”
“滾!”她聚起力氣大罵,“你膽敢碰我傷我,我一定會報警,讓你把牢底坐穿!”
“報警?”男人狐疑,是到衙門告狀嗎?
水意濃使力推他、掙扎,可是,肌膚越來越焦渴,身軀越來越灼熱,好似極度渴望什麼,她越發焦躁,神智越來越模糊,不由自主地扭着身子……
男人知道她體內的迷心散發作得更厲害,伸手撫觸她的唇,輕輕地摩挲。
水大小姐確是帝都數一數二的美人,能與她春風一度,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
況且現在的她已經失去了理智。
他有點驚詫,沒想到膽小懦弱的水大小姐如此大膽。
為保她性命,他俯身欺上……
黑暗裏,命運的齒輪開始運轉……
那些狂亂的記憶零零碎碎,水意濃只記住那雙深沉黑亮的俊眸與那具精悍緊結的男子軀體。
自然的,她不知廉恥地纏着他的記憶碎片,也有點印象。
還有意識,就是還沒死,那什麼迷心散的藥性應該解了。
怎麼這麼吵?
她還想睡會兒,頭暈腦脹,四肢酸疼得厲害,可是,那些嘰嘰喳喳的聲音竄進她的耳朵,吵死了。
“這姑娘是哪家的女兒?不像是瀟湘樓的姑娘。”
“看她長得頗有幾分姿色,不過一個良家女子竟然在青樓與男人做出這等骯髒之事,若是我的女兒,我一定親手把這不要臉的女兒打死!”
“可不是?祖宗的臉都被她丟盡了。”
“嘖嘖嘖,這姑娘看來只有十七八歲,貌美如花,細皮嫩肉,能與她春風一度,花多少銀兩我都願意。”一個猥瑣的男子笑道,“包媽媽,這姑娘是你瀟湘樓的姑娘?”
“不是,你可不要亂說話。”包媽媽含笑否認。
水意濃的神智漸漸清晰,為什麼這麼多人?被人圍觀?
睜開朦朧的雙目,她直接罵娘:這是熱鬧喧嘩的大街!
圍觀的男女足足有上百人,而且都是古代的衣裝打扮,街景也是正宗古代出產的,這不會是某個影視基地的拍攝現場吧。
她是一線當紅男星賀峰的歌舞老師、第二助理兼老友,常年在片場陪他拍戲,對片場再熟悉不過,可是,攝影機、各類拍攝道具呢?導演呢?主演呢?怎麼一個穿現代衣服的人都見不着?
盯着她的一雙雙眼睛,如狼似虎,好像要將她生吞活剝。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水意濃正想走,卻發現四肢根本動不了。
是哪個小婊砸把她的手腳綁起來了?
這時,她又發現自己被綁在一張雕椅上,上面只有貼身的蔥綠絲衣,下面是一條碧綠羅裙。怪不得覺得越來越冷。可是問題來了,她身上根本不是這樣的衣服!
“放開我!”她大叫,掙扎。
這時,一個面容清秀的女子出現在她面前,身邊是侍婢。
這女子身上的錦衣羅裙昂貴無比,她居高臨下地盯着水意濃,面向十分刻薄。
水意濃在娛樂圈摸爬打滾幾年,見多了各種各樣的嘴臉,知道這年輕女子對自己充滿了敵意。
這女子便是水媚兒,她用下巴鄙視水意濃,揚聲道:“諸位,我是將軍府的二小姐,這位是我的庶長姐水意濃。我聽侍婢說,兩個時辰前,她看見水意濃鬼鬼祟祟地出府,來到瀟湘樓,親眼目睹水意濃和一個陌生男子進了同一個房間。接下來的事,想必大家都猜得到了。”
圍觀的人群發出各種各樣的感嘆聲,還有的人肆意辱罵水意濃。
水意濃正想辯駁,卻有一些記憶潮水般湧入腦中——她明明是二十一世紀的水意濃,怎麼又是玄武大陸墨國帝都水耀華大將軍的庶長女水意濃?
這裏是墨國京城帝都——她居然擁有兩份記憶。
她的腦子脹得快爆炸了,難道她狗血地穿越了?
“我也不敢相信,將軍府大小姐水意濃竟然會在青樓做出這種不知廉恥、令家族蒙羞的事。”水媚兒端着高貴冷艷的架勢審判犯人,“雖然我比她年幼,但我是將軍府嫡女,幼承庭訓,知道禮義廉恥怎麼寫。爹爹常年不在京里,你娘出身青樓,一身的狐媚氣,怎能教好你呢?我娘是信陽公主,今日我這個嫡女就好好教導你。若你能夠悔改,你還是將軍府的大小姐。”
聽了這些抑揚頓挫卻似針尖麥芒的話,水意濃真心醉了。
她悲憤道:“我沒有做出對不起將軍府的事!各位,是我這個蛇蠍心腸的二妹把我綁到瀟湘樓!是她脫了我的衣衫,把我綁在這裏,還把莫須有的罪名扣在我頭上,誣陷我!二妹,你妒忌我長得比你美,妒忌我才貌雙全,搶了你嫡女的風頭,你因妒成恨,謀划這場戲誣陷我,要我身敗名裂。如果你娘信陽公主知道了,一定會因為有你這種心腸歹毒的女兒而氣得吐血。”
這位姿容欠奉的二小姐,憑仗嫡出的身份和信陽公主的寵愛,在將軍府作威作福、橫行無忌。因為水意濃才貌雙絕,水媚兒一向妒忌她,幾年來無所不用其極地欺負她、羞辱她、作踐她。
眾人聽了姐妹雙方的話,議論聲更大了,分成兩派,有的相信大小姐,有的支持二小姐。
水媚兒吃驚,雙目瞪得眼珠子快掉下來了。
在她面前,水意濃一向唯唯諾諾,屁都不敢放一個,今日竟然敢辯解、反駁?
水媚兒發現形勢不太對,森厲地辯駁:“我怎麼可能誣陷你?你穿成這樣,明明做出下作之事,還敢否認?”
“如果我當真做出那種事,你的侍婢親眼看見,為什麼不阻止我,反而讓我敗壞門風,辱了將軍府的聲譽?二妹你是嫡女,非但不勸誡我,反而把我捆在這裏,對所有人宣揚我的醜事,安的又是什麼心?你是巴不得將軍府的聲譽毀於一旦嗎?想來你這嫡女壓根不想維護將軍府的顏面吧。”
“你……”
“各位,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要做見不得光的事,自然是要選一個隱蔽之地。若我真是那種不知廉恥的人,為什麼要來人多眼雜的瀟湘樓?為什麼會穿成這樣出現在街上?這不是把自己推入火坑嗎?想必大家都看明白了,今日這件事是我這位好妹妹一手策劃,陷害我。”水意濃眸光清冷。
水媚兒驚怒交加,面上青一陣白一陣。
不少人指指點點,櫻桃連忙拉着她逃走了。
水意濃感謝大家的支持與理解,有好心人為她解開粗繩,她穿上瀟湘樓一個姑娘遞來的衣衫,然後回將軍府。
……
暮色四合,晚風湧起。
水意濃剛踏進將軍府,就聽見紛亂的嘈雜聲。
前院有不少人,下人站在一旁圍觀,北首站着一個端莊高貴、氣韻不俗的美婦,正是將軍府的當家主母,信陽公主。而她身旁站着的,正是那個妒忌成瘋的水媚兒。
水媚兒抬起那張刻薄的小臉,用下巴俯視她:看我娘怎麼收拾你!
一個姿容美艷的中年女子走過來,握住她的小手,“意濃,不要怕,娘會陪着你。”
原主的記憶告訴水意濃,這是她親娘,雲兮。
雲兮三十來歲,雖然只穿着一襲樸素的月白錦裙,髮髻上沒有耀眼的珠釵,那張淡淡勻妝的鵝蛋臉卻擁有舉世無雙的美貌,風華絕世。
“水意濃身為大小姐,卻在瀟湘樓做出敗壞門風之事,有辱家聲,將軍府的顏面都被她丟光了。子不教,父之過,雲兮,你沒有好好教導你女兒,令將軍府蒙羞,將軍府的清譽被你們母女倆毀了!將軍府再也容不下你們!今日,本宮定要將你們逐出府!”
信陽公主端着當家主母的風範,語聲威嚴,冷酷無情。
水意濃義正詞嚴道:“是你的好女兒誣陷我,我什麼都沒做過!”
照原主的記憶,信陽公主下嫁水耀華將軍為妻,不久,水耀華帶回雲兮和年僅兩歲的私生女,要把母女倆安頓在府里。信陽公主鬧過、也尋死過,卻無法改變水耀華的決定,就連皇帝和太后也無法令他改變主意。
逼於無奈,信陽公主“接受”了這個事實。
因為,水耀華不會常年待在京師。
待他離京駐守邊疆,她就變本加厲地欺負、踐踏這對母女。
水意濃懂事的這些年,驕橫的信陽公主自恃是墨國皇帝的親姐姐,無所不用其極地折磨他們,府里所有下人都欺負他們。雲兮為了家和萬事興,為了兒子能在府里成長,忍氣吞聲,逆來順受。
而信陽公主“修理”他們幾年,也累了,就和女兒水媚兒謀划著趕他們出府。
於是,今日這場戲便開鑼打鼓地上演了。
信陽公主早有準備,“櫻桃親眼所見,還能有假?”
水意濃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又要據理力爭,卻被雲兮握住手。
“我可以和濃兒離開將軍府,但軒兒要留在府里。”雲兮不卑不亢地說道。
“俊軒是將軍的兒子,本宮不會虧待他。”信陽公主的唇角滑過一絲得意的輕笑,“不過,本宮要你發誓,此生此世,不再踏入將軍府半步!”
“只要公主信守承諾,我便發誓。”雲兮決然道。
“那是自然。”信陽公主長長的黛眉高高地挑起。
“我發誓,此生此世不再踏入將軍府半步!”雲兮咬牙道,美目閃着盈盈的淚光。
信陽公主滿意地眨眸,“離府後,你們再也不是將軍府的人,不許再姓水,也不許帶任何東西出府!李譽,送她們出去!”
原本,水意濃還想抗爭,沒想到原主的娘是這麼個軟弱可欺的美人。
或許,娘是為了兒子水俊軒能留在將軍府才有此決定。
一個男子走過來,她盯着他,這男子可真高啊,身形魁梧孔武,臉龐冷峻,頗有俊色。
這個李譽是管家的乾兒子。
他擺手,做出“請”的姿勢,“二夫人,大小姐,請吧。”
雲兮望着府中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淚光閃爍。
信陽公主一使眼色,便有兩個府衛走過來,將她們推出大門。
大門轟然關上,雲兮站在台階下,望着夜色下的府邸,雙眸含淚,不舍之情溢於言表。
母女倆在人來人往的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沒有說話。
水意濃嘆氣,今夜是要露宿街頭的節奏?
……
母女倆身無分文,站在冷風呼呼的大街,何去何從?
迫不得已,雲兮帶女兒來到邀月樓,借宿一晚。
邀月樓是青樓,老闆娘邀月和雲兮是老相識。
她們年輕的時候是邀月樓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交情不錯。不久,雲兮嫁給水耀華為側室,而邀月成為花魁,幾年後盤下邀月樓當老闆娘。
邀月樓是打開門做生意的,不是讓她們白吃白住的。
洗碗碟、洗菜撿菜、劈柴洗衣、打掃房間和庭院,水意濃什麼都做,連續三日拼了命似的地幹活,累得四肢酸疼,面無血色。
原主是千金小姐,雖然備受欺凌、踐踏,但沒做過這麼重的粗活,不然就不會全身都痛。
水意濃相信,只要挨過這段艱難的日子,會好起來的。
原主才貌雙全,卻是個膽小懦弱怕事的主兒,跟她娘的性子一樣。
既然上蒼有這樣的安排,水意濃唯有接受穿越的事實,替原主好好地活下去,做一個獨立自主、靠自己的本事養活自己的女漢子,絕不向惡勢力低頭!
關於失身……黑暗中那個男人是誰,她無從查知,雖然很想知道他的身份,但眼下最重要的是養活自己和娘。
比她辛苦的是雲兮。
雲兮養尊處優了十幾年,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還要在風塵之地端茶送水、整理那些小姐的寢房,這人生啊,多麼諷刺。
這晚,水意濃在灶房前洗碗碟,忽然,一個叫做月琴的丫鬟奔過來,着急道:“我內急,幫我把這壺酒送到我家小姐的房間,快去!”
“我正在洗碗碟……還有這麼多沒洗呢。”她只管做粗活,可不管端茶送酒。
“哎呀,你就行行好,幫我送一下,很快就回來了。若非小姐要得急,我就上過茅房再送去了。”月琴捂着小腹懇求。
“好吧,我就幫你一次。”
水意濃接過木案,月琴一溜煙地沖向茅房。
月琴伺候的小姐是前任花魁泠玉,水意濃來到泠玉的寢房,正想敲門,房門卻被人用力地打開,嚇了她一跳。
“拿一壺酒也這麼慢!”一個中年男子粗聲粗氣地罵,“還不快點拿進去?”
“是。”她低着頭走進房。
“若非看在你曾是花魁的份上,我早就去找別人了。”那滿臉肥肉的男子罵罵咧咧地說著,“人家凝霜笑得那麼美,你笑得那麼丑;人家玉秀輕聲軟語,你可以和街市上的賣魚妹相媲美。”
泠玉站在一旁,被他說得低垂着頭,咬着唇。
水意濃擱下酒壺,正想出去,卻被攔住。
“她是你丫鬟?”這男子色眯眯地看她,肥爪摸向她的下頜,“水靈,嬌嫩,本大爺最喜歡。”
“我只是做粗活的下人,不是……”她連忙解釋。
“做粗活?邀月可真是暴殄天物。”他伸爪拽住她,下作地笑,“這麼美麗的姑娘,我怎麼捨得讓你做粗活呢?跟了我,你就不必再做粗活,享受榮華富貴……”
“放開我!”
水意濃怒道,用力地推他,卻推不開。
他用右臂摟着她的左肩,酒氣熏天的嘴巴湊過來。
情急之中,她揚起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這巴掌很響亮,就連泠玉也愣了一下。
中年男子愣了片刻,勃然大怒,揚掌摑來,“敬酒不吃吃罰酒!”
她反應奇快,舉起手中的木案,擋在前面,那隻肥膩的手掌就打在木案上。
他疼得哇哇大叫,捂手跺腳,暴跳如雷地吼。
她站在一旁,眸光清冷,腦筋急轉,想着怎麼善後。
附近的客人和姑娘聽見嘈雜聲,紛紛湧來圍觀。
“賤人!你竟敢打我!你找死!”
眼見這麼多人看着,他丟不起面子,再次伸出魔爪抓她。
水意濃沒能躲開,被他揪住頭髮,頭皮快被揪下來,疼死了。
她也不是吃素的,抬起膝蓋狠狠地撞向他的腰腹下方。
“哎喲——”
這中年男子疼得哇哇大叫,暴怒地揮掌轟向她的小臉。
她來不及避開,硬生生地挨了一掌,臉頰熱辣辣地疼,嘴角溢出血來,髮髻散亂。
“喲,劉大爺,何必和一個小姑娘一般見識呢。”
這道綿軟的聲音伴隨着銀鈴般的笑聲傳來,接着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個三十來歲、濃妝艷抹的女子,扭着水蛇般的腰肢走來。
她就是邀月樓老鴇,邀月。
“什麼事讓劉大爺這麼生氣?”她倚在門邊,笑眯眯地問。
“這個賤丫頭惹怒本大爺。”劉大爺怒指水意濃,滿目陰沉,“泠玉,說給你媽媽聽。”
泠玉走過去,湊在邀月耳畔低聲說了幾句。
邀月扭着腰走過來,捏着紅絲帕的手撫在他的胸口,“劉大爺,有話好好說嘛。這姑娘是新來的,在後院做粗活,不懂規矩,還需調教。不如這樣吧,今晚的酒錢算我的,我讓玉秀和玉蕊陪你飲酒,如何?”
劉大爺不肯善罷甘休,揚言道:“我這隻手受傷了,假若我姐夫問起,知道是在邀月樓傷的,我多沒面子。說不定我姐夫也咽不下這口氣,把邀月樓封了。”
“那您看……怎麼辦才好呢?”她賠笑道。
“我要她今晚伺候我。”他盯着水意濃,勢在必得。
“她只是做粗活的丫頭,這不符規矩……”
“本大爺說的就是規矩!”劉大爺奸險道。
水意濃不慌不忙,淡定道:“月姨,我有幾句話和你說。”
邀月驚詫於她的冷靜,水意濃附在她耳畔道:“若月姨保住我,我保證,把泠玉打造成帝都最受歡迎、甚至聞名墨國的花魁,保證讓邀月樓日進五千兩,甚至日進萬兩。”
邀月震驚,這口氣太大了,這水大小姐憑什麼保證?
水意濃強調道:“我水意濃一向說一不二,邀月樓的興衰榮辱,就在你一念之間,你想清楚了。”
邀月眸光一轉,拉她的手,對劉大爺媚笑,“劉大爺,您稍等片刻,我先勸勸姑娘,保證讓您滿意。”
劉大爺氣哼哼地表示等着,水意濃順利離開。
……
劉大爺的姐夫在朝為官,不過,對付這種狐假虎威的人,只需兩三個打手就成。
雖說民不與官斗,但是,身為老闆娘的邀月,八面玲瓏,也能找得到一兩個當官的幫忙。
水意濃來到邀月的寢房,心中已經有了盤算。
“坐吧。”邀月坐在桌前飲茶,自斟自飲,“剛才我只是賣你娘一個人情,你不必謝我。”
“月姨不相信我說的?”水意濃知道,她面冷心熱,刀子嘴豆腐心。
“我知道水大小姐才色雙絕,卻不知你精通經營之道。”邀月輕抿一口茶水,不信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有什麼過人之處,“我邀月見多識廣,今兒就當作聽了一個有趣的玩笑。”
水意濃微微一笑,“雖然我住在邀月樓只有三四日,不過也看得清楚,邀月樓的賬面並不好,無論是姑娘還是客人,都比不上瀟湘樓、倚紅館、群芳閣。倘若月姨相信我,邀月樓將成為帝都首屈一指的銷金窩。”
邀月有點兒動心,問道:“哦?你有什麼好法子?”
水意濃雲淡風輕地笑,“我先賣個關子,只要按照我的法子做,我保證,半個月後,泠玉和邀月樓將會一夜爆紅,成為全城津津樂道的事件。”
邀月不解地問:“爆紅?”
水意濃不想解釋,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不過你將失去一個發財的機會。”
邀月端着茶杯,放在嘴邊,陷入了沉思。
半晌,她豪爽道:“好,我就信你一次。”
“事成之後,我要邀月樓所賺利潤的一半。”
“啊?”邀月更驚訝了,水大小姐年僅十八歲,口氣太大了吧,野心也不小。
“我只有這個條件,月姨不同意,那我只好找瀟湘樓……”
“好!我答應你。”
水意濃清亮漆黑的美眸閃現自信的光芒,“泠玉二十五歲,精通歌舞、琴藝,我會着重訓練她。另外我還需要十個會跳舞的男子、十個會跳舞的女子,一個精通各種樂器的琴師。”
邀月雖然不知道她提這些要求有什麼用處,卻記在心裏,“還要什麼,我一併記下來。”
水意濃道:“還需要不少東西,等我列出清單,再跟你詳說。對了,大堂需要整改,我要建一個舞台……就是跳舞用的高台,具體怎麼整改,明天我再跟你說。”
聽她不停地說著,邀月差點兒記不住。
不免覺得奇怪,為什麼這水大小姐說的一些話、一些詞,這麼費解?
水意濃的腦中已有一整個打造計劃,就等具體實施了。
次日一早,泠玉遵照月媽媽的話來找她。
水意濃開門見山地問:“你想賺錢嗎?想大紅大紫嗎?想自強自立嗎?想有一個富足的下半生嗎?或者想覓得一個好夫婿嗎?”
雖然有點像洗腦,不過為了闖出一番“大業”,必須給她們一個美好的前景與希望。
泠玉被這一連串的問題堵得啞口無言,誰不想呢?只是,想想就能得到嗎?
“如果你想名利雙收,想得到你想得到的,就聽我的,我會讓你夢想成真。”水意濃嬌美的臉龐縈繞着堅定的神采,“當然,我不會勉強你。”
“真的可以嗎?”她既興奮又不敢相信。
“我不會騙你,不過你要聽我的。”
“好,我聽你的,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世間的男人大都喜新厭舊,這兩三年,泠玉的客人少了一半,覺得自己比不上那些十七八歲的姑娘,人老珠黃,陪客人周旋時做不到遊刃有餘,總把客人惹毛,如此惡性循環,客人越來越少。
水意濃讓她唱兩句,她就唱,讓她跳一支舞,她就跳,盡量展現出才藝。
心中有了底,水意濃讓她先回去,到時候再叫她來練舞。
她剛走,便有一人進來,水意濃獃獃地看他,痴了一般。
這個花美男帥得沒天理,目光憂鬱,整個人從頭到腳都給人憂鬱的感覺。
唔,他是一個安靜的美男子,彷彿涉水而來,帶着幾分仙氣。
他面色白皙,眼眸幽深,清逸玉朗,身穿一襲灰白煙水紋錦袍,身形清瘦,顯得長袍有點寬大,卻完美地襯托出飄逸出塵的氣質。
“你是意濃姑娘吧,我是琴師,秦仲。”他清雅地眨眸。
“哦,你好。”她猛地回神。
“邀月姐說你想找一個精通各種樂器的琴師,讓我全力幫你。”秦仲的聲音輕淡如煙。
“我彈奏一曲,你幫我記下曲譜,可以嗎?”
“好。”他坐下來,備好筆墨。
水意濃坐在古箏前,十指輕撫冰冷的琴弦,不敢下手。
雖然原主精通古琴、古箏、琵琶等樂器,可是,她還是有點心虛。
她看向秦仲,但見他微微地笑,似在鼓勵她,於是她深深地吸氣、呼氣,按照記憶中的曲子,十指撫動,清脆的旋律從青蔥的指尖流瀉而出。
樂聲淙淙,宛如溪流擊石,又似玉石相擊,悅耳動聽。
玉指翻飛,她越彈越順,沉浸在曲子裏,忘記了一切。
掌聲驚醒了她,她才知道,一曲《青花瓷》已奏畢。
“我從未聽過這麼動聽、優美的曲子,意濃姑娘才藝卓絕,傳言不虛。”秦仲贊道,滿目佩服。
“秦公子見笑了。”她謙虛道。
照搬周董的《青花瓷》,變成了她自己的,這是不是很無恥?
借用一下沒關係吧。
他笑道:“剛才只顧着欣賞樂曲,忘記了記錄曲譜,勞煩意濃姑娘再奏一遍。”
水意濃彈了兩遍,他完整地記錄下曲譜,問道:“這曲子叫什麼?”
“《青花瓷》。”
“很特別的曲名。”
“用古箏來彈奏,較為單薄,我想加入其他樂器來伴奏,比如琵琶、月琴、鼓之類的,讓曲子的節奏更強一些,讓整個曲子更豐富一點,你可否幫我完善這支曲子?”她客氣地說道,“這方面我不擅長。”
“你信得過我?”秦仲輕笑如水,使得他面上的憂鬱氣質少了幾分。
“當然,月姨說你是帝都第一琴師。”
他搖頭失笑,“邀月姐姐最喜歡把人捧上天,你記住一點,她的話,十句中只能信三句。”
水意濃抿唇一笑,坐下來,在一張纖薄的白紙上寫下《青花瓷》的歌詞。
每寫一句,他就念出來,越念越驚奇:這是什麼詩、什麼詞?
太奇特了!
水大小姐才色雙絕的美譽名不虛傳。
她擱下狼毫,他拿起白紙,從頭至尾朗誦一遍,然後問道:“這曲詞別具一格,既有詩情,又有畫意,融合得很巧妙,且朗朗上口。意濃姑娘的才藝,秦某佩服。”
她但笑不語,他難掩興奮之情,“不如我奏曲、你唱曲。”
她沒有異議,在他奏響古箏的時候,唱起來。
前世的水意濃擅長歌舞,尤其是編舞,對各種風格的流行音樂也耳熟能詳,腦子裏裝着很多歌曲;原主精通各種樂器,強強結合,堪稱完美。
原主的嗓音柔美空靈,倒是適合唱這首歌,唱出了另一種風味。
一曲唱畢,秦仲撫掌笑道:“好聽!好聽!如聞天籟,似聽仙曲。”
“秦公子過譽了。”水意濃淡淡一笑,“那就勞煩你幫我完善這曲子。”
“我一定不負你所望。”他憂鬱的臉龐浮現微笑的時候,讓人覺得陰天終於露出陽光了。
“合作愉快。”
他愕然,合作愉快?
有人進房,他們不約而同地轉身,但見邀月笑眯眯地走來,“我找了十幾個會跳舞的人,在樓下候着,現在去瞧瞧?”
水意濃對他點頭微笑,然後一起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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