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蒼白的天幕
廊道之外是一座採石場。
天空一片蒼白。
浩大的太陽被一個黑色圓形遮蔽了正中,徒留下外圍的一圈白色的光環,破敗的光芒,彷彿遭遇天狗啃食后的殘渣。
遠遠望去,宛若一輪象徵著噩夢的黑日。
渾身流血的肖炎被獄卒趕到採石場的勞動區,隨手丟給他一把沾滿乾涸血跡的鐵鎚,命令他如其他奮力揮錘的囚犯一樣,砸碎這些大塊的石頭。
他顫抖着接過這把鈍重的鎚子,身體綿軟無力,差點兒沒能握住這把鎚子。
四面八方都是灰白色的高牆,他還沒從剛才的那場毒打中緩過氣來,內心中有着萬千道刺痛的尖叫在吶喊。
獄卒看他拿着鐵鎚沒動,又作勢要拿鐵棍打他,他死着牙,目光兇惡地瞪着這個肥胖的獄卒,一時間沒能忍耐得住。
他用力地掄起鐵鎚,卻沒有砸向石頭,而是砸向獄卒的那一個臃腫的腦袋,獄卒應聲倒下,採石場內的所有人都在這一刻停下了手中的鐵鎚,眼神錯愕地看着他。
他從那一雙雙顫抖的瞳孔當中彷彿看到了自己因為任性所犯下的彌天大禍。
那些囚犯們似乎都在無聲地說,在這個監獄裏,獄卒就是神,你若是敢觸犯神的威名,神自會將加倍的災禍施加於你。
很快,越來越多身穿獄卒制服的男人穿過廊道,來到了採石場,肖炎下意識地想跑,但是飽受摧殘的身體卻經不起太多的用力,沒能讓他跑出多遠。
聞聲趕來的獄卒將他逮住了,用高大肥胖的身影把他團團圍住。
十幾根堅硬的鐵棍一擁而下,悶沉地砸在他的皮肉上,撩起火燒一樣的炙疼。
皮肉下的骨頭似乎被接連打斷,他在暴雨般的打擊中艱難地咳出了幾口濃稠的血水,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出聲,還是沒有喊疼。
他瞪大着眼睛,直直地望着越發黑暗的地面,汗珠混雜着血液劃過他的臉龐,無力地墜落在乾燥的地上,他覺得世界在緩緩地旋轉,埋藏在大地深處的黑暗在召喚着他,死亡從泥土中抽出芽來,想要抱住他,把他從這具憔悴的軀體中帶離,讓他獲得解脫。
但是無效,死亡被出奇地拒絕了,甚至連暈迷都得不到容許。
那個被他一鎚子砸中腦袋的獄卒恍若無事地重新站起來,撿起自己的鐵棍,也跟着加入到這場痛裂的毆打當中,肖炎能夠明顯察覺到來自那個肥胖獄卒的棍擊。
他是那樣的憤怒,那樣的仇恨,好像已經死過了一次,但心有不甘,為了報復,他轉而又重新活了回去,帶着滿腔恨意,不加阻擋地傾瀉在他的身上。
劇烈的痛意撕碎了他對於時間的感受,當他的身體先於他的靈魂趨向於崩潰的時候,他倒下了,重重地摔在自己的血水裏,艱難地呼吸。
陰影逐漸散去,野蠻的吆喝聲迴響在他腦後的天空中,蒼白的陽光重新灑落下來,緘默地抽走了他血液中的水分。
他的後背一片狼藉,為了讓他更為直接地體會到懲罰,那些惡鬼一樣的獄卒們甚至扯碎了他的襯衣,令得每一下棍擊都能直接地擊中他的皮肉。
魔法失效,死亡失效,連昏迷都失效。
太陽和黑洞結合在一起,恆古不動地高掛在天空,殺死了時間,冥冥之中,這個該死的地方似乎根本不存在休息和睡眠,靈魂無時無刻保持着清醒,故而意識得以無時無刻地體會到源自於身體深處的痛苦、虛弱、飢餓,還要乾渴。
一桶泥黃色的水淋了下來,濕潤了他的身體,沖走了他的一些血跡。
另一個獄卒站在他的身邊,吆喝他趕緊起身,不要裝死偷懶。
他強咬着牙,不敢反抗,也沒有力氣反抗。
他掙扎着起身,在這個新來的獄卒的注視下回到原來安排他站定的地方,緩慢地彎腰,撿起掉落在地上蒙塵的鐵鎚,他雙手握住鎚子的木質長柄,花費了好長時間才把它舉起來,又花了好長時間才把它砸在一塊半人高的岩石上。
力度太小,岩石紋絲不動,但他沒有停下來,接着再一次地舉起鐵鎚,砸下,舉起鐵鎚,砸下,盲目地重複着這兩個動作,可那塊岩石還是紋絲不動。
站在他旁邊監督的獄卒似乎能夠察覺到他每一次揮錘用了多少的力氣,每當他想要偷懶,省點兒力氣的時候,獄卒都會舞起那根可怕的鐵棍,狠戾地砸在他那傷痕密佈的身上,警告他,不要挑戰獄卒的忍耐力,那是比沙子還要渺小的東西。
那玩意兒但凡多上一點,他都沒資格當上這裏的獄卒。
蒼白的太陽持續暴晒,白晝沒有終止的跡象。
形銷骨立的人們猶如墨點,被強烈的陽光蝕刻在蒼白的紙頁中。
他們一次又一次,麻木地揮動鐵鎚,砸碎乾枯的石頭,如若砸碎自己的靈魂。
沒有時鐘,計算生命仍在延續的方式,唯有在心中默念自己揮擊的次數,幾乎每間隔三十次左右,荒蕪的石山上都會有人崩潰。
崩潰的人大多會丟下鐵鎚,一邊發狂地大哭,一邊又發瘋地尖叫,然後往石山下的那條站滿獄卒的廊道奔去,以為那是逃離這裏的唯一出口。
但他們都沒能跑到那個廊道,在半路之中他們就會被獄卒截下,拖着一間平矮的房屋裏。
每當被拖進矮房中的人數多達三十人,獄卒們就會找幾個囚犯,陪同他們去矮房裏拖一個大大的鐵桶出來,然後,喊那些仍在揮錘的囚犯們過來進食。
當人們差不多到齊的時候,那些獄卒就會獰笑着揭開鐵桶的蓋子,露出桶裏面的食物...所謂的食物,就是一團團扭曲的糨糊。
一些新來的人看不得這些。
當他們目睹到那一團團堆疊在一起的糨糊,幾乎都忍不住彎腰,朝着地面乾嘔,可任由他們怎麼倒騰胃袋,能夠吐出來的也就是一些酸水。
而一些早已見怪不怪的囚犯則會走上去,用手往桶裏面抓,把抓到手的東西塞到嘴裏,未加咀嚼就吞咽下去,只為了減輕那幾分劇烈的飢餓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