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貓和老鼠
夜深時,天空零零散散地降下了一場小雨,吉米坐在一棟老房子的天台圍欄上,失落落地淋了一整場的雨。
他與瘸子間隔只有一條街的距離,橫亘在他面前的,就是那些閣樓的後背。
牆皮脫落,藏污納垢。
路道狹窄,臭水橫流,一派的衰落,與表面的光鮮亮麗形成了不可置信的對比。
更讓人覺得難以置信的是...
在堆砌這些恢弘建築之時,人們僅僅是用了一堵牆,便成功地將絕望的峭壁和希望的殿堂完美地區分開來。
如此巧奪天工的技巧,很難讓人不為之嘆服,怪不得他們總喜歡來這個地方。
原來,本質是對於精湛又美好的事物的一種嚮往。
前半夜,瘸子那堪稱魔幻的笑聲,穿透層層阻隔,一直傳到他這裏來,直到後半夜才漸漸平息。
但那傢伙沒有發出喘氣聲。
想來是沒經過什麼劇烈的運動,跟以往一樣,喝着喝着酒,悶頭就睡著了。
他沒有自行回家。
他覺得還是得等等瘸子,不能自己一個人走,那樣太不厚道了。
然而,就在瘸子不厚道的鼻鼾聲中,他看到了有人推開了樓閣的後門,在那條臭哄哄的甬道上快跑。
好幾個人尾隨其後,沒多久就再次推開了門,踩着積水追逐那個快跑的人。
就像陋巷內的貓抓老鼠,後面那幾隻雄壯的貓幾個快步就逮住了那隻弱小的老鼠。
他們騎在那隻老鼠身上,將他按在地上暴打,不多會兒,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也跟着推開門出來了。
她踮起腳尖走在污水裏,指這那隻老鼠就罵,“沒錢學什麼人喝花酒?!”
“打!都給老娘用力打!不能白白叫這個死窮鬼占老娘便宜!”
於是乎,她的爪牙們就打得更起勁了,沙煲一樣大的拳頭如暴雨般砸下來,有得甚至還嫌拳頭沒力,拿起一兩根棍子就拼了老命似地往那倒霉傢伙的身上打。
然而,那挨打的傢伙卻沒有反抗,只是在漫天飛舞的密雨中吶喊,說什麼...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女人聽見后,僅僅是微微愣了一下,並沒其他什麼太大的反應。
她皺緊了那塗滿脂粉的眉頭,眼神晦氣地剮了那窮鬼一眼,暗罵了一句神經病,然後就喊那些人別打了,叫他多活一會兒,好在這個世間繼續遭罪。
可這些打得正是手感火熱的男人們還是沒有停手的意思。
其中那個拿拳頭的人打着打着,似乎是把自己的手都給打疼了。
他看了一眼腳下的一根棍子,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撿起來。
可內心又不想放棄自己身為格鬥愛好者的尊嚴,不屑於與另外那幾個拿棍子,拿大棒的人為伍。
於是,想了又想,他踢開了那根棍子,改用腳踹了。
“停手!”女人覺得是自己聲音太小,以至於男人們沒有聽見,又一次大喊。
可那些惡棍們分明是聽見了她的喊話,揮舞的棍棒和拳頭卻仍然猛烈,相互之間,甚至還有一些攀比的意思。
隱隱之中,他們把那個挨打的傢伙當作是一台測量力量的機器。
因為那傢伙一直咬着牙,不肯把體內的痛意叫喊出來,這讓男人們感到很大的不爽,似乎是他們的拳頭根本沒什麼力氣。
這麼一頓費勁的拳打腳踢,竟完全是這傢伙可以承受的範圍。
他們認為這是在相當程度上侮辱了他們在打人這一方面的專業程度。
於是,他們就在無形中達成了默契,誰要把這個男人打得知道喊痛了,誰就是這場暴力遊戲的贏家。
“我叫你們停手!”女人急了。
眼看着那個渾身濕透的男人馬上就要被打得頭破血流,她終於是慌了。
這一刻,她不再管顧地上的污水是否會玷污她那潔白的小腿,沖了上去,發狠地拽住那幾個打人的傢伙們。
讓他們不要再打了,再打,可就要出人命了...
她尖叫着說,“你們這些惡棍,有完沒完,怎麼可以...這麼壞啊?”
被她拽住的那個男人不耐煩地推開了這個柔弱的女人,看都不看她一眼,“起開,男人做事,女人靠邊站去!”
女人自然是抵不住一個成年男人的這麼用力一推,她在雨中無力地倒退幾步,隨後便摔倒在地了。
很不巧的是,她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落地點,腦殼在短暫的墜空之後,當即碰到了擺在牆角的一個鐵皮箱子。
發出沉悶的一道響聲。
親眼目睹到自己的心愛之人竟然遭到別人如此對待,那個一直被別人按在地上暴打的男人也跟着怒了。
他大吼地試圖拱起腰桿,要在這片又濕又滑的地上站起來。
這一刻,縈繞在他的內心當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報復那個推倒女人的混球。
他大吼,“龜孫子,有什麼事儘管沖我來,別他媽的碰我妹兒!”
“老子...老子X你們的媽!”
可他的怒吼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實際性的用處,恍惚之間,那幾個王八蛋似乎還很享受他那無能的怒吼。
在他耗費全身力氣進行反抗之時,這些混蛋們的興緻也跟着逐漸被調動了起來。
當他的聲勢越是囂張,辱罵的詞語越是污穢,他們就顯得越是亢奮。
彷彿體內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條神經都變得越發的灼熱,激昂起來。
彷彿他們揮出去的每一次擊打,每一次腳踹都不單單隻是無聊的暴力...
而是藝術...
他們把自己的專業技能升華到了藝術的領域,這也恰好證明了他們與普通的流氓混混有所不同,他們是藝術的化身,他們是真有勇氣將一個人活活打死。
然而,即便此刻已經來到了如此不利的局面,這個被打得滿臉是血的男人還是沒有求饒,也沒有喊過一聲痛。
坐在天台上的吉米都看不下去了,從旁邊撿起一塊小石頭,對着那個用腳踹的男人丟了下去,正中他的腦殼。
沉醉於藝術創作的狀態就這樣被一塊突如其來的石頭打破了,男人停下了腿,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接着,抬頭往上望,看見一個坐在圍欄上的少年。
顯然,這個少年沒想過要逃跑。
因為他被男人看到以後,仍然一動不動坐在原處,低着頭,一動不動地看着那個怒目圓瞪的男人。
男人撿起石頭,大聲地問他,“這石頭是不是你扔的?”
他沒有否認,但也沒有說話,只是目不轉睛地望着男人,平靜地點了點頭。
“你是腦子有病么?”男人罵他,“大半夜坐在這裏淋雨不說,還亂扔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