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上)

入宮(上)

壽安宮,太后蕭胤正臨窗作畫,晉奴垂着頭進了來,輕輕走到他身旁,為其磨墨,這幅江山圖還未作好,蕭胤便擱了筆,晉奴輕聲道:“太后可是累了,老奴扶您去歇着?”

蕭胤如今已至天命之年,但在宮中養的極好,絲毫不見老態,蕭家男兒最是注重容儀,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以金冠束住,一身紫色錦袍極顯華貴。

蕭胤笑着輕斥一聲,“你這老奴,怕是知道差事沒辦好,主動來討饒了。”

晉奴彎腰扶住他,“您既然都猜得到,為何還要奴才再三去送呢?”

蕭胤沉聲道:“在這宮裏久了,便容易磨滅意志,若送葯真的有用,會是幾年過去依舊無出嗎?予不過是讓他多長個記性,不過璟兒那孩子哪裏都好,就是性子太過執拗,死守着面子不放,到最後怕是失了先機。”

晉奴抬頭問道:“那君后那裏,當真是無望了嗎?”

蕭胤嘆了口氣,“已讓予最信任的太醫看過幾次,道是自息艱難,說到底,這也是他的命。”他一時想起自己的傷心事,若非自己無女,如今稱帝的又怎麼會是李長寧呢?

而另一邊立政殿裏,玉林面帶憂色,“奴才覺得,太後送這些葯來,不僅是讓您補身子,更有提醒之意。只還有一年了,殿下您難道真的願意讓那些人成為太女之父嗎?”

他當然不願,但一邊是她的安危,一邊是子嗣,他又能如何選擇。蕭家等着的便是兵不血刃的機會,只要太女生下,那些人或許便會無聲無息地要了她的性命。

蕭璟背對着他,靜靜地看着殿中這幅大婚時便掛在這裏的百子圖。

又過幾日,蕭璟來壽安宮請安,攬起衣袍行叩拜之禮,蕭胤笑着將他扶起,“自家人何必行這麼大的禮。”

蕭璟面色淡淡,“多謝舅父。”除了宮宴上稱一聲父君,旁的時候蕭璟還是依着舊日稱呼喚他。

蕭胤瞧見他這般,臉上笑意滯住,“你還在怪舅父?”

蕭璟淺淡一笑,“舅父多想了。”

蕭璟扶着他坐下,宮人皆退了下去,只聽他嘆了口氣,“你自幼便通讀史書,可知曉歷來權臣的下場,若不能改朝換代,便只會落得滿門抄斬。我們蕭家這幾代,旁人眼裏自是權傾天下,誰又知曉我們是如何如履薄冰地過活。我在這後宮之中二十多年,何曾有一日睡得踏實過。”

蕭璟靜靜地聽着,並不說話,蕭胤擦了擦眼淚,繼續道:“我也知曉讓你接受這事不易,可至少這孩子是屬於我們蕭家的啊!若真的讓貴君成了儲君之父,你到時該如何自處?”

蕭璟冷冷道:“所以舅父便一直勸我,想讓我接納蕭崢嗎?”

蕭胤知道這話又觸了他的逆鱗,“我知道你這孩子驕傲慣了,可他雖是庶出,但畢竟是你弟弟,總比蕭家旁支里的人來的親近。他的父親身份低微,到時候還不是任你拿捏。只是做媵侍,替你服侍皇帝,生了皇女還是在你名下。你若還是容不下他,大不了……”

蕭璟替他把話說下去,“大不了像舅父對李長平的生父那樣,留其女,去其父!”

蕭胤面色一變,立刻直起身來,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蕭璟頭一偏,嘴角滲出血跡來,可他卻連擦都不擦,蕭胤知道自己打的重了,伸手要去觸摸他的臉,蕭璟卻是退後一步,跪在了他的面前。

蕭璟拱手正色道:“請恕璟兒不能答應!”而後伏拜下去。

蕭胤眸色一深,“怎麼,你是喜歡上皇帝了不成?”

蕭璟緊緊掐着自己的手指,咬牙道:“不曾。舅父說過,在這宮裏什麼都可以丟,唯有不能丟了自己的心。可要我接納蕭崢,我父親的顏面何存,我的顏面又何存?我必定容不下他,若到時我真的殺了他,他和長寧的女兒養在我身邊,日後步了長平後塵又該如何,養育之恩終究大不過殺父之仇!”

蕭胤這才放心一些,“原來你是擔心這個?”他以往不是沒有懷疑過蕭璟動了心,可看他將這後宮打理的如此好,更不曾苛待哪位君卿,這才消了心頭擔憂。若是真心喜歡一個人,又怎能不妒不怨呢?

蕭胤將他又扶起,溫聲勸道:“當年那件事是我考慮不周,只想着他身邊的公公是咱們蕭家的家奴,一時心軟留下了這人的性命,誰知他後來不知感恩,竟跑到長平面前說事,我又怎麼能再讓長平做皇帝?可現在不同,只要咱們把那些人都清理乾淨了,有些事便透不出去,你說呢?”

蕭璟斂眸,知道如今敷衍不過,只能暫且答應下來,“我知道舅父都是為我着想,但再緩一月吧,到時候再將他接進宮來。”

蕭胤見他終於肯退讓,臉上露出笑意,又怕他對自己心懷怨懟,道:“這事不急,三月也成,總之,在舅父眼裏,只有你才是我們蕭家的男兒,舅父做這些也是為了你好。”

晉奴奉了茶進來,瞧見蕭璟嘴角的血跡,愣了愣,蕭璟輕輕拭去,將茶盞接了過來,擱置在蕭胤座前。

蕭胤端起茶盞,輕飲一口,道:“聽聞最近貴君沒侍寢,皇帝倒是去了賢君宮裏?”

蕭璟淡聲道:“衛淵清前幾日病了,就讓身邊宮人來我這裏告假,讓我連他侍寢之事也暫且免了,怕把病氣過給陛下。君卿侍寢次序本就按品級而來,貴君那日空了,便由賢君頂上了。”

蕭胤不屑地冷哼一聲,“賢君那個人,我也不喜歡。空有皮囊,卻沒有腦子。不過咱們這位皇帝,倒是想着折騰呢,先前她假意為了你冷待賢君,那時我便知道,也就撐一月,到時她還是會去賢君那兒,她以為有了貴君和賢君的母族在背後支持,她便可以硬起翅膀,那她就異想天開了。”

蕭璟附和一聲:“賢君不足為慮,倒是衛淵清,才是威脅。”

蕭胤在宮中多年,深諳後宮中爭寵之道,“他既然得寵,便找人分他的寵便是。”

蕭璟自然明白他怎麼想的,順着他的意思道:“舅父是讓我抬舉昭卿他們?”

誰知蕭胤卻搖了搖頭,“昭卿進宮已有兩年多,皇帝待他雖不算冷淡,但也不算受寵。今年遴選的世家公子還未入宮,我已經提前看了看畫像,其中有幾人倒是真的不錯,其中吏部尚書家的公子關行雲相貌最是出眾,而吏部尚書向來便是個懂進退之人,不會像宋家那般不知死活。還有薛家的小公子薛晗,他母親是金紫光祿大夫……”

蕭璟不願再聽,擠出一抹笑,狀若隨意,道:“一切都憑舅父做主便是。”

他話音剛落,便有人前來通傳,說是皇帝來請安了,蕭璟一怔,摸了摸唇角,聽見腳步聲已經響起,他側身立於一旁。

只見她一身玄色金綉裙袍曳地,步履輕緩地走了進來,笑着同蕭胤行禮,“給父君請安。”

蕭胤溫聲道:“皇帝平日裏政務繁忙,不必常來請安。”又看了蕭璟一眼,笑着打趣兩人,“不過這也是巧,平日裏你們兩個都不來,如今都來了我這宮裏。”

長寧看了蕭璟一眼,“那正好,一同回去便是,朕今日去立政殿用膳。”

蕭胤問道:“近日要有公子入宮,皇帝應是看了那些畫像了,可還有什麼看中的人?”

長寧輕聲回道:“按照往日規矩便是,至於進宮之後的位份,也都由君后做主便是。”

兩人從壽安宮出來,直到回了立政殿,蕭璟一直沉默不語,長寧側眸看着他,“太后打你了?”

他唇角血跡雖然已經擦去,可紅腫卻是一時半刻退不下去。

她的手伸了過去,托在他的下巴上,仔細看着他唇角的傷,又吩咐下去,讓人取了冷水過來。

她將絹帕在冷水中沾濕,敷在他唇角紅腫之處,“太後為何打你?”

蕭璟任由她施為,嘴裏卻道:“沒什麼。”他又想起方才在壽安宮蕭胤對她說的話,“那些公子入宮之事……”

長寧眸色微斂,而後笑着道:“你來安排就好。”

蕭璟一顆心沉了下去,卻也溫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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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是真的?晗兒真的被選中了?”

薛芩見正君震驚的神色,又道一聲,“是是是,你今日都問了幾遍了?君後身邊的人親自來傳懿旨,三日之後便會進宮。”

薛正君驚喜過後,卻又多了層擔憂,“晗兒自然是個有福氣的人,可是他從幼時便十分膽小,這宮裏可不是咱們府里,多少人寵愛着他,到了宮裏,那可是吃人的地方,若是,若是……”

薛正君越想越怕,到底是他親生,榮寵是一回事,可到底還是性命要緊。

薛芩安慰他道:“我已經替你想過了,晗兒自己自然是不行,但依着宮中規矩,可以帶兄弟入宮,以作媵侍,跡兒一同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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