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蘇宓挽着空籃子往回走,沿途遇到王府的下人她個個點頭微笑。那些人有的避着她,有的則是對她指指點點。
她彷彿根本感受不到大家的排斥,臉上始終帶着笑意。
“看把她開心的,不會是真入了郡主的眼?”有人疑惑。
“不會吧,郡主能看得上她?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一臉的窮酸樣。”有人鄙夷。
還有人神神秘秘,”我聽前幾日鶴園的紅嶺姐姐親自送東西過去,保不齊真是攀上郡主了。以後咱們行事收斂些,別被她告到郡主那裏。“
王妃對錶姑娘不聞不問,但如果郡主要管,王妃肯定會依的。
蘇宓一路受着各種各樣的眼光,回到小院裏。
秦嬤嬤提着的心在看到她臉上的笑容后,終於放下來。天可憐見,她有多久沒有看過姑娘笑的樣子。
“東西郡主收了嗎?”
“收了。”她的聲音又脆又甜。
秦嬤嬤跟着開心,收了就好。
“嬤嬤,我做的花郡主都喜歡,你說我做出去賣怎麼樣?”她說得一派天真,眼中不掩憧憬和躍躍欲試。
“姑娘,商人為輕。”
“嬤嬤,我想賺很多的錢,我想離開王府。”她小臉一黯,拉着秦嬤嬤的衣袖,“我想買大宅子,我想擁有一個和嬤嬤自己的家。我們在自己家裏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秦嬤嬤被她說得心口發脹,這個孩子…
“姑娘,商賈之事到底低賤,你好好的姑娘家拋頭露面,以後還怎麼相看好人家?”
“嬤嬤,我一個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的人,在世人眼中難道不輕賤嗎?我不管什麼以後,我只想現在能活下去。要是有錢,我就能給嬤嬤買湯婆子暖手,要是有錢嬤嬤就不用給別人做活。”
秦嬤嬤聽得動容,這個孩子事事都想着她這個老婆子。她一個下人奴才,哪有那麼金貴。她再苦再累都不要緊,只可憐這個孩子花一樣的年紀沒過一天好日子。
那些繁華若夢,都和這個孩子無關。
“姑娘,老奴我賤命一條,天生就是幹活的命,一天不幹活我還渾身不自在。嬤嬤不要什麼湯婆子,我也不怕累。我只盼着姑娘好好的,將來落個好人家過好日子。”
蘇宓低下頭去,聲音輕而低落,“嬤嬤,我知道你為我好。我聽那些姐姐們說嫁人是要嫁妝的。我們沒有錢…沒有錢怎麼嫁人?”
“不…不會的,你到底是…”秦嬤嬤紅了眼,“老奴想着王妃總歸是你表姨母,她肯定會給你做主找個好歸宿的。”
蘇宓小臉困惑,“嬤嬤,那些姐姐還說嫁人講的是門當戶對,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嫁的就是什麼樣的人?那我以後嫁人,是不是要嫁一個和我一樣沒錢的人?”
“姑娘,不會的。嫁漢穿衣,男子養女子天經地義。再說有王妃給你做主,你以後要嫁的人不可能養不起你。”
蘇宓歪着頭,“那個人他不會覺得吃虧嗎?他會願意嗎?”
秦嬤嬤愣住了,雙眼發怔。
是她想岔了。
縱然王妃會給姑娘做主,也得有人願意啊。
她的姑娘,從小玉雪可愛不比別人家的孩子差。若是托生在別的人家,哪怕是尋頭百姓之家,也不用受這些年的苦。
“…姑娘,這些事不是你該操心的。”
“嬤嬤,我不操心嫁人的事,我只想變得有錢。要是我們有錢,大廚房的那些人就不會為難我們,也不會不讓我們用柴火。”
下人捧高踩低,她們想用柴火燒些熱水喝都要看人臉色。
秦嬤嬤兩頰深深的皺紋透着悲苦,“姑娘,銀子的事不用你操心,老奴會想辦法的。”
“嬤嬤,我不想你再幹活了。天這麼冷,井水汲上來沒多久就涼了。你的手天天泡在涼水裏,你看看你手上的凍瘡…”
秦嬤嬤立刻把紅腫的手藏到背後。“這點凍瘡算什麼,姑娘你別擔心,老奴身體好着呢。”
她眼有淚光,“嬤嬤,我知道你半夜裏總睡不好。我聽人說凍瘡遇熱會癢得受不了。我上回偷偷看到了,你的腳也長了。”
凍瘡癢起來還不能撓,一撓就破,一破就流膿。
秦嬤嬤是生生忍着,她不敢撓破皮。一旦破皮了就沒辦法幹活,不能幹活就要受人白眼,還沒有進項。
王府每月給她們主僕共一兩月錢,但她們的份例自來都被人剋扣。吃一口熱飯要錢、燒一口熱水喝也要錢,花錢的地方實在太多,她們幾乎是舉步維艱。
她不敢鬧,王府能收留她們主僕已是天大的恩情。
“姑娘,我受得了,我不難受,我真的不難受…”
“可是嬤嬤,我想讓你過好日子。”淚水從蘇宓的眼中滑落,“我想賺很多的銀子,給嬤嬤買最好吃的點心。”
“姑娘…”
“嬤嬤,如果有一天你也離開了,我怎麼辦?“
秦嬤嬤心受震動,她年歲漸老,還能做幾年活,還能護姑娘幾年?她終有走在前頭的那天,到時候姑娘一人怎麼辦?
“姑娘,沒有王爺和王妃的允許,我們出不了王府。”
這就是她為什麼只能寄希望姑娘嫁人的原因。
蘇宓愣了愣,“沒關係,只要人活着,辦法總會有的。”
秦嬤嬤看着她的樣子,心狠狠糾到一起。姑娘要是知道她不是現在出不了王府,而是如果不嫁人一輩子都出不去,她這麼小的年紀怎麼受得了?她才十五歲,正是韶華妙齡。若是王妃不替她做主,她只能一輩子困死在王府後院。
“姑娘,你要是高興就去做吧。”
能一時開心,總好過一輩抑鬱。
“我知道了。”蘇宓破涕為笑,撒着嬌挽着秦嬤嬤的手臂。
秦嬤嬤幾乎沒有見過她這麼開心的樣子,不知不覺也感受到她的歡喜。可是歡喜過後,又是無盡的悲涼。
這樣的日子,真的有盡頭嗎?
*
蘇宓再一次去鶴園是在三天後,她是被司馬延請去的。來請她的人是那個尖臉丫頭,這次她知道對方的名字,素月。
素月把她領進鶴園,讓她等在外面。
不多時紅嶺出來引她,光可鑒人的地板讓她無從下腳。她看到紅嶺在進內殿之前換過鞋子,越發覺得拘謹。
這下她走路更是輕得不能再輕,恨不得從地板上飄過去。紅嶺看着她踮着腳尖走路的樣子,什麼也沒有說。
殿內更是雅緻華麗,兩扇屏風之外是地板鋪就,屏風之內則鋪着白色的長毛地毯。司馬延坐在屏風內貴妃榻上,正聽着曲婉兒說話。
曲婉兒站在屏風外,手裏捧着一隻錦盒,“郡主,這凝肌膏冬日外出時用來最好。用了不懼寒風,臉上不皴又潤又舒服。”
蘇宓原是低着頭的,聽到曲婉兒這話下意識看向對方手裏的東西。
司馬延似乎不甚感興趣的樣子,“放着吧。”
紅嶺接過曲婉兒手上的錦盒,曲婉兒看了蘇宓一眼,然後告退。
曲婉兒一走,紅嶺取來一塊潔白如雪的濕布巾擦地,仔仔細細地將她之前站的地方來來回回擦了好幾遍。
蘇宓盯着自己的腳尖,洗到沒有顏色的鞋面在地板的映襯下顯得那麼格格不入,她下意識往後一退,腳尖踮得更高。
“看到這些花了嗎?”
司馬延的聲音將蘇宓驚到,她看向紅嶺手裏不知何時多出來的一束花。有白有紅有粉有黃,白的是百合、紅的是玫瑰、粉的是桃花、黃的是蘭花。輕如紗、薄如翼,做得精細而逼真,與她送的那幾隻雲泥之別。
“真好看。”她由衷讚歎。
屏風內又傳來司馬延的聲音,“說吧,你想要什麼賞賜?”
蘇宓露出茫然之色。
紅嶺小聲道:”鋪子裏的掌柜看到表姑娘做的花之後,幾番改進做出這些花來。“
“哦。”蘇宓訥訥,“既然是別人想出來的法子,我不能要賞賜。”
“本郡主從不佔他人便宜。”司馬延的聲音很冷。
蘇宓咬着唇,像是在下什麼決心,“我…我想要剛才婉兒姑娘的那個凝肌膏。”
司馬延冷冷地揚了嘴角。
紅嶺將東西取來,下意識看向蘇宓的臉。這位表姑娘有皮膚白玉一般,就是太瘦弱了些。以後再大些,想必定是傾城之姿。
蘇宓將錦盒捧在懷裏,滿眼都是歡喜,“有了這個凝肌膏,嬤嬤的手上的凍瘡肯定會好的。”
這話一說,別說是紅嶺詫異,司馬延也看了過來。
“你要這個東西,不是自己用的?”紅嶺問。
“我的臉好好的,我也不怕風吹。我嬤嬤要幹活,我拿回去給她用。”蘇宓像模像樣行了一個禮,“謝謝郡主。”
司馬延眼皮未抬,手指那麼一動,紅嶺便有眼色地帶蘇宓出去。
紅嶺回來后重新取一塊新布巾,擦拭方才蘇宓站過的地方。她才擦了一遍,便聽到自家郡主的聲音。
“好了,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