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喪(4)

喜喪(4)

被家人寵愛和保護着,才有會那樣的天真任性,像嬌慣的貓兒,怎麼看都很討喜。

但那不是他。

任逸飛眉宇間帶着淡淡疲色,雙手撐在竹棚上,他慢慢呼氣和吐氣,甚至伸手扯了下衣領,才覺得呼吸順暢了一點。

這是他演過最長的一場戲。

這半日嘴裏一刻不得閑,不是說話就是吃東西。

但任逸飛其實不愛說話,倒不是天性如此,而是環境影響,時間久了,就成了個性的一部分。

這行當里少有秘密,今日你抱怨的、炫耀的、醉酒說出口的事,第二日就成了公共的財產,出現在別人嘴裏,也出現在網絡上,讓人評頭論足,一遍遍找漏洞。

所以他不愛說話,更不愛將自己鋪平了展示給人看。

他將卡牌拿出來,指尖撫過後,玫瑰金色的字在黑暗中發光。

【玩家中有一人是殺人之鬼,找出它,或者活過七天。】

任逸飛大膽假設:人群中突然降臨的,就是玩家,不敬死者會曝光身份。玩家中藏着一隻‘鬼’,‘鬼’的存在可能威脅到他們七天的生存。

找出‘鬼’和活過七天,它用了一個‘或者’,也就是說,達成一個條件就可。按着闖關遊戲的流程,或者這就是基礎通關條件。

所以只要成功演七天,就能活下去。

但事情會這麼順利嗎?

“裏面誰啊?我好急啊!快點快點。”茅房外來了人,在門外跺腳。

任逸飛回過神,他放下手。

到點了,下一場戲開始。

嘴上慢慢勾出一個有點兒皮的笑,嘴角再調整了弧度,更貼‘阿飛’人設,接着是眼睛,然後是眉毛,站姿也要更不正經些。

這麼一層一層的,形成一個面具覆蓋在他臉上。

“快點啊。”外面的人喊。

空白的面具上,眉眼一筆一筆被勾畫,變成‘阿飛’的臉。

他的聲調也微微變化,更活潑了:“馬上就好,別催,催命啊催。”

任逸飛回到前院的時候,牌桌上剛好三缺一,就把他拉進去。

“等小爺殺你們個片甲不留。”他擼起袖子。

他們一直玩到子時。打更人在門外走過,敲着梆子,安靜的夜裏傳來他沙啞的聲音和敲擊竹筒的脆響。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烏雲齊聚,一下遮蓋了月亮,風停了,念經的聲音停了,沙啞的哭聲停了,連守夜人的聲音也停了。

任逸飛手裏抓着牌,臉上眉飛色舞,正要甩他個通吃,一瞬間對面所有人都定住,眼睛一眨不眨,把他嚇得一個急剎車。

卡頓?

有人卡bug?

一瞬間思緒亂飛,他身體僵在那兒,一動不動。

他本來瞪着眼,后覺得不妥,又慢慢放鬆肌肉,悄悄把眼睛閉上,只眯開一條縫,左右轉悠着。

世界從未像是現在這樣安靜,只有劣質的燭火還一邊跳動,一邊發出噼啪聲。

“都出來吧。”

跪地上燒紙的長孫直接將手中餘下的幾張紙錢丟在銅盆里,拍拍手站起來。

他環視一周,視線對上神情各異的玩家們,嘴角扯出一抹笑:“我早發現你們了。”

突然間靜止的世界裏,玩家們坐立不安,顯得怪異又刺眼,無法忽略。

叫阿松的青年無奈站起身,他路過牌桌,剛好看到‘阿飛’。他背靠竹棚面朝靈堂,閉着眼,嘴角一點得意的笑,手裏舉着牌。

是摸到什麼好牌了?

其他玩家們陸陸續續從角落出來,走到中心位置。

‘和尚’第一個跑出來,走得太急,差點摔一跤。

他一臉找到同伴的驚喜,聲音急切又慌亂:“你們也和我一樣莫名其妙到這兒的?這裏是什麼地方?這張卡片是怎麼回事?”

角落裏‘次孫’小心翼翼探出一個腦袋,整個人還是有些驚魂未定。

頭上並無金字,但是已經被嚇哭好幾回的小美一看這麼多人,似乎也鬆了一口氣:“大、大家好,我們算是同伴吧?”

角落一直在打掃的老人放下掃帚,慢慢走出來。他看着還算冷靜,只是緊緊握着掃帚的動作暴露了真正情緒。

長孫看向剩下兩人。

長孫媳婦臭着臉,還在介懷自己的失誤。負責給長明燈添油的年輕人似笑非笑。

這兩個顯而易見是老玩家。

“你可真是不厚道。”負責添油的年輕人看向長孫,“誘導新人暴露。”

“若我知道有新人剛來就暴露,又何必拿人試水?怪我嗎?怪他命不好咯。”長孫玩家一隻手搭在腰上,嘴裏嗤笑一聲,伸手欲撩秀髮,當然,他撩不到。

差點忘了現在是男人。

老玩家的交流只有老玩家可以第一時間明白,所以長孫媳婦立刻笑了,剩下的人覺得怪怪的,不太像他們想像中同伴會面的樣子。

坑新人?這個新人是……

他們後知後覺地看向一開始就暴露的‘和尚’,也看向被坑的‘次孫’。

‘次孫’還沒回過神,而這‘和尚’也是個新人,一開始什麼都不知道。當然,現在他知道有危險了:“什、什麼暴露?”

幾個老玩家誰也沒有搭理他,看他如看死人。新人玩家揉了揉手臂,上面好像起了雞皮疙瘩。

玩家們的卡牌在這時微微發燙,他們急忙拿出卡牌,只見上面第一行內容變更:

【第一夜:人所厭棄的,便是它厭棄的。】

老玩家見怪不怪,新人玩家一臉莫名,想問又不敢問,猶猶豫豫。

“不對。”‘長孫媳婦’卻發現了一些不對。

長孫、長孫媳婦、次孫、小美、和尚、負責添油的、掃地老人、守夜阿松,她數了兩遍:“為什麼只有八個人?第九個玩家在哪裏?”

長孫媳婦的眼睛在四周圍掃來掃去,但是怎麼數都是八個人,她神情更加緊張。

九個玩家,卻有一個消失了?

“誰知道?或許藏了起來,或許就是‘鬼’呢?”

嘴上是那麼說,‘長孫’還是看了人群一周,從唱經的和尚到守靈的家屬到外面的守夜人,沒有異樣,莫非是躲到哪個房間了?

是新人還是老玩家?

啊,隱藏在暗處的傢伙。

“故弄玄虛,一定是藏到了某個房間,一找就能找到。”

‘長孫媳婦’用這種方式發泄開場失誤的火氣。

她轉頭看向‘和尚’和‘次孫’,有這兩個傢伙在前,她暫時還是安全的。但也不絕對,從來沒有誰規定說,‘鬼’一晚上只能殺一人。

“低端局對能力的限制太大了,不能用技能,道具也只有一件。”長孫媳婦有些不甘心。

‘添油’玩家笑了:“聰明人熟悉環境,利用環境,而愚蠢的人抱怨環境,怪罪環境。”

“你說什麼?”被指桑罵槐的‘長孫媳婦’大怒,她的心情本來就不好,這會兒一點就着。

“我說什麼了嗎?你不要對號入座。”

這兩人耍了一頓嘴皮子,又很快偃旗息鼓,時間珍貴,不能浪費在這種事上。

長孫琢磨着‘喜喪’兩個字,突然想起:“這不是那個一年多沒人破掉的最強新手局么?”

“是啊,不好對付。”添油玩家雙臂抱胸,“這次還是得謹慎一些。‘鬼’不能脫離身體行動,可以兩兩一組,這是最快的限制和確定‘鬼’的辦法。”

“未必可行,‘鬼’若是選擇殺了同伴,再去殺掉別人同伴,我們依舊不知道誰才是。”長孫表示反對,末了不屑道,“而且我不認為自己需要用這種低效率的排除法。”

添油看了驕傲的長孫一眼,攤攤手表示:“行吧,你隨意。”

“你們也是為鬼卡來的吧?”

長孫媳婦的視線在長孫和添油之間轉:“一個新手局那麼多老玩家,超標了。既然是為了同一個目的來的,那便各憑本事,如何?”

長孫和添油對視一眼:“好。”

說做就做,長孫媳婦第一個走出去,添油和長孫在後。

“或許可以注意一下,消失的第九人。”添油意味深長道,“搞不好,這是最大變數。”

長孫按着咕咕叫的肚子:“這裏就那麼大,能藏到哪兒去?第九人逃不過我的眼睛。”

他們走過玩牌的竹棚,和一個抓着牌的npc擦肩而過。

這不是那個不肯叫他們吃粥的npc么?長孫玩家回頭多看了眼,嗤笑一聲:“就這牌,有什麼好得意的?”

某npc:……

“他們就這麼走了?!那我們怎麼辦?”陷入困境的‘和尚’想要尋求幫助,但是老玩家一個沒搭理他。至於其他新人,他們關心自身還來不及,哪有時間關注他?

被視作死人的‘和尚’幾乎站不住,軟倒在一張長條凳上顫抖。

新人們像雞仔落在狐狸窩,嗅着滿窩狐狸味兒,既害怕又不知所措。

他們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這又是什麼遊戲,為什麼要扮演……這些一概不知。

本來看到老玩家,他們還生出一點找到同伴的歸屬感,和有人帶隊的安心。

這種環境裏,這些老玩家只要說兩句好話,就能拉走他們的心。可是現在又是怎麼樣?別說歸屬感了,根本是恨不得拿他們當魚餌和探路石頭。

新人們看看這個詭異陰森的靈堂,安全感低到了極點。

“接下來該怎麼做?”小美有些緊張地問,她看向還算冷靜的阿松和掃地老人,“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啊。”

哭過之後,這姑娘的倔強勁兒出來了,反而生出點絕地翻盤的勇氣。

和尚沉默,次孫顫抖,阿松沒有回答,老人則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我們會怎麼樣?”小美又問。

這次卻無人回答,只有長明燈的火焰跳動着。

他們的影子透着灰紫色,在暖黃色光源的襯托下更是冷冷凄凄,就和他們的心一樣。

“我不管了!我不管了!什麼扮演,什麼遊戲,都見鬼去!”

‘次孫’玩家跳起來向門口衝去,一邊沖一邊啞着嗓子喊:“這都是夢,是假的,醒了就好了。”

冷不丁一聲吼,大家都被嚇了一跳,眼睜睜看他跑出去,路上甚至踢翻了一個凳子。

“你等等。”玩家小美想要追出去,走了兩步又站住。

次孫已經消失在黑暗中。

她看着夜色,黑漆漆的,彷彿還有點扭曲,又像是對着他們張開的大嘴,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身體生出許多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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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不安。

阿飛:手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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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逃生遊戲裝NPC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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