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里(2)
任逸飛睜開眼。
他坐在床邊,身後是陽台,眼前是一個五臟俱全的小房間。
這一次他是個盲人,脾氣很軟,沒什麼威脅性,連孩子都能欺負他。
之所以知道原主的脾氣和盲人設定,是因為門外兩個不知名的熊孩子,未照面就給了他‘驚喜’。
是兩個孩子,他們的聲音並不大,不過任逸飛耳朵比較靈。
進來這個遊戲前,他開了黃銅寶箱,開出一個‘聽力增強’的增強屬性。
系統說這個增強屬性有點雞肋,任逸飛卻覺得,這比別的有用多了。
經歷兩次遊戲,任逸飛已經發現,雖然披了別人的皮,但是皮囊之下的所有能力,依舊屬於玩家本人,因此他完全看得見,並且聽力比常人要強一些。
至於卡牌信息,倒是和上一次差不多,只是角色變成‘XX號房客’,關鍵詞變成‘鄰里’。
嗯,鄰里。
回去就投訴,什麼轉運錦鯉?騙子。
“阿文,我們這樣做沒事吧?”
“有什麼關係,就是摔一下嘛,才二樓,摔不死。他瞎子,又看不見,誰會知道是我們做的?再說了,他就是知道了又怎麼樣?媽媽不會讓他打我們的。”
一門之隔的兩個熊孩子湊在一起,壓低了聲音商量怎麼惡作劇。
任逸飛手腕上的紅繩亮了一下光,他伸手輕拍:“死心吧,我不會解開封印的,尤其是為了對付這種熊孩子。”
紅繩蔫兒了,光也不閃了。
任逸飛笑了一聲,接着打量四周圍的環境。
他先去了陽台,陽台上有水槽和洗衣台,牆上還鑲嵌着一面鏡子,可以洗臉刷牙和洗衣服,一條低矮的掛衣繩上掛着幾件單衣。整體環境十分整潔,水盆里沒有待洗的臭襪子,角落裏也沒有掛蜘蛛網。
原主是個講究人。
鏡子裏是一張清秀的臉,只有那雙眼特別出眾,讓人過目難忘。
任逸飛第一次在一個成年人的臉上看到如嬰兒純凈的眼睛,黑白分明,水潤清澈,就像是沒受過世界的污染一樣無暇。
他能從這雙眼裏看見世界的美好。
任逸飛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這才轉回住處。
他的住處,是一個長方形的空間,用一堵矮櫃隔開兩邊。
裏面是卧房,一個衣櫃靠着一張單人小床,床邊貼着一個家用錄音棚,裏面有電腦、書桌和錄音設備。
外面是個小客廳,小客廳沒什麼特別的,除了有一個書架。
這裏所有的傢具都有一個特點,磨圓了角,幾乎看不到尖銳的東西,也沒有可能絆倒人的設計。
盲人,一個工作或許和聲音有關的盲人青年。
他閉上眼,一寸一寸挪動腳,小心丈量着房間裏每一件東西。
十幾年的演繹生涯中,他演過瘸子、聾子、瞎子,還因為‘大惡人系統’體驗過盲人的生活,所以此時也不算是兩眼一抹黑。
任逸飛一路摸到矮柜上。
矮柜上面擺着一些雕件,有玉石的也有木頭的,觸手溫潤,是常把玩的心愛之物。
他將下面抽屜打開,裏面還有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類似充電器、老人手機、收音機、盲人專用針筆,某個可以聽的電子書閱讀器,甚至有一個印章,刻着‘宋博之印’。
抽屜里還有一本《盲人證》,主人也是宋博之。
任逸飛打開老人機看看,時間是初秋,天氣晴朗。
通訊錄里有姐姐、姐夫、編輯等十幾個通訊號。沒有父母,也沒有特別標註的朋友。他看了看最近的電話,都是外賣和通訊運營商的。
看來原主的社交範圍不廣,這倒是好事。
走過矮櫃是一排書架,外邊還有幾張沙發軟椅和一個小茶几。
任逸飛走過去,隨手抽出一本書翻看。上面都是一些小凸點,是專門的盲字。他學過盲文,雖然已經有幾年沒用過,但學了就會留下痕迹。
書架上很多書,這些書裏頭,翻看最多的是一些詩集,其次是散文和小說,工具類書籍最少。
奇怪的是書架邊的口袋裏有很多報紙。
既然主人是個瞎子,這些報紙又是怎麼回事?誰帶來的?那個人會翻開念給他聽嗎?
任逸飛抽出報紙打開,油墨味還很新,應該是最近的報紙,他簡單看了一下,上面寫着‘XX周報’,下面有一些新聞、廣告、訃告。
和手機上的日期比對,這張周報是一個星期前的。
“阿文阿武,你們在這兒幹什麼?”門外響起一個老太太的聲音。
“沒、沒什麼。”兩孩子弱弱道。
接着便是孩子跑開的聲音,輕快又零碎。
“咦?這個點了,怎麼小宋還沒出門嗎?”這個聲音在門口停住了,自言自語。
門裏的任逸飛不動,外面的聲音也不動,似乎任逸飛不出來,人家就不會走。
奇怪的啟動模式。
他把報紙捲起來放回去,又環視一周,在門邊的掛鈎上找到了導盲杖,倒是沒找到墨鏡。
之後他又辨認了雙手,確認慣用手是右手,才把導盲杖的帶子掛在右手上,深吸了一口氣,打開門。
門外的冷空氣順着風吹進來,任逸飛打了個寒戰。
外面比屋裏稍亮些,他下意識想要眯起眼,這時候卻控制住了這種本能。
盲人失去了視覺后,其他的感知器官因為‘補償性’會變得比常人敏銳一點,所以他理所當然的感覺到附近有人,便試探着問:“請問?”
“小宋出來啦?”老婦人笑眯眯地打招呼。
她手裏提着一個籃子,籃子裏的白菜胡蘿蔔還帶着點露水,似乎剛剛買回來。
任逸飛才像是鬆了一口氣,腦袋微微一側,靦腆笑着:“早上好。”
老婦人見着沒有不妥,疑心就像是晨霧散開:“不早啦,我剛剛還看到隔壁那誰了。對了,樓下包子鋪的阿杜問你呢,今天怎麼遲了?”
“鬧鐘沒電了。”
“這樣啊,那你早點去吃啊。”
老婦人說完就走了,她進了隔壁的屋子,就是左邊。而兩個孩子躲在樓梯上,他們捂着嘴,一臉作怪看着任逸飛。
任逸飛‘看不見’他們,轉身關上門,又輕輕拉扯一下確認鎖上了,才拿起導盲杖,走了兩步,摸索着找到樓梯扶手,開始一步一步往樓下走。
他家門口左前方的位置,是露天的旋轉樓梯,水泥材質,但是外層鋪着一層防滑的樹膠,看顏色用了不久,他踩着感覺有一點柔軟,也很防滑。
此時大孩子眼神示意小一些那個,小的那個孩子點點頭,立刻拿出一捧圓溜溜的玻璃珠子。
嘶……任逸飛心裏一跳。
這時還很早,天蒙蒙亮,很多人還沒有起床,四周圍只有他們三個活人。
那些圓滾滾亮晶晶,水晶一樣的玻璃珠子被鋪在任逸飛必經之路的中間,盈盈發光,十分美麗。
因為樹膠的特性,珠子放下去的時候,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音。
兩孩子對視了一眼,齊齊露出即將惡作劇成功的得意笑容,他們貓着身跑到樓梯下,抬頭看着。
“一會兒踩在這些珠子上的時候,怎麼最大程度的保護自己,不在滾落的途中受傷?”
任逸飛想着這個問題,臉上帶着淺淺的微笑,一隻手扶着樓梯,慢慢一步一步往下走。
“不,或許不能一下做出保護自己的動作,人類受到驚嚇的時候,需要一定反應時間。立刻有保護自己的動作,就好像早有準備,不行。”
距離那些珠子只有三個台階了,躲在樓梯下的孩子控制不住笑了一聲。
任逸飛聽見了,他的臉上出現了一點疑惑,頭部微微向前側轉,想要聽得清楚一些。
他的這個動作一出,下面兩個孩子立刻停止笑聲。
他們相互捂住嘴,一雙眼盯着他,想笑,又怕暴露,表情生生扭曲成猙獰的形狀,天真又殘忍。
任逸飛扶着樓梯扶手,頭頂是藍天白雲,腳底下是萬丈深淵。
或許他可以假裝自己察覺到了沒有踩下去,又或許他可以裝作腳尖碰到珠子,覺得有問題,於是沒有繼續。
可是這樣一來,這場戲就有了瑕疵。
任逸飛伸出腳,向台下慢行。
他的影子在樓梯上流動,悄無聲息,和他的腳步一樣。
門口似乎進了兩人,他抓緊扶手,又慢慢鬆開。
只有三米多高的旋轉樓梯,水泥外面貼了一層樹膠,摔下去不至於死亡……
他如此想着,足尖向下,距離玻璃珠不過數厘米。
兩個孩子眼睛一下亮起。
任逸飛不動聲色,動作小心又輕柔,但身體每一塊肌肉都是緊繃的。
人的身體本能不想受到傷害,每一個接收到的信號都在告訴他迅速遠離。
本能……
人的本能,和人的意志之間,存在看不見的博弈。
“當你沉浸在戲裏,你的每一根骨頭的運動,每一塊肌肉的顫抖,甚至臉上每一個微表情,都是戲。看着你的,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而是幾百上千萬人,一點小瑕疵,都會在屏幕上放大。”
玻璃珠子就散落在腳下,即將踩上去,空氣變得有些凝澀。
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或許運氣好一點在半途中停下,或許運氣不好一直滾落。
什麼是演技?
他忽然想起老師問他的一個問題。
任逸飛的腳緩緩踩在玻璃珠上。
珠子的觸感和平面不一樣,他的臉上出現了疑惑,但是腳已經踩下去。
圓滾滾的珠子不能接受這種傾斜的力量施加。身體平衡被破壞,向前傾倒的時候,他的臉上出現了錯愕和驚慌,下意識想要蜷縮起來,雙手抬起想要抱住頭。
但是頭狠狠撞到台階上,水泥的階梯讓他震了震,出現了一陣暈眩和空白。
他滾落了一圈,一隻手接住滾落的他,穿過他的腿彎將他抱起。
重心再次偏移,任逸飛從未被人這樣攔腰抱起過,他無措地抓住對方的衣服,帶着一點焦苦香氣的體溫溫暖了他冰冷的手腳。
好香,是甜點屋的香氣。
任逸飛側過耳朵,伸出手小心碰了碰,觸碰到細膩溫潤的皮膚:“謝謝?”
抱着他的人發出清潤的聲音:“你沒事吧?”
因為貼着近,胸膛似乎也在共振。
“還、還好。”
什麼是演技?演技就是連自己的身體都要騙的騙術。
不瘋魔,不成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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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飛:柔弱、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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