構陷
第十三章
蘇妙求的這一個“恩典,”只叫沈瑢愣在了原地。
因為過於無稽,他一時間甚至有些懷疑,蘇妙是已猜出了什麼,故意說出這樣的話,實則另有深意。
但很快的,沈瑢便又自己在心下搖了頭——
無他,實在是眼前的蘇妙,過於天真,純粹的不加掩飾,只看那眸子,便丁點不像是有這般心機的。
她是真的羨慕斬首的“不疼”,甚至不惜與他求個死的痛快的恩典。
那蘇妙曾經,是經歷了如何的死法?
是了,蘇妙,雖一直都極不起眼,他也隱約記得是紅顏薄命,去的極早。
可她具體是何時何事死的?
直到這時,沈瑢也才后一步的,仔細回想起了蘇氏的下場。
這倒不怪沈瑢之前從未想過,而是他所知所見的結局後事,都是十幾日的噩夢中,走馬燈般灌進腦子裏。
夢中所見,與死而復生,自個一日一日活過來的經歷是不同的。
他所見到的未來,就如同一本以他為主角的話本子,沒有吃喝拉撒、事無巨細,只有要緊的事,要緊的人才值得出現,而越是不甚重要的,在其中所佔的分量就要越輕。
原先的蘇妙,在皇七子、郕王爺的一輩子中,能佔據多少分量呢?
說白了,若不是蘇妙這一張臉實在驚艷,叫人一見難忘,這麼一個叫人送來的,從未侍過寢的尋常侍妾,說不得沈瑢都壓根不會記得。
如今沉下心思,略過他自己的下場,沈瑢在整個夢中細細篩過一遭,才好容易在一根線頭裏尋着了一句話——
當真只是一句話,因為四年後,他在西威奉旨監軍,在路中接着留在王府的王妃家書,信中在極不起眼處,提了一句侍妾蘇氏蘇妙,因急病暴斃。
這一句話的確說的不明不白,但信上,的確許多內情都不好多說,以夢中他日後王妃袁氏的做派,等他平安回去,應當會當面解釋其中緣故,因此他當時也並未在意。
而等得他監軍回去之後,便是變故頻出,更是誰都顧不得提起一個無人在意的蘇氏。
若是當真病故,蘇妙此刻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所以,她上輩子的死,也是另有緣故的嗎?
沈瑢微微垂了眸,雖沒細問,但內宅之中的花樣無非是那麼幾樣,不是真的病故,便必然是被人所害。
也難怪,這一次的蘇妙,舉止與原先大不相同,眸子又時常都是燃着火一般,亮的攝人。
—
而一旁的蘇妙,當然不會知道身邊的七皇子只從自個一句話里,就已知道了這麼多,她求罷了,對方卻久久無聲,心下便難免焦急。
按理說,白綾賜死,是留了全屍,比起斬首,已算是主子們給的恩典。
但是真正受過一次的蘇妙看來,這樣的恩典……誰想要誰拿去!
從白綾加身,到真正沒了知覺氣息,這其間要耗費多久?
她當初只顧着叫冤,最後是被一個壯實內監上手勒死的,那位公公半路上也不知是心軟還是沒勁兒了,在她快死時鬆了一下手,叫她喘上了一口氣,卻生生的叫她受了兩遍罪。
那燒皮蝕骨的疼痛,那恨不得把脖子戳個窟窿的憋悶,蘇妙覺着簡直有一輩子那麼長!
這樣的死法兒,蘇妙是決不肯再受一遭的,重來一回,她便想過。這一次趁着還得寵,得提前準備好,給自己找一個不遭罪的死法。
戲文里的美人愛吞金,可蘇妙想了想,覺着這個應該不會立時就死,估摸着也挺遭罪,蘇妙之前的打算,是尋個見效快的毒貼身藏着,只一時半刻沒能顧得上。
可此刻見着斬首之後,她便立即覺着,什麼吞金服毒,都是下下策!還有什麼比得上這樣唰得一下,腦袋都鳥兒似的飛上天去,來的利落乾脆的?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七殿下可是皇子,他若是親口答應了,就算是解下了她最大的後顧之憂。
這麼想着,蘇妙便忍不住又晃着他的胳膊,撒着嬌再催促一次:“殿下,只這麼點小事兒,您就答應妙娘吧!”
沈瑢從沉思中回神,深深看她一眼,並不回這話,只忽的轉了話頭:“時候還早,斬首看罷了,你還想去哪?”
他原本是打算監斬罷了,便順路將蘇妙送李府,他自去辦正事。
但是如今,想到曾經的他,一時心軟將人帶回府,原以為是給了一個苦命女子安穩照拂,結果卻害她在內宅中為人所害,一時竟莫名有些理虧似的,便改了念頭。
故土難離,她既還在淮州,叫幾個侍從跟着,隨她四處轉轉,也不是什麼大事。
若是之前,聽到這樣的問話,蘇妙定然要格外歡喜,順勢撒嬌賣痴,抓着這個機會好好轉轉淮州城。
更別提,七皇子這麼說,就已經是擺明了拒絕這個求肯了,只是給她留了幾分面子沒有明說,即便是蘇妙這種不善討巧的,也明白這樁事就該到此為此,省的再惹貴人生厭。
可是眼下的蘇妙,想起了被活活勒死的痛苦,卻是實在還有些不甘心,她小心覷着七皇子的面色,仍想着再試一回:“殿下,我只是……”
“好容易出來一趟,你可想回家,我派人送你回去瞧瞧。”
這一次,沈瑢卻壓根沒等她說完,便徑直打斷了。
回家?蘇妙聞言一頓,她哪裏有什麼家?繼而才又恍然,殿下說的是蘇家樓。
蘇家樓啊……
蘇妙的心,被誰撥動似的忽的一顫,隔了這麼多年,她原以為自個早已經忘記蘇家樓的模樣,但身處淮州,只是閉上眼睛,攀折苔蔓的圍牆小樓,風韻猶存的豐腴媽媽,卻仍舊能清清楚楚的浮現在她的眼前,
有蘇端娘在前比着,甚至那些待她尖酸刻薄、陰陽怪氣的大小姐妹們,在記憶里都顯出幾分可愛來。
蘇妙一向是個不會掩飾自個的,提起回家,她面上的心動懷念,便顯露的明明白白。
沈瑢看在眼裏,已轉了身,打算叫魏守缺過來吩咐,但身旁的蘇妙見狀,卻又忽的拉了他,仍是言笑晏晏:“殿下說笑了,我這樣的出身,哪裏有什麼家呢?不過是錢貨兩訖罷了。”
罷了,刺殺皇子可是要誅九族的,這九族裏,可從來沒有賣家一說,她再無牽扯的的一個人,幹什麼要再將旁人拉進來?
哼,你不答應就算了!大不了就是還按着之前的打算,尋見效快的毒=葯去。
不過殿下啊殿下,你不答應給我好死,我可就全無顧忌了,這次我這麼蹦躂,等往後回了京城肯定死的更快,要是在死前報不了仇,你可別怪我尋着機會,拉着你一起!
其實隔了這麼久,蘇妙剛剛重生的一腔意氣已經沉下大半,加上七皇子待她不錯,又沒什麼惡癖,就算當真有現成的機會擺在眼前,她也未必能下得去手了。
但此刻被拒絕的挫敗,與對勒死的后怕都太過強烈,七皇子再是和氣,也仍舊叫蘇妙很不甘心的在暗暗咬牙。
只蘇妙再蠢,這種心思也不敢露,她又十分識趣的,起身貼心道:“得殿下恩典,叫我看了這麼大一場熱鬧,時辰不早,也該回去了。”
雖然不知道蘇妙的心思,但沈瑢的眼力,卻仍能瞧出她話中的不甘心。
她分明心裏想念,卻不肯回家,可是因為早存死志,不願平添留戀?
她這次已這般殷勤求寵,卻並不認為,他會護她周全?
沈瑢皺了眉頭:“你剛求我的事,再換一樁,正經些的,我便應了。”
說罷,不待蘇妙舊話重提,又很嚴肅的補充一句:“莫胡鬧,你好好想!”
死生大事,怎麼能叫胡鬧……
蘇妙叫這一句補充說得有些悶悶,半晌,眼眸一圈,想到什麼,抬眸小心道:“那殿下可能答應,往後絕不沾我那姐姐,蘇端娘?”
不說胡話,便又開始構陷姐妹了?
還不明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便聽信讒言,為了一人所求,冷待另一人,這豈是君子所為?
沈瑢這麼想着,一時簡直氣的想笑,可此刻瞧着眼前蘇妙的眼神,半晌,卻還是嘆了口氣:“好,我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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