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五兒說的對,我們明家的人就愛講道理!”
明肅政的心情,和他的笑聲一樣暢快。
宣德侯是世襲罔替的爵位,明肅政卻是白手起家。
宣德侯府根深葉茂,實力雄厚,明府相比之下單薄多了,畢竟明老太爺那一輩的時候,明家還在秦州鄉下耕地呢。
世人提起宣德侯府,大多是誇獎的,“積德行善的好人家”“名將輩出,功勛卓著”“家風清正,子弟有教養”。提起明府,話就沒那麼好聽了,“暴發戶”“沒根基”“明家不就是運氣好么?祖墳冒青煙出了個進士,進士到偏僻小縣當縣令,好巧不巧的,投到了原王麾下。有朝一日原王登基,明家就抖起來了”。
輿論是偏向宣德侯府的。
畢竟宣德侯府已經富貴了好幾代,而明府出現在京城,不過短短數年。
當年明琅跟宣德侯離緣,世人的議論更是一邊倒,“再怎麼美貌絕倫,鄉下女子做侯夫人,也是做不長”“世家子和暴發戶家的閨女,就是不般配”“做夫妻嘛,還是要門當戶對才好”。
這種種議論,明肅政一一知悉,心裏不是不憋氣的。
明探微方才那番話,令他神清氣爽。
宣德侯府的人太俗了,滿肚子功名利祿,明家人才是君子之風,言近而指遠。
“五妹妹正氣凜然啊。”
“小小年紀,剛正不阿。”
“公開、公正、公正,是為三公,五妹妹說的可真好!”
“五妹妹從頭到腳,全是浩然正氣。”
哥哥姐姐們花式誇獎。
明探微服氣了。
明五姑娘在明家,團寵啊。
……
宣德侯僵了好半天。
他耳畔環繞着一種奇怪的聲音,像在挨耳光,但是很沉悶。
是臉面着地的聲音么?
完了,當著這麼多官員的面,當著湄湄諸多同窗的面,他這位宣德侯爺,顏面盡失。
往後同窗們會怎麼看湄湄?還會把她當侯府大小姐來尊重么?
宣德侯心如刀割。
“明五姑娘,請你慎言。”江浩歌為宣德侯鳴不平,“我宣德侯府乃開國元勛,不是你能夠詆毀的。你休要為了推脫罪責,便胡亂往我宣德侯府潑髒水。”
明探微一笑,“江大小姐,你最好乖乖的站着,一句話也別說。你若要胡說八道,我就要跟你討論一下早產兒的健康保養問題了。那個時候,就不是什麼滿腦子的功名利祿,而是一肚子的------”
明探微伸出四個手指,“四個字,你懂的。太難聽了,我女孩兒家說不出口。”
江浩歌又羞又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宣德侯臉色紅了白,白了青,“你怎敢……”要向明探微發脾氣,明肅政兩道涼嗖嗖的目光射將過來,宣德侯不由的打了個寒噤。
“走!”宣德侯實在待不下去了,拉起江浩歌,也不和在場的官員們告辭,落荒而逃。
“滾蛋啰,滾蛋啰。”明家五兄弟在他身後發出陣陣嘲笑聲。
宣德侯耳邊又響起了奇怪的聲音。
這回他的臉面是徹底掉地上了,撿不起來了……
……
靳升追了幾步,沒追上宣德侯,一個人回來了。
靳升之所以認準明五姑娘是兇手,理由非是明五姑娘嫉妒江大小姐、明五姑娘要害江大小姐卻誤害了靳筱瑩。宣德侯這一跑,他這邊等於是沒了憑證,心裏開始發慌。
“公開、公正、公正,沒問題吧?”明肅政笑道:“曲府尹清正廉明,見微知著,明察秋毫,本官一向是佩服的。相信曲府尹一定能做到。”
“明肅政過獎。”府尹謙虛了幾句,嘴上說著話,心裏盤算着如何應對,方是上策。
明暾站了出來,“府尹大人若要審理靳家小姑娘遇害一案,請連同我們明家的訴狀一起收了吧。”
曲府尹聽到明家也要告狀,微微皺眉,“你狀告何人?”
明暾一臉鄭重,“在下明暾,狀告滋蘭書院的學生強行威逼,致我幼妹跳湖,險些喪命。”
“對啊,如果不是我們及時趕來,五妹妹便危險了。”明智、明暥等人義憤填膺,“滋蘭書院這些學生強逼我五妹妹,這筆賬不可不算!”
幾個平時和江浩歌要好的女孩兒,臉上現出恐懼的神色。
她們相互看了看,不由自主的慢慢挪動腳步,往後退。
她們的想法是一樣的,想躲,想逃。
明暥耳聰目明,揚眉喝道:“站住!誰也跑不了!”
明暾低頭和明探微耳語數句,驀然抬頭,怒氣隱現,“父親大人,威逼五妹妹最厲害的,是景川侯府的曹語柔、曹語姝!”伸手指了指兩名藍衣女童,“便是這兩人!”
“我不是,我沒有……”曹語柔、曹語姝到底年齡還小,被明家兄弟怒目瞪着,心驚膽顫,一邊搖頭否認,一邊往後退。
“原來如此。”明肅政大怒,“半個月前本官彈劾景川侯侵佔民田、違法亂紀,今日景川侯府便派了這兩個小丫頭報仇來了!可惱可恨!”
“景川侯是怎麼吩咐你們的?從實招來!”明肅政逼問。
曹語柔、曹語姝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她倆嚇暈過去了。
平時和曹語柔、曹語姝交好的幾個學生,蹲在曹氏姐妹身邊,哭作一團。
……
本來明探微是被告,但事情越來越複雜,越來越難辦,明家也要告狀,明探微成原告,曹語柔、曹語姝等氣勢洶洶逼她跳湖的,成了被告。
這案子當天肯定結不了。
涉案的都是六七歲、七八歲的女童,又都出自有頭有臉的人家,肯定是不能帶回順天府關押的,只能各回各家。
靳治中是苦主,他如果一定要追究,事情會有些難辦。不過,靳治中到底是順天府尹的屬官,不肯和上司過不去,體貼的表示,任憑府尹大人做主。
曲府尹下令封了滋蘭書院,山長、老師等留在書院接受詢問,學生們各自回府。
年齡大的學生略好一點,年齡小的學生多有受到驚嚇以至於發燒、說胡話的,家裏請醫延葯,很是煩惱。
這些學生的家長,自然不會和書院善罷干休。
滋蘭書院遇到大麻煩了。
對此,明探微只想說兩個字:活該。
這個書院風氣不好,按家世排等級,出身高的學生欺凌出身低的學生,簡直成慣例了。
校園霸凌,在滋蘭書院廣泛存在。
這樣的書院,也該反省、整頓了。
明探微被明肅政抱上馬車。
哥哥姐姐們另外有車,但他們都想和明探微在一起,都擠上來了。
好在明肅政好享受,馬車寬大寬敞,少年少女又都很苗條,還真坐下來了。
一路議論着今天發生的事,哥哥姐姐們都很興奮,“微兒大變樣了!”
“微兒,你對宣德侯……你怎麼想開了呀?”明和暢好奇。
明探微認真想了想,“二姐姐,你如果是我,從生到死、從死到生經了一轉,你也會改變很多的。”
明肅政向女兒微微搖頭。
明和暢知道父親的意思,歉意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微兒今天經歷了這麼多事,遭大罪了。這個時候,做姐姐的應該寬慰她,讓她高興,怎麼能這樣追問呢?若是勾起微兒的傷心事,那還得了。
哥哥姐姐們相互使眼色,決定不再提宣德侯了。
“別提他,不吉利。”明暥小聲嘟囔。
……
“微兒,回家見了老太太,咱們說話和緩些,莫嚇到她老人家,好么?”明肅政溫聲和明探微商量。
“應該的。”明探微當然不反對。
明老太太,是明五姑娘的外婆。
前世明探微父母早逝,爺爺奶奶嫌棄她是女孩兒不肯養,是外婆含辛茹苦帶大了她。
她到明家村扶貧,就是為了報答外婆。
明家村,是外婆的家鄉,外婆長大的地方。
雖然她和明老太太還沒見面,但明老太太是外婆,感覺就很親近。
回到明府,明肅政吩咐,“暢兒,你帶微兒回房換衣裳,梳洗打扮好了,再去見老太太。”
明探微畢竟溺了一回水,雖然換了乾淨衣裳,還是有些妝容不整。老太太見了孫女這個樣子,豈不擔心?
……
明探微對古代的化妝、髮型什麼的,都沒什麼概念,明和暢說什麼,她都點頭同意,“好,我聽二姐姐的。”
明和暢抿嘴笑,“微兒這麼聽話呀,好乖。”
開着玩笑,吩咐婢女替明探微收拾好,“微兒,你照照鏡子,看滿意不?”
明家用的是西洋過來的玻璃鏡,很清晰。
明探微看着鏡中的小姑娘,有些迷惘。
鏡里的這位古裝小姑娘,好像小時候的她啊。
一時之間,明探微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穿了本書,還是到了另一個平行時空,成為了另一位自己。
見到明老太太的時候,明探微又驚又喜。
年近半百、面容慈祥的老人家,簡直就是當年的外婆。
“阿婆。”明探微脫口而出。
明老太太眼中有了淚光,“微兒乖。”端詳幾眼,把明探微抱在懷裏,捨不得放開。
明探微跟小貓似的,很乖巧。
明肅政等人更衣過後,都來請安,看到明老太太和明探微祖孫二人如此親密,又是欣慰,又有些激動。
微兒真是大變樣了啊,從前她到了老太太面前,總是板着個小臉,很少有笑臉。
“阿婆,能抱抱我么?”明暾笑道。
“對啊,阿婆,能不能也抱抱我們啊?”明智、明暥等人都湊熱鬧。
“去去去,都多大的人了,還來撒嬌。”明肅政心花怒放,笑咪咪的揶揄,“也不瞧瞧你們這塊頭,老太太抱不抱得動。”
“抱得動。”明老太太心疼孫子孫女,“都抱得動。”
“阿婆說抱得動。”明暾等人圍在明老太太身邊,說說笑笑,好不開懷。
……
明老太太年近半百,美人遲暮,目光依舊明亮,聲音依舊柔美,坐在明老太太身邊,明探微鼻尖聞到好聞的香氣,感覺溫馨舒適。
明探微注意到,其實明老太太比明肅政大不了幾歲。
也對,明琅和明肅政同父異母。
明老太太嫁到明家的時候,明肅政應該是十幾歲的半大少年了。
明肅政對明老太太,異常尊敬。
有好幾回,明肅政叫的不是“母親”“老太太”,而是“老師”。
明探微猜測,明老太太應該是位才女,教過明肅政讀書。
那明肅政對明老太太的態度,對明琅的態度,對明探微的態度,就好理解了。
明老太爺那一輩人,還在鄉下耕田呢,想請個好老師,想必是不容易的。
千金易得,良師難求。
我朝人民,一向尊師重教。
……
明琅和四爺明玕、四太太常氏一起外出辦事,需到月底才回來。
明探微對明琅很好奇,但要再過一段時間,才能見到這位東楚第一美人。
明肅政找了個合適的時機,把靳筱瑩落水等事,簡單扼要的講了講,“……其實咱們微兒沒什麼事。不過到了外面,咱們須是另外一番說辭。若是您聽到了外頭傳來的什麼風言風語,莫往心裏去。”
雖然明肅政講得委婉,雖然明探微看上去好好的,明老太太還是心疼得不行,“可憐的微兒,被人冤枉了。”
明肅政想來也是后怕,“老師,我尋思着,給微兒增多幾名婢女,最好有些功夫,能保護微兒。”
“極是應該。”明老太太贊成。
明家二太太章氏正要掀帘子進來,聽到明老太太和明肅政的對話,心裏多多少少有點不服氣。
明家五位姑娘,就小五最金貴,房裏有一等大丫頭春來,還有風來、雪來、霜來、雪來四個小丫頭,這已經是超份例了,現在還要給小五挑丫頭?
章氏站了一會兒,轉身走了。
她得找大太太管氏說說話,讓大太太勸勸明肅政,不能太慣着小五了。
小姑娘家,太嬌慣了反倒不好。
……
明探微聽到要給她添丫頭,心中一動,想起原書里一位連名字都沒有、卻深深感動了她的姑娘。
那位姑娘姓孫,跟着行商的父親販貨,途中父親生病將死,臨終之前,把貨物全給了客棧老闆,客棧老闆發下毒誓,答應把孩子養大。
父親死後,客棧老闆收了貨物,卻沒像答應過的那樣,好生撫養孫丫兒。
姑娘本來是有名字的,客棧老闆懶得叫,就叫她孫丫兒。
一開始還給些殘羹剩飯,後來嫌孫丫兒吃得多,索性給趕了出來,讓這孩子自生自滅。
孫丫兒連雙鞋也沒有,光着腳丫子,到處要飯。
孫丫兒很可憐,偶爾遇到孫丫兒的明五姑娘,覺得孫丫兒和她一樣是可憐人,送了孫丫兒衣裳鞋子,還有吃食。
連着三個月,明五姑娘每天定時給孫丫兒送飯。
孫丫兒問明五姑娘的姓名,說將來要報答她,明五姑娘一心要想認爹,就告訴孫丫兒,說她是宣德侯府的大小姐。
孫丫兒牢牢的記住了。
後來,客棧老闆暴斃,老闆娘害怕了,以為是應了毒誓,就找到孫丫兒,把孫丫兒領回去了。
之後,老闆娘雖然對孫丫兒不怎麼好,卻也不怎麼虐待。
客棧老闆的死,把老闆娘給嚇住了。
若干年後,江浩歌遇險,被刺客追殺,孫丫兒拼着自己性命不要,救了江浩歌。
孫丫兒被刺客砍得全身是血,只剩最後一口氣,還笑着告訴江浩歌,說她是來報恩的,說大小姐當年養了她三個月,她才活了下來,還拜了師,學了一身功夫,總算能派上點用場。
江浩歌良心發現,把事實告訴了孫丫兒。
孫丫兒瞪大眼睛,遲遲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
宣德侯府大小姐沒有幫過她?沒有連着三個月給她這個小乞丐送過飯食?這怎麼可能?
孫丫兒死不瞑目。
……
明探微替這姑娘抱不平。
“阿婆,你記不記得咱們春天到郊外踏青的時候,曾經路過吉祥客棧?”明探微想把孫丫兒要過來,“吉祥客棧有位小姑娘,名叫孫丫兒,她很有練武的天份,沒有師父都能自己練拳腳,身手很不錯。”
“吉祥客棧么?”明老太太不記得這家客棧,但小孫女既然這麼說,她不願掃興,“那便命人去打聽打聽。”
“包到舅舅身上。”明肅政很爽快。
“舅舅真好。”明探微大喜,甜甜道謝。
前世明探微只有外婆,並沒有舅舅。她覺得吧,有個舅舅,還真是挺好的。
明肅政派僕人王用去了吉祥客棧。
明探微特地給了王用一袋子點心,“你把這個給孫丫兒,她自然明白。”
孫丫兒收到點心,只吃了一口,就吃出來了,“這是恩人的點心!就是這個味兒!”
老闆娘只是怕應誓才養着孫丫兒,其實不情不願的,明府來要人,她很高興。
孫丫兒自己又願意去明家,那更沒問題了。
老闆娘破天荒的,給了孫丫兒一身新衣裳,“這就要到明府了,可得穿件好衣裳。”
孫丫兒跟着王用到了明家,見到明探微,感激涕零。
明探微挺不好意思的。
其實幫孫丫兒的不是她,是明五姑娘。
但這些內情,她沒辦法向孫丫兒解釋。
明老太太另外從明家的婢女當中挑了一個身手敏捷的,和孫丫兒一起,給了明探微,“微兒,你房裏的大丫頭春來,是阿婆給你的。風來、雨來、霜來、雪來,是你自己挑的。新來的這兩個,你自己給起個名字,好不好?”
明探微呆了呆。
風來、雨來、霜來、雪來,明五姑娘這小小的腦袋瓜子裏,究竟裝了多少風雨霜雪?
孩子,其實你沒那麼慘。
愛你的人很多啊。
……
“姑娘,我不怕別的,就怕餓。”孫丫兒是個直腸子,“姑娘給我起個能吃飽飯的名字吧。”
“我愛穿漂亮衣裳。”另一個小丫頭說話也很直接。
明探微樂了,“我呢,胸無大志,就想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要不然你倆一個叫衣來,一個叫飯來?”
她這純粹是開玩笑,誰知兩個丫頭聽了,滿意得不行,“姑娘真有學問!這名字起得可真好!”
明探微:“……???”
敢情她招來的是兩個憨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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