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會變臉的卡西莫多
丟下一句“自己找車回去”,那輛寶藍色跑車躥進前面一片未開發的小樹林。
車子顛簸在不平坦的路上,依着蕭振清給的地址,他往樹林深處開去,果然在重重掩映后一間殘破的小木屋。
遠遠熄了火,他從車上下去,貓着腰一點一點接近木屋。
彤小鏡快被餓死了,人虛弱得像一灘爛泥。從昨天下午開始,她有整整二十八個小時沒有東西吃,沒有水喝,那個女人是個變態……
手腕上的疼已經漸漸麻木,初始的滾燙到現在開始慢慢的變冷,不知道是流得太多快要乾涸凝結還是她就要死了,她仰頭看着結滿蜘蛛網的天花板,眼前開始泛白,一陣一陣的白,像有什麼糊在眼睛上似的。
那個變態女人,在她手腕上狠狠割了一刀,再不止血,她就要失血過多而死了。而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彤小鏡尤惦記着兩件事,第一,她肚子好餓,就這麼死了會當餓死鬼的,她不幹啊;第二,連害她的人臉都沒瞧見,這麼去見閻王,要是閻王問起來,她可怎麼回呢?死也是個冤枉鬼……
至於藏在心底里的一件事,她還沒和陳安東問清楚,還沒打定主意是原諒還是不原諒,她已經不敢去想了,越是想,越是覺得自作自受,要是一拳揍出陳安東的解釋來,或許她現在就不會在這兒等死了。
她本來就不是淑女的人,本來就不是個矯情做作的人,怎麼輪到感情這回事上就鬧起來了呢?像對付流氓地痞那樣,陳安東有事瞞着她,她一拳揍過去,威逼利誘,要是他不肯說就打掉他的門牙讓他以後都不能當演員拍戲,快刀斬亂麻不就什麼事都解決了?矯情什麼呢矯情?鬧到現在,特么以後再想暴力逼供都沒可能了,就耗這兒矯情吧!
越想越懊悔,越懊悔越掙扎。躺在地上像一條離了水就要翻白眼的死魚,她努力拿腳尖蹭着地,扭着身體,憑着最後一點點力氣想要挪到門口去。
突然一聲巨響,緊閉的門被人從外面砸開,彤小鏡微闔無力的眼朝那頭看去,僅存的清明劃過一道晴天霹靂,隨即消失於無,被逮到死定了的念頭轉瞬化成反正要死了被逮到就被逮到……
來不及聽到那一聲驚惶萬分的“小鏡”,她上下眼皮一闔,身上最後一絲力氣耗盡,頓陷入無邊黑暗。
我想要的未來,有一間自己的房子,房裏有愛鬥嘴愛我耍賴的你,不需要華麗的裝飾,惟願普通,只需有你。因為有你,哪裏都是我的家,是我最最想要的那間房子。
彤小鏡是個沒有太多文藝細胞的姑娘,在流轉在茫茫黑暗的時候,卻總有這樣一段話在她腦中浮現,在她耳邊低喃,她記得,那是她剛拿到房鑰匙的時候隨性寫了貼在QQ上的簽名,很久很久了,久得她都快忘記了。人說,死前才回顧到過去,生前的歷歷浮現就像電影畫面,她居然想起這麼久遠的簽名,是不是,她也死了?
空曠的醫院裏到處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死亡的氣息,來到這裏的人,或者與死神擦身而過,或者屈服了,歸順離去。沒有萬一,沒有僥倖,只有註定,命中注定。
雪白的牆壁,雪白的床單,雪白的面孔,冰冷的儀器,維繫着那一端淺淺的生命。跳動的浮線,是唯一生命仍在延續的證明。
將大捧海芋放進瓷白花瓶,拉開窗帘,讓晨起的金色陽光給進入這冰冷的房間裏,讓原始的暖來熨帖這叢生的寒。
立在床邊的男人臉色凝重,線條緊繃,眉間微蹙,直直望着床上的女子,愧疚不言而喻。
董奇偉走到他身側,看着病床上不知此生還能否再起來的女人,嘆氣寬慰道:“別太自責,不是你的錯。”
不是他的錯,是誰的錯?明知道她的心,明知道她所有念頭,卻以為寬容和驅逐是最好的拒絕方式,結果差點釀成大禍。是誰的錯?
陳安東背轉身來,一言不發,起身往外走。董奇偉低眼再看那病床上慘白的面容,匆匆跟上陳安東。
“再過半個小時你還有通告。”
“知道了。”
他大步走,拐彎進入電梯,董奇偉被阻在外頭,搖頭,轉身走到邊上去打電話和負責通告的助理聯繫。
三樓左拐第一間房,一進門就聽到嘮嘮叨叨的吵鬧聲,陳安東那眉不禁一蹙,走到門口的腳頓了下來。
明亮亮的病房裏三五成群,皆圍在窗戶前那張病床上。拉開帘子的玻璃窗,大束大束歡悅的陽光照進來,在每一個人的背上都籠了一層金邊,叫人無端端嘴角要卷翹起來。
陳老和老馬正爭着到底是他的花膠湯好喝又補身還是老馬的魚湯好喝又補身,一抬頭看到孫子揚着唇靠在門框上,忙招手要他過來。
“你們的話都不可信,哪有花椒比不上幾十塊錢魚湯的道理?東子,你來做評委。”
“讓你孫子做評委能公證?”
“應該公證。”林勝一襲白大褂,倒又像當初見到那般風雅君潤,看向陳安東時點了點頭,他走過來,擋在兩位老人家中間。
“馬丁或許還會心慈手軟,陳安東就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被點名的馬丁尷尬下伸手抓了抓頭髮,單純發出兩聲附合的笑。老馬瞪了他一眼,寡難敵眾的勉強答應。
陳安東走進病房,走進那被陽光灑滿的一室之間,抬眼瞧了瞧床榻上仍舊安睡的人,不禁輕笑:“你們這麼吵她也沒醒?”
“你不知道,”馬丁走到他身側順着他眼看過去,笑,“她在學校時候人稱‘小豬’,有一次號稱滅絕師太教授下課時候點名,喊了她三遍,她左右的同學使勁兒咯吱她也沒能把她叫醒,最後,教授還以為她人沒到,險些掛科。”
“小豬?”陳安東噙笑點頭,“確實名副其實。”
“來來來,嘗嘗你爺爺我花了一上午熬的花膠湯。”迫不及待的把保溫盒拿出來,陳老小心翼翼端了碗遞到陳安東面前。一股子腥味兒撲鼻而來,陳安東下意識往後撤退。
“你這什麼東西?”
“嘖!你那什麼表情?”陳老黑臉,“還沒讓你喝呢就跟要你命似的。”
“去!”馬老適時插過來,“沒焯水吧,那麼腥,我擱這兒都聞到了。”
邊說邊把保溫盒遞到陳安東面前:“馬爺爺的手段怎麼樣?”
陳安東低頭看一眼濃湯,奶白噴香,瞧着不錯。接過勺子嘗了一口,差點當場噴出來,勉強咽下,他一張臉現出痛苦萬分的神色。
兩手把那兩隻杵在面前的保溫盒往他們懷裏推,嚴重警告:“別那這種東西來禍害我老婆!”
“老婆?”
一道略略暗啞的女聲摻和進來,那圍在一塊兒議論紛紛的五人這就都愣住了,下一秒皆回頭。
就見病床上那臉色發白,還掉着點滴的彤小鏡目光懵懵的朝他們這邊瞧。林勝先着走過去,彎腰問道:“怎麼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彤小鏡覺得自己就跟剛和一超級賽亞人比賽完馬拉松似的,渾身都沒勁兒,連手指頭都太不起來,微垂眼皮搖了搖頭,她輕聲道:“想喝水。”
馬丁這邊倒了杯清水過來,把吸管放進她唇邊,彤小鏡含住吸管,喝了些水,覺得喉嚨口好過多了,沒像撒哈拉大沙漠似的咯得那麼難受。
喝完水她又闔上了眼睛,累,只是覺得累,從昨天半夜清明了一會兒起,到現在都仍舊很困,睡不完的覺。
原該是最先過去安慰的陳安東此刻站在靠近門口地方,隔着些距離看她,倒像是近鄉情怯的樣子。陳老推了他一把:“還不去。”
他稍稍移動了兩步,卻仍舊還是沒走向前去。
林勝與馬丁站起來給他讓路,四個人,連着兩位老人家,甚有默契的一道出去,把門給帶上了。
她闔着眼,臉側向窗戶,那金色的陽光落下來,就見到點點跳躍光點閃爍在她的長睫上。蒼白的臉因而稍稍添了些生氣,光暈籠着她面上極細微的那層嬰孩兒似的絨毛,襯得她幾分稚氣。而這個稚氣未脫的女孩子在昨天,差點就死在他面前。陳安東想起當時的情景仍舊能覺額上冷汗。他要是再晚去一會兒,恐怕這輩子都要活在回憶里。
這突然而起的害怕,和一隻無形的手般驀然掐住陳安東的脖子,他趨前緊緊抱住了床上的人,非這樣不能減輕那恐懼感。
彤小鏡正睡着,突然被人箍緊了全身,氣都要喘不過來,無力掙扎的掀開眼皮,聲音略啞:“喂,你幹什麼呢?”
他眼前不時出現她倒在血泊里,臉如白紙,奄奄一息闔上眼睛的情景,實在太可怖。在他三十幾年的人生里從未有害怕從未有絕望臨頭的感覺過,而那一刻,如此清晰,清晰到眼前一切俱放大了千萬倍,萬花筒那端的一隻眼直直朝他看過來,突兀的巨大眼珠,要把他整個人吸進去,永世不得翻身。
急迫的,他將頭埋在她頸間,鬆開些些手勁,以極低的聲音在她耳邊言語:“我們結婚。”
一個大男人,居然用那樣可憐兮兮像被人丟棄的小狗一樣的嗚咽聲在她耳邊說“結婚”。彤小鏡虛弱的小心臟有點兒承受不起,曲在他胸前的手無力推了推,想要找一個脫身的借口。
正好他身上的電話響,陳安東擁了擁她,順手接起電話。
聽對話好像是催着去趕通告的,彤小鏡順勢推着他環住她的一隻手臂,低聲道:“你先走吧。”
陳安東擱在耳邊的電話晾在半空,以一種眷戀到彤小鏡像拿面巾蓋住臉的眼神看她,無力的垂下眼皮,他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掀起眼皮看他,她道:“這裏有醫生和爺爺他們,我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