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老司機議官論職
田以澤卻一把將他拉住:“高知事急什麼,走走走,咱們先吃了酒再說。”
高文苦笑:“知事不知事的,田行人休要調笑。”
田以澤:“退官照一事也不急於今日,此時已是午時,吏部的郎中也是要用飯的。你現在過去也找不着人,不如等上一個時辰再來。還有啊,吏部的人脾氣大,你耽誤了人家午飯和午睡,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
高文看了看天,感覺腹中一陣飢餓。就點了點頭:“如此,咱們去尋個酒肆先將午飯解決了再說。”
二人出了皇城,在外面隨意找了家酒樓,布了菜,一邊說話一邊吃飯。
明朝的中央部院是不提供工作餐的,一到午時,就有大大小小官員出來覓食,讓這一帶甚是熱鬧。
酒過三巡,田以澤就將話題扯到高文的新任職務上,笑眯眯地問:“爾止,你真要去將這個官職給退了,卻不知道以後有何打算?”
兩人說了半天話,高文又是個健談的人,作為一個被後世酒桌文化熏陶過的現代人,幾個段子下來,引得田以澤哈哈大笑,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也顧不得年齡的差距,遂稱兄道弟。
高文:“伯潤兄,愚弟做為陝西馬政案的人證,沒辦法只能勾留在京城之中。還有就是,想在這裏呆上兩年,準備下一屆春闈。之所以來吏部候選,那是恩師徐編修的看顧,一來是可一拿些俸祿過活,二是可以歷練歷練。恩師盛情,我這個做學生的自然不好推卻。說句實在話,愚弟還有些家業,倒不稀罕那點俸祿。這個知事也沒有什麼可當的,還不如在家裏安靜讀兩年書來得自在。”
方才吃酒的時候,高文也不隱瞞,將自己的來歷大約同田以澤說了一遍。
田以澤:“確實是,以舉人出仕日後在仕途上也走不遠,我朝非進士不得做官,科舉才是正途。不過,就算你將來中了進士,運氣好,進了翰林院,散館之後不也得去六部觀政。所以,我勸你,禮部這個差使不妨做下去。對了,爾止你大約還不清楚這個官職的妙處吧?”
“妙處?”高文大覺疑惑:“這禮部祠祭清吏司管禮儀,掌祭祀的衙門嗎,又能有什麼好的?”
在他看來,這個部門也就是每到國家大典的時候,弄些豬頭、牛頭、羊頭在神案上供上一供,沒什麼意思。對了,每日早朝的時候,還得進皇城當風紀官,看哪個官員衣裳帽子沒有穿好,不守記錄,連懶覺都睡不成。
田以澤哈哈一笑,指着高文:“爾止你啊你啊你啊……也對,你以前沒做過官,自然不知道這其中的門道。”
高文滿頭霧水:“也就是個清水衙門罷了。”
“禮部或許是個清水衙門,可惟獨這個祠祭清吏司不是。”田以澤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不但不是,還肥得緊。爾止別看你只是一個小小的大使,不是司里的主官。可只要手頭的差使對了頭,卻有許多好處。”
他來了談興,道:“禮部祠祭清吏司掌吉禮、掌祭祀、普后喪葬、大臣贈謚,並管理僧道、巫師及從事陰陽、卜筮、醫藥者。”
高文:“伯潤兄,這我知道,怎麼了?”
“你不知道。”田以澤搖頭:“掌吉禮、掌祭祀、普后喪葬、大臣贈謚也就罷了,國家大典,自有部堂和侍郎們做主,還輪不到你們這種小小的大使。不過,禮部除了四個清吏司外還另有三個衙門:僧錄司、道錄司和教坊司。僧、道、教坊這三個司可都是歸祠祭清吏司統轄的。一般來說,司中設郎中一人總領全司,員外郎一人為佐二,正六品主事一人負責具體事務,總共三個朝廷命官。可事務實在太多,他們也管不過來。所以,在司中又有設有三個知事,負責這三個司。爾止,打個比方,如果你去那裏。這天底下的和尚、道士和青樓女子說不好都要歸你管呀!”
“再說到實際的好處,打個比方。朝廷或者某個王府、衙門要做一場法事,選哪間寺院過來主持,選誰,都有講究。至於有什麼講究,就不細說了。”
說到這裏,田以澤撫須呵呵地笑起來。
高文心中一凜,立即明白過來。是啊,這個官兒雖然小,聽起來好象也不威風,可油水卻足。這年頭的和尚、道士們富裕得緊,就拿自己從前辦報恩寺人口案來說,就狠撈了一筆。
當時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師爺,如今可是管着全天下的寺院和道觀,這他娘還不爽死?
“好去處,好去處啊!”田以澤笑道:“你座師是翰林編修徐有貞,說句得罪的話,他雖然名聲不太好,可能辦下陝西馬政案,卻也是個能人,為你謀來這個職務也不奇怪。”
高文頓時眉開眼笑,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問:“伯潤兄,不對啊!我不過是一個從七品的大使,連朝廷命官都不是。這僧錄司和道錄司的正印官只怕是品級不低,我又如何管得了他們?”是啊,既然是司,那麼說來就是司局級單位,主管對應的應該是六部的郎中才對。
田以澤:“僧錄司的正印官是左善世正六品,道錄司是左正正六品。”
高文:“這麼高的品級,我還怎麼管?”
“這算什麼,還有品級更高的。比如道錄司的龍虎山正一真人就是正二品。”
高文好象明白什麼了:“啊,原來兩司的主官都是出家人呀!”
田以澤哈哈笑道:“對,都是出家人,人家自己在寺院宮觀里好好的修行呢!也就是得個名號,你以為還有弄個衙門出來啊?”
“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高文也笑起來:“也是愚弟糊塗了,我這個什麼知事也不是管這三個司,而是聯絡。”
“對,就是如此。”田以澤點頭。
高文拱手:“原來這禮部還有這麼多門道,多謝老司機帶路。”
“什麼老司機?”田以澤一臉迷糊。
高文:“就是老馬識途。”
田以澤嘆息:“老夫宦海沉浮幾十年,也算得上是一匹老馬了。”
世人科舉入仕作官的原因總得來說有三個。
一是千里做官之為財,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大概是絕對大多數官員的心思。雖說明朝官員的俸祿低得離譜,可在不貪污的情況下,依舊有許多合理合法的入項。朝廷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事事較真,整個政府都會因為破產而崩潰。
再有就是純粹就是為了享受人上人的那種風光體面,這些官員大多出身豪門望族,不缺錢。他們需要的是權力,只要有了權力,就能惠及家族子孫。
第三種人數最少,他們做官為的是一展胸中抱負,擔當身前事,何懼身後名。這種人以于謙、張居正為代表。權和錢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他們想要的是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高文就是大俗人一個,沒于謙和張居正他們那麼高尚。錢他想要,風光體面也想要。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做官乃在這個世界活得像個人樣,能夠保護自己和家人平安的唯一出路。
這個禮部的什麼鳥大使雖小,可也有些權,能弄些錢。能夠和全天下的和尚道士打交道倒也有趣,不妨去看看。若是實在做得沒意思,大不了辭官不做就是,也不耽誤什麼。
一想到禮部這個新官職的好處,高文就心癢難搔,再沒有心思吃飯,將筷子一放:“伯潤兄,今日這酒且喝到這裏,咱們還是先去報到要緊。”
“爾止你急什麼,你這個官職還有個講究,千萬千萬留意。”
高文:“伯潤,又有什麼講究?”
田以澤:“方才爾止說了,你在這個官職上也至多幹上兩年,等到下一屆春闈就會鎖廳參加會試。”
高文:“對的,科舉才是正途。若沒有個進士功名,自然沒有任何前途,難不成在這失實任上干一輩子?”
田以澤:“那就是了,既然爾止你有這個心氣,有一句話愚兄倒要提醒你一句。我輩名教中人名聲二字最是要緊,若是名聲壞了,那就是萬事俱休。禮部祠祭清吏司管這僧、道和教坊三司。和尚和道士那邊的交道你儘管去打,可惟獨教坊司你得離得遠遠兒的。若是落下好色貪花的名聲,那就是一輩子的污點,日後有說不出的麻煩。”
高文以前在韓城的時候就因為女人的事情搞得灰頭土臉,吃過苦頭,深以為然,道:“多謝伯潤兄提醒,我自知道。再說了,就算君子好俅,也好不到教房司的女子頭上去。兔子不吃窩邊草,就算要吃,這也得是嫩草呀!”
田以澤笑起來:“也是,教房司的婆娘能看嗎?”
兩人都喝了不少酒,說起話來也隨意許多。
頓時,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吃過飯,高文和田以澤拱手做別進禮部報到。而田以澤就雇了轎子,自去行人司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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