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鳥(長篇小說)第八章 隨緣 第5節
小小鳥第八章隨緣第5節
我瀟洒地回到家裏,一路上想着史媽那充滿羞愧、悔恨及哀求的神色就覺得特別解氣。史媽的名字一直就藏在記憶的角落裏,偶爾聽同事說起她們賠錢的故事時,我總會心裏默念她的名字。
回家路上電話鈴響個不停,司機不知道我是故意不接,還好意地提醒我。手機在兜里,我懶得摸,我不想接史運來的電話,我有意讓他擴大火氣,有意讓他將壞脾氣發泄給他媽媽,想像着史媽全身顫抖迎接着暴風雨的場面,我竟然咯咯地笑出聲。司機幾次在反後鏡里偷瞄我,卻不敢言語,想來他通過我不接電話的行為及傻笑的狀態判斷出我精神不正常,想到這些,我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來。
我還在回憶當年生病時記恨史媽的情景,我記得自己那時特別恨自己為什麼不帶包毒藥,這樣就可以毒死她家的雞,我當時還估算了下2000元現金可以買多少只雞。
“這麼快回來了?”是母親打開門的,從她的問話聲中判斷,她一直在窗戶上觀望着,我的思緒被她打斷,一時愣住。
“搞砸了?”母親拉長着臉審視着我,“是嘴饞還是亂說話的原因?”
“都不是。”我只得側身進門,並且直接往廚房走去。
“連飯都不讓你吃?”母親見我在盛剩飯,眼睛瞪得更圓。
“我的娘唉,你又做錯啥事了?”母親的嗓門忍不住又大起來。
“媽,這次真不是。”我挑些霉豆腐,與剩飯絞絆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吃着,經過此番折騰,我是真餓了,而且根據以往的經驗,我知道與母親的戰爭即將開始,我必須先補充體力。
“你這個豬啰啰,就知道吃。”母親不由分說搶過我的飯碗,重重地擱放在灶台上。
“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找到唐美娥了。”我伸手端碗,又怕她來搶,就邊吃邊說。
“唐美娥是哪個?”時間久遠,母親記不住很正常。
“當年我賠過2000元錢,你忘記了?”我連續扒飯,聲音含糊。
“咦,你怎麼會遇到她的?好消息?難道你要回2000元錢了?”母親邊說邊思索着,暫時拋卻了不快,“不對,你不可能要到錢的!當年就不承認,不可能這麼久后良心發現!”
我加速度扒飯,母親滿腹疑惑得不到解答,又見我狼吞虎咽的樣子,立即省悟過來搶飯碗,我將空碗給她,趕緊去倒水。食道里塞得滿滿的,我必須用水衝進去。
“姆媽,屎運來的媽媽就是當年的唐美娥!”我靠着沙發邊打嗝邊說。
我將故事的原委全部講了出來,母親先是感慨“太巧了”但當她的思路清晰后明白我的意思,就質問我這是什麼意思?她說史媽是史媽,小史是小史,而且史媽不是怕小史嗎?這樣一來她就不用擔心我在婆家遭受磨難!
母親在窗口邊見過小史,她說小史除了長相上老氣點,其他都還過得去,再說一看就是個老實人。
“你還有得選擇嗎?”母親不滿地拍拍我的肚子,氣惱我腦殘不會想事。
母親說得有點道理,我大着肚子能嫁出去是前世修的功德,這是老天給的生路,我沒必要去糾結過去的事情。只是我心中的忿然就是無法消逝,想着當年冷得打顫時史媽的那副嘴臉,想着我打點滴時,護士輪番找血管的情景,我怎麼也無法翻篇。
母親見她好說歹說都起不了作用,不禁又要動起手來,正當她預備揚起拐杖時,電話鈴卻響了。
我在她的威懾下掏出手機,見是史運來的,我更不想接電話,我急速地將手機塞到母親的手裏,然後就奔進卧室,關起房門。
聽到母親在接電話,我雙手托着下巴愁眉不展。孩子總歸要名正言順地出生的,而且目前能幫助我的只有小史。只是一想到孩子要喊這樣的人做奶奶,我心裏不舒服。
聽到外面母親在外面開門,聽到她與史運來寒暄,聽到她發自內心的歡笑,我趴在桌上不能平靜。連日來思想的紛爭捆綁着我,讓我得不到自由,也找不到出路。
孩子的事情究竟該怎麼辦呢?好想這世界上有一個人能給我出謀劃策!我想老冰,我想尋求老冰的幫助,可是這難以啟齒的事情,在電話里說得清楚嗎?唉,如果老冰在身邊就好了。
還有毛人,當初不是說喜歡我嗎?後來成為我的好哥們的他,現在卻見死不救,難道是猜准了我的心事,所以特意地保持距離?
我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聽到母親拄拐在門外喊我。
母親說她對史運來非常滿意,因為他已經答應她的全部要求。
“什麼要求?”我疑惑地盯着史運來眉心的痣。
“我們結婚另外買新房子,不同父母住。孩子讓婆婆帶。”他很誠懇地說,並且說我還可以提其他的要求,他一概滿足。
“你這是典型的討了媳婦忘了娘啊,不孝子。”我調侃着,心裏卻想着史媽承受報應的那副嘴臉而幸災樂禍。
“你答應了嗎?”小史激動起來。
“史運來,現在有文化有工作單位的妹子多了,你何必......”
我困惑的話還未說完,母親的鐵掌就落在我的頭上,她對他陪着笑說,“小史,我女兒不懂事,以後過日子全靠你了!”
“阿姨,這是我的福氣,我......”史運來的話被意外的關門聲打斷,我們三人轉過臉,看到毛人正熟門熟路地換拖鞋。
“咦,我剛剛忘記關門了?”母親吃驚地問毛人。
“是的,阿姨,原諒我冒昧地闖入。”毛人向我媽點點頭,又轉向我問道,“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我敢不接你的電話?明明是你不接我電話!”我冷笑。
“不要置氣,我有話同你說,我們出去說吧!”毛人一臉嚴肅。
“為什麼要出去說?”我心裏有氣,指指史運來說,“介紹下,我現任男朋友。”又對兀自發獃的小史介紹着毛人,說他曾經是我的好哥們。
“你好,我叫史運來。”正在思索的史運來聞言很開心地向毛人伸手道。
“屎運......來?”毛人睜大眼睛問,“你現任男朋友?”
“你貴姓?”小史見毛人不理會自己,訕訕地縮回手,口氣因固執還是其他想法有點着惱。
“他叫米鐵,華兒的好朋友。”母親忙打圓場,又對毛人說,“他姓史,歷史的史。華兒的對象。”
“阿姨,李海要去國外了,讓華兒去送送吧。”毛人求助我媽。
“你還真別提那個忘恩負義的農民,他出個國就了不起?哼,他聰明的話就滾遠點,最好不要回來,哪個稀罕?”母親冷笑着。
“阿姨,這可是華兒最後的機會了!”毛人着急地說。
“華兒最後的機會?難道是我們高攀他嗎?他也配,不過是個鄉下人,也敢翹尾巴上天!他不瞧瞧自己的德性......”母親越說越氣,突然就將怒火燒到了毛人身上。
“還有你,這一切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是你讓他們走到這一步的,不是你告訴我,李海很優秀的嗎,你枉費我對你的信任!你知道華兒受了多大的罪嗎?她差點就死了!那時你在做什麼?你在醫院裏是怎麼對我說的?你說‘華兒由你照顧’,你就是這般落井下石的?聽到李海要他做掉孩子,你就怕了?怕妹妹粘着你?都是沒良心的混蛋,現在你想來看我們的笑話?告訴你,讓你失望了,這位小史,就是上天派來的救星......”母親情緒激昂。
我猜不透毛人的心思,他竟然耐煩耐心地任由母親臭罵,並且很謙遜地承認他的‘錯誤’,唉,這招式哄老人家最靈,母親終於泄了氣,脾氣開始轉好,而他趁熱打鐵,說是為了表示誠意-‘謝罪’,他要為我們下廚。
史運來一字不落地聽母親說話。想來他想從母親的話中收集信息,看他皺眉沉思的樣子,我不由得嘆氣,我不想為他的怪誕費神。可是這位老媽心中的老祖宗,也跟着毛人進入了廚房。
不大的廚房被兩位大男人充塞得更窄了,他們挨挨擠擠,在自然地碰撞着自始至終沉默着。儘管不說話,但洗菜,切菜,炒菜,倆人都配合默契。當倆人終於鬆懈下來時,我看到史運來為先示友好給毛人遞煙。不抽煙的毛人並未拒絕,他將煙夾在自己的耳朵上,並且向史運來點着的打火機擺手。玻璃窗內的他似乎正向小史解釋着原因,小史聽了就點燃自己的煙。友好的氛圍隨着煙圈在廚房裏散開,我這才踱到客廳為母親倒水喝(母親說得口乾舌燥的,得好好地補充水分)。
“妹妹,這位小史修養不錯,你趕緊將婚事定下來吧。”母親潤了嗓子后說。
母親說得不錯,小史非常有修養,自始至終都沒有問李海是誰,雖然他內心很想知道。正如母親所說,我大着肚子能有人要就是‘燒高香’,何況他非但不是“媽寶男”,還是“母親的祖宗”,這樣更加萬無一失。
“不怕他母親使壞”母親很滿意這點。
兩位大男人分工合作,馬上就做好了四樣菜,其中胡蘿蔔絲及土豆絲是小史切的,粗細合適,母親誇張地表揚着他。另外兩樣菜是毛人做的,可是它們卻讓我鼻子發脹發酸。紫菜湯與香菇燉雞讓我想起某些人事。雞是大哥家的土雞,母親一直放在冰箱裏,紫菜是上次阿海買回的。唉,有些人有些事沒有能力留住,可卻能在人的記憶里生根發芽,並且會在暗夜裏瘋長。
這天晚上兩個大男人較着勁似的誰也不肯先走,直到我媽睏乏不已,不得已打着呵欠下了催客令。毛人率先起身,但走之前還想伺機找我說話,可是都被機警的母親瞧在眼裏並機警地擋開。母親她可不想因毛人破壞現在的好事。
白天的興奮在大腦里仍然未褪色,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裏我本來在圖書館看書,結果竟被強行安排相親。一會兒是這個,一會兒是那個,簡直應接不暇。夢裏我只是個讀高中的學生,自己感覺怪誕,所以在夢裏自問,“學生不是以學習為主嗎?為什麼要相親呢?”自問完后我決定不做這些無聊的事情。於是我滿心歡喜地選書。當我將一本本從未見過的好書抽出來,準備抱回家時,書櫃整個兒向我壓過來,我尖叫一聲,叫醒了自己。
醒后我一直回味着這個奇怪的夢,於是再也沒有了睡意。打開手機,時間為凌晨4點,想着阿海今日要去國外,我撫摸着肚裏的寶貝,眼淚又止不住。
阿海的微信圖像是沉默的,可是他的朋友圈也限制了我的訪問權限,這讓我始料不及。男人的絕情無法比擬。正當我手腳冰涼時,毛人發來了微信。難道他也失眠了?
“華兒,李海是上午10.45分的高鐵!”他說。
“華兒,你一定要在他走前告訴他真相,告訴他是父親的事實。”他的字打得很快。
“今天我打你電話為什麼不接?”他又質問。
見他這話反覆強調,我又去翻看了通話記錄,確實有他的三個未接電話,時間就是打的發神經的那個時候。
“你失眠是因為睡不安穩吧!”他又繼續說,似乎他真有千里眼。
“睡不着就起床,我陪你散步!”他這般說令我懷疑手機里有監控器,於是發狠般丟了手機,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覺。
綿羊才數到20隻,手機鈴就響了,這可嚇我一跳。我知道是毛人來的,但不接不行,我怕擾了母親的睡眠。
我摁通電話,也不想言語,心裏想着由他一人自言自語好了。
他說他已經起床,正往月亮橋的方向走,如果我不想面對面地說話,他就在電話里同我說話也行,但如果我想掛斷他的電話,他就直接來我家,他在電話里威脅着。
毛人解釋當天掛我電話的原因。當時他正與李海在一起。他本想好好地勸說李海,可是李海當天很激動,正在數落我的不是。他說我不僅引誘他哥,還與毛人曖昧不清,這就是他最痛恨的缺點。
阿海就這樣從他哥與我的事情又延伸到毛人身上的,他一連串地指責,最後他冷笑着說:“師傅,你也不用假惺惺地勸我,你心裏是巴不得我們分開的,現在你如願以償,就真誠點,不用演戲!”
毛人複述完阿海話語后,馬上在電話里反問我,“在這種情況下,我敢接你的電話嗎?我能接嗎?我這是跳到黃河洗不清了!”
我心裏應對道,“所以你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就對我不聞不問了嗎?虧我當你是好哥們!”
毛人當然聽不到我的腹語,他繼續在裏面說個不停,並且說阿海也太偏執了,即使最後是雪兒趕到,也無法說服他。
“雪兒那天也勸說阿海了嗎?”我推算下雪兒離開我的時間,忍不住感動,終於無法保持沉默。
“是的,我對雪兒這點特別佩服!”他說。
“華兒,李海當天真的太激動了,他對我有敵意,對全天下人都有敵意,最後面對雪兒的軟硬兼施,他竟然指着雪兒的鼻子喊:‘你也不是個好貨,我瞎了眼睛竟然愛過你!無恥的東西,竟然想到利用男人對你的愛情,去達到自己的目標,你比春花更不堪!你更不配有資格來講我!’”
毛人說雪兒被阿海咽得說不出話來,可是儘管如此,雪兒並沒有走,她等自己的臉上稍微恢復了點血色,還是打起精神去勸說。毛人說到這兒,又停頓了下,他感慨我們閨蜜之間竟然也有“兩肋插刀”的哥們義氣。
雪兒眼睛含着淚說:“阿海,即使我再不堪,也請看在我當年為你付出過的份上幫幫忙。大哥已經死了,這是不能更改的事實,一切都是天意,你不能將這罪過歸於華兒。而且你倆都是大哥最愛的人,他在天上也不想看到這種結果!我求你啦,你就看在阿姨將你當親兒子相待的份上,看在華兒真心的份上,給華兒,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毛人就是有這種本事,非但活靈活現地再現了雪兒當時的語調口音,而且非常逼真地宣揚了雪兒的眼睛,臉色等神態,這讓我剋制不住自己的哭聲。想着自己抓傷雪兒的手,想着受傷后的雪兒還要為我去求阿海,我愧悔地哭個不停。
毛人等我平靜后才繼續嘆氣道,“我們都是儘力無果啊!”
毛人說他自己在行為行動上也是極盡所能地幫我。
毛人單位有一個去國外進修的指標,毛人與阿海都通過了考試,倆人都符合單位要求在單身行列。毛人不想阿海就這樣一走了之,還直接闖入了高管辦公室,舉報阿海有女友(單位人性化管理要求,不想讓有情人分隔兩地,據說這是最高管理人員特意加的制度)。
“阿海也跟着我進了辦公室。他可比我更狠,說他自己是我與我女友的第三者,現在他已經充分認識到自己錯誤,所以請領導給他一個改正的機會,讓他安靜地離開,只有這樣才能讓我與女友之間有修復的機會。為了證明事實的真實性,他竟然還拉了老三、老四作證,就是給你完成任務的那兩位同事,你記得嗎?”
毛人說著嘆氣連連,我聽着卻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我想起母親說過找他單位領導的話,真想立即衝到他領導面前當場打臉。如果我告訴他領導,我懷了阿海的兒子,仁慈的領導一定會給我一個交待吧,那時阿海會怎麼樣呢?可是留住了他人有什麼用?白紙黑字,“做掉”就如塊巨石般永遠壓在胸口上,讓我動彈不得。
“華兒,你就讓我告訴李海真相吧!”毛人在電話里喊,他同時也縱容我找他們單位領導說明真相。
我覺得毛人的建議沒有必要,留住一個沒心的人沒有任何意義。我不想向毛人講述我當晚苦苦哀求阿海的事情,所以不知情的他依然在電話里勸說不停,他固執地認為阿海執意要離開我,是因為不知道我懷孩子的事實,卻不道阿海說過“感情沒了就是沒了,怎麼能夠用孩子捆綁呢?”
毛人說單位高管本來就因阿海會“日語”而給他加了分,現在阿海唱出的“苦肉戲”更堅定了他們的決心,所以現在能留住阿海的只有我了。
阿海說高雄偉也出馬勸阿海了,我追問了時間與地址,果真是我與史運來在咖啡屋吃飯的那天。
“華兒,雪兒不避嫌求自己的丈夫出面我並不奇怪,因為我清楚你們姐妹的情感,只是我想不到,高雄偉明知道阿海與雪兒的過去,竟然也放棄成見願意幫忙,這讓人意外!”
毛人說讓他刮目相看的是高老闆的氣量,他不僅能夠容忍阿海的冷嘲熱諷,還能夠保持君子風度,鄭重其事地就當年揍阿海之事向他道歉,並且還給他們講了一位熟人的故事。毛人感慨說想不到這雄偉還有說故事的天賦,故事還真有點動人。
毛人更驚訝於雄偉對我的袒護及認知,他看出阿海對此也有點意外,李海哈哈大笑說:“今日總算領教了米華的魅力,不但大小通吃,也能貧富通吃,我真是‘門縫裏瞧人,’”
“當雄偉感嘆你是個可憐之人,才會遇到如此‘冷硬的石頭’,才會遇到如此‘油鹽不進之人’時,李海冷哼着說‘她以後就不可憐了!窮人轉身富人相陪,以後全仰仗你過好日子了!’
毛人就這樣在一邊嘆息一邊說話,他苦口婆心地勸我把握最後一次機會,他總以為我還是自尊心做怪。最後他在口乾舌燥之際終於鳴金收兵。可是他最後在收尾時還不忘記點評新人。
“華兒,那個史運來怪是怪了點,但人的本質還行,以他的性格你嫁過去會有兩種極端!”他說得輕描淡寫。
“哪兩種極端?”我總算有了好奇心,開口問道。
“死去活來唄!”他笑。。
我覺得毛人在這個當口貧,有點忿然。
他見我不應,就自己揭曉答案說:“愛的時候非常愛,恨的時候非常恨,兩種極端都能讓人窒息,只是怕你不適應。”
當毛人說時間不早匆忙掛斷電話后,我特意核對下時間為七點整。我起床煮了小米紅豆粥,吃完后又翻看了《月亮與六便士》,可是心怎麼也靜不下來。
我撫摸着自己的肚子,對孩子也是對自己說:“媽媽是不是特別沒有出息?我們還是偷偷地去看看爸爸?”
就在我反覆糾結這個問題時,雄偉卻推了我一把。他在這個時候來了電話,說他在樓下等我。
“我不會去求他,我不想再次被踐踏,我只想偷偷地看一眼。”上了車,系好安全帶,我嘆着氣對雄偉說。
“那孩子怎麼辦?”雄偉並未開車,他滿眼擔心。
“老易,不要擔心我,我已經找到結婚對象了。”想到他的義氣,我不自覺地親近起來。
“唉,終歸李海是孩子的親生父親!”他皺着眉說。
“我們先不說這事,緣聚緣散,隨它罷。”我說。
我發現有些話我倒願意與雄偉說,反而不敢與毛人說了。男女之間彼此無私心的時候情感最純真最坦蕩,一旦加進了非分之想,就會因為個人的渴望而變得不純正起來。我與毛人原來的情誼是最純正的,可是自從有了讓毛人幫忙——幫自己光明正大地生下孩子的願望,而這願望又得不到實現后,我與他的友誼就無法還原,無法還原到先前的坦誠與磊落。所以前車之鑒,我發誓如果再遇到好哥們,一定要好好地珍惜不逾越半步。
雄偉嚴肅的樣子倒有股男人味,從他點頭答應開始,在開往高鐵站的行程中他未說過一句話。到了站,他將座椅放低,又寬慰了我一番,才下車迎接阿海。
師傅送徒弟,因為雄偉事先打了電話,所以毛人將車停在高大的雄偉身邊。
我躲在車裏,一見到背着大黑包,拖着銀灰色行李箱的阿海時,眼淚就洶湧而出。他比大哥過世時顯得更瘦更憔悴了。他那鬍子連茬的尖下巴,油膩的頭髮,都使他看起來像流浪漢。
阿海放下行李箱,擺手示意請雄偉不要多說話。我望着他那粗大嶙峋的指關節,想起他曾用這雙手揉搓我短髮的過去,真想馬上下車攥緊這雙手,不放他走。
“李海,上次在咖啡屋裏,我說過少年愛上女列車員的故事,你聽進去了?”雄偉夾煙的手離開嘴邊,眯着眼睛望着空中的煙圈。
阿海諷刺般地笑着,靜默無語半晌後轉身離開。
“李海,那狗剩就是我啊!”雄偉衝著阿海的背影喊,這背影停止不動了。不僅毛人驚呆了,我也呆了,這是雄偉的秘密,我是無意中從三角眼嘴裏知道真相的,事後他還旁敲側擊地囑我保守秘密的,可現在,他卻不顧身份,在人來人往的高鐵站上廣播出來。
“一個轉身就是一輩子,不要等失去了才想着珍惜。”當阿海又要邁開腳步時,雄偉一把拉過他的胳膊道,“不要等將來再留下悔不當初的遺憾!”
“老兄,現在我不走,才會有遺憾!”阿海聲音嘶啞。
正當我隔着窗玻璃隔着水霧想將阿海這絕決的臉定格在腦海里時,電話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來,我怕車外的人聽到,只得急匆匆地接電話。
“華兒,阿海就要上車了,你跟他說兩句話吧!”毛人打通我電話,兩步跨到阿海的前面,將手機強制塞進他的左手。
“姐,如果你難受,就當我死了吧!”阿海將臉轉向來往的旅客。
也許是阿海背包的緣故,使他從前筆挺的後背顯得有點駝。我不甘心地盯着大黑包,嘴唇顫抖地問:“真的...就沒有...一絲,一毫...留戀嗎?”這話在喉嚨里老卡。
“姐,請您保持點矜持,給彼此留點臉面吧!”阿海分別看了下毛人與雄偉,又說,“離了我,你只會過得更好,明眼人都看得到!”
我氣憤地摁斷電話,咬着嘴唇想着他的話中話,我的眼淚在飛。
我不知道自己閉着眼睛哭了多久,也不知道雄偉是什麼時候上的車,當電話鈴復又響起時,我睜開眼睛才發現雄偉就坐在車裏皺眉望着我。
“妹妹,你在哪裏?”母親的責問從話筒里傳來。
“我在外散步。”我吸了口氣,力圖聲音平緩。
“馬上回來,我們今天去史運來家!”母親命令道。
“姆媽,你就不可以讓我緩緩氣嗎?你這是要逼死我啊!”我突然就控制不了情緒,內憂外患,我崩潰了。我泣不成聲。
母親在電話里也着急了,她解說是史媽打電話過來的,如果我不想去就別去,等我想通后再說。聽母親在電話里又回憶起以前養育我的艱辛,聽她鼻音越來越重,我只好強打精神,告訴她馬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