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寂寂寂寂寂(BE)
南星買的這座小島不算大,但蓋二十來套房子還是綽綽有餘。
建築圖是她親自設計的,在科技發達的現代,一套房子從開始到完工,不過幾天時間。
一個月後。
原本只有一座房子的小島,建成二十八套房子。
房子建成那天,她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她還活着的那三個戰友,自殺了。
掛斷電話后,她眨了幾下眼睛,看向院子角落靜靜立着的“軍官”,沒什麼血色的唇,往上勾了勾,笑容特別的淡,聲音特別的淺:
“還是只剩下我一人了。”
房子建成后,“戰友”們搬離南星的住處,開始獨自生活。
南星又定了三個機械人,和後面死去的戰友一模一樣。
曾經的三十人,終於重新聚在一起。
小島上漸漸多了些人氣。
“軍官”還被放在牆角,南星進進出出,都能看見他。
二狗子每天都會擦拭“軍官”身上的灰塵。
南星不在的時候,它就搬個小板凳,跟軍官絮叨在虛擬世界的事兒。6
有時候,南星在島上無聊了,會繼續帶着二狗子去虛擬世界做任務。
二狗子挺喜歡這種生活的,比它以前在系統世界中有趣多了。
日子便這樣日復一日的過着。
南星四十歲的時候,徹底離開戀愛系統。
她已經沒精力再去做任務,如今的她,只想平平靜靜的過完下半輩子。
這次,主神沒為難,同意了她的退休申請。
那年,南星去了趟公墓,跟傅哥喝了一晚上的酒。
喝醉了,兩個人就囫圇不清的各講各的事,傅哥第一次說起他的兵種。
維禾口兵,跟南星一樣,幾十個戰友,死的死,瘋的瘋,就剩他一個人還好好的。
“有時候,我都不知道老天是不是看我們不順眼,才會讓我們是活下來的那個人。”
喝醉的傅哥,拿着酒瓶子指着茫茫夜空問南星。
南星在旁邊笑。
誰知道呢。
可能真的是看他們不順眼吧。
第二年,南星在軍官忌日的時候又去了一趟公墓,墓園換了新的守墓人。
那時,她才知道傅哥死了。
南星也不知道當時心情是什麼樣的,她就在墓園待了一天一夜。
退休后的南星,投資了一個研究室,成為該研究室的工程師。
日子比起之前稍顯忙碌,但還算充實。
每天回到住處時,都是夜幕降臨時。
夜色靜悄悄,院子裏有不知名的蟲子叫着: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寂寂寂寂寂寂寂——
叫到最後,也不知道它們叫的是什麼寂。
院門口,二狗子在等她。
牆角里,“軍官”也像是在等她。
“星星,你們在研究什麼項目,跟我說說,說不定我也能幫上忙。”
對於南星投資的研究室,二狗子很好奇。
“一些小項目而已,以後你們會知道的。”
南星一如既往的敷衍隱瞞。
嘆口氣,二狗子滿臉失望:
“好吧。”
南星五十五歲的時候,從實驗室退下來。
她徹底的閑了下來,開始了自己的鹹魚生活。
每日就跟“戰友”們釣釣魚,曬太陽,偶爾來興趣了,就帶着二狗子去旅遊。
她有個人微博,經常在上面發日常。
但在那些日常里,除了二狗子跟“戰友”們,南星從未發過自己的照片,連關於她的一點兒資料都沒有。
小島上也沒有,甚至,整個互聯網上,都沒有她的一張照片或資料,乾淨的就像她從未存在過這個世界上一樣。
她給自己的ID設了不能關注不能留言不能轉發的權限。
戀愛系統關於她的記錄,也被主神修改了。
她把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痕迹都抹除了。
在七十歲的那天早上,“戰友”們和二狗子都聚在了她的小院子裏。
他們為她辦了一場很熱鬧的壽宴,大家都很開心,從早上鬧到晚上,笑聲沒停止過,一直到所有“戰友”和二狗子因沒電自動關機后,小島才安靜下來。
它們是太陽能充電的,所以南星沒着急給它們接電源。
坐在院子裏,南星抬頭看天,星星繁密,閃閃的,特別亮。
她坐了很久,腦子裏來來回回都是這些年的一些瑣事。
直到被夜色的涼氣凍的受不住,才從口袋裏掏出晶片,拄着拐杖慢慢站起來,一個一個插進“戰友”們包括二狗子耳朵后的隱形接口內。
這個晶片就是她在實驗室研究的項目。
清除只關於她的記憶。
這件事情,她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
她是人,二狗子從前是系統,現在和“戰友”們一樣,都是不會生老病死的機械。
她不想自己的死亡,會對它們造成太大的影響。
既然如此,那就當做從未相遇過。
晶片會在明早第一縷陽光照在它們身上的身上那一刻啟動。
從此以後,這個世界,再不會有她存在過的痕迹。
已經蒼老到行動緩慢艱難的她,走到院子牆角處,抬手,輕輕擦去“軍官”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然後把智能遙控滾軸裝上去:
“你知道的,我最討厭等人的。”
但她一等,就是幾十年。
卻直到死,也沒等到他醒來。
她已經沒辦法再等下去了。
裝好滾軸,南星牽着他冰冷的沒有溫度的手,拄着拐杖,慢慢的朝海邊走去。
一路上,她說了很多,多是些年輕時候的事,很亂,沒有頭緒:
“我用的第一把槍,是你的,後來我一直用的槍,也是你的……”
第一次拿槍,說不怕是假的,但在他的手從後面輕輕撫上她的十指的那一刻,也就不怕了。
“這些年我一直一個人,一個人跟一些機械人生活在一起。”
整個小島,只有她一個人。
像那些蟲子叫的一樣:寂寂寂寂。
“我抽煙也是學你的。”
“第一次任務的時候,我在想我萬一死了,變成鬼也一定不會放過你,因為是你慫恿我當兵的!”
“你知不知道我們私底下一直覺得你心理年齡很老?”
“你看我胳膊上的傷,都是因為救你才被人削傷的。”
熱帶雨林的事,她這輩子只跟傅哥說起過,連二狗子都不知道。
二狗子經常會猜她胳膊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是怎麼來的,但從未猜中過。
“你的手好涼,跟熱帶雨林時一樣涼。”
“……”
她已經老了,老的很多事情都記混淆了,還記得清的,就只有她還在等一個人,以及那些她死去的戰友。
說到最後,她有些委屈:
“你們都走了,就剩我一個人!就剩我一個人!”
所有人都死了,就她一個人獨活到現在。
但她哭不出來,只是覺得心臟處很難受,又有種終於解脫的奇異的痛快。
夜晚的海面,格外的深邃,透着一種獨屬於夜色的幽沉,海浪也一陣一陣的,聲音很大,大的都有些聽不清她在絮叨些什麼。
她還是牽着他的手,踩過沙灘,踩過湧上來的海浪,直到海水淹過她的身體,將瘦弱滄桑的她,卷進更深更遠的地方。
死亡來臨的那一刻,她是笑着的。
終於,不用再等了。
幾十年了,好累的。
而那一雙合了幾十年的眸子,在她呼吸消失的那一刻,緩緩睜開。
在右手即將被鬆開的一剎那,那隻漂亮帶着厚繭的手,順勢反握,另一隻胳膊,也將人緊緊圈進懷中。
在牆角處寂寂無聲了幾十年的軍官,在她即將死亡的那一刻,終於與她相見。
誰都不知道,他就在牆角處,靜靜的看了她幾十年。
陪她看春日夏花,陪她看秋葉冬雪。
這幾十年的時間,她從不是孤獨一人。
他只是不想讓她知道而已。
就算靠着腦電波重生,他也只能附着在一具冷冰冰的機械上。
與其這樣,不如徹底斷絕她的所有念想。
直到死亡來臨。
像是感覺到他的蘇醒,她閉着眼睛,唇角微微上揚了上去,靠進他的懷裏,意識隨着身子的下沉,朝着海面上皎潔的月光慢慢飛去。
終於等到他了,此生,心滿意足。
海水在吞沒着兩人,他們在下沉,海面上的月光越來越遠。
他將她摟的緊緊的,緊到再也不會放手,低頭,他輕輕的在她額上輕吻:
“這一次,換我來等你~”
皚皚白骨,無期等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