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錢進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相信重生的事實。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兩把,疼得齜牙咧嘴,還跑回到床上去,緊緊閉上雙眼,看看能不能醒過來。可是聽到的只有激動的“砰砰”心跳聲。
她不是在做夢!而是真的回到了高中的時候!
就在這時,一聲尖細的乾嚎響起。
錢進想到什麼,倒騰着腿快速跑出房間。
從二樓朝下看去,只見寬敞的客廳中金色的土豪沙發上,坐着她最愛的爸爸媽媽,只不過,這時的他們還很年輕,且沒經歷過公司倒閉,頭頂還是一片漆黑,正是發了橫財,紅光滿面的時候。
但是,晉小紅身體起伏,在沉重地深呼吸,明顯處於憋氣狀態,而錢常有則偏垂着頭,一副看不下去又反駁不了的憋屈樣。
這畫面錢進再熟悉不過,熟悉到看一眼就下意識一股濁氣從胸腔生起衝到腦仁——分明是奶奶帶着大伯一家又來要錢了!
果然,待錢進又往前挪了兩步之後就看到對面坐着四個熟悉的身影,其中一個正像模像樣地抱着紙巾盒,抽一張往臉上蹭蹭,丟掉,再抽一張,再丟掉。
紙巾乾乾淨淨的。一滴淚水都沒有沾上。晃晃悠悠掉落在地上,一點重量都沒有!
可不就是她家最會扮弱裝委屈,看起來少言少語,實則什麼便宜都要佔的大伯母嗎?想必剛才那聲乾嚎就是她嚷出來的。
錢進回到房間,拿出還裝有四個按鍵的老式智能手機,再結合上面顯示的時間,她確認了這還是她家剛剛搬到京城,爸爸已經花重金托好了關係,把她送進了全國鼎鼎有名的貴族高中——清北中學的時候。
而這部手機,就是為了不讓她在一眾千金小姐少爺同學們面前丟臉而置辦的。
為了讓她進清北中學,家裏斥了巨資,再加上剛買別墅沒多久,家底都掏乾淨了。
而這時,已經是奶奶帶着大伯一家第三次跑來要錢了!
錢進因為是難產,從小就身體不好,極易生病,庸醫、良醫、神棍都看了個遍,也治不好,問就是先天不足,只能慢慢補。
不僅如此,媽媽晉小紅也因為這次難產,很難再生育。為了應付重男輕女的奶奶,還是一向老實的爸爸錢常有站了出來,說是自己身體的問題,奶奶才因為愧疚,而不好意思再說什麼。
這次,他們就是打着看望生病的她的旗號,跑來京城覥着臉來要錢的!
錢進想想就來氣,自從他們家有了錢,就只進不出。無論是幫扶這些親戚,還是幫村裡修路挖井,都被看成理所應當。而最後破產欠債,卻只能靠他們一家三口來承擔。
在這之前,他們已經給過大伯家兩次錢。想着不能光自己一家享福,給堂哥些底子去做做生意也好。
誰知堂哥急於求成,竟然想要像錢常有一樣一夜暴富,也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勘探團隊,同樣尋找煤礦。
可這分明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啊!
最後他把方圓數百里都掘地三尺。也沒有找到一粒礦渣!
錢進倒是要看看,這第二次的錢,他又是怎麼在短短兩個月內花光的,簡直是人才啊!
錢進稍作整頓,然後一步三顫地下樓,柔柔弱弱地來到了客廳。
演戲,她是專業的!
這可是錢家祖傳秘籍,只傳女不傳男,奶奶會,兒媳婦們會,錢進還有上一世跑保險拉扯客戶的加持,自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晉小紅一見到生病的閨女,就握住她的手,拉她到身邊坐下來。
“怎麼下樓了?有力氣嗎?冷不冷啊?”
錢進一聽這話,鼻子就真發酸了,紅着眼睛順勢靠在了媽媽頸窩。
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她錢進在別人眼裏是什麼樣,在爸爸媽媽心裏,她都是他們的寶貝,甘願為她付出所有。
錢進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哭出來,她埋在晉小紅肩頭,搖了搖頭,更顯得我見猶憐。
大伯母正說到一半,見弟弟弟媳的注意力都被錢進吸引走,很是尷尬,但目的還沒達成,她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哭訴”。
“這次大寶是真的想踏踏實實地做生意,還專門打聽了,棒子要漲價的!他挨家挨戶地收了那麼多棒子,不但把村裏的收過來了,十里八鄉也走了個遍。可誰知道這價一直漲不上去啊,我們愁的飯都吃不好覺也睡不好。本來說再等幾天,實在不行為了保本也賣出去,可明明天氣預報都說了不下雨的,卻突然下了那麼大的雨……”
聽到這裏,錢常有先急了,他本就是農民出身,最聽不得糧食遭罪:“沒支個棚子,把頂遮上么?”
大伯母卻委屈:“收了那麼多,家裏都裝不下了,只能放在外面。再說了,都說好了一周都沒雨,全是大晴天,誰知道那雨說來就來呀!等開始落雨點的時候,再去遮也來不及了……”
別說錢常有了,錢進聽了這話,都沒忍住翻了個大白眼。
你跟誰說好的?老天爺么??
是雷公電母認識你?還是龍王和你有交情?
因為身體原因,在父母的保護下,她沒怎麼下過地都知道,種莊稼就是靠天吃飯,你這怎麼還跟老天爺打商量呢?!
看出小兒子和兒媳婦兒的無語,錢奶奶也覺得大兒子這一家做法很蠢,但為今之計,還是先讓小兒子拿錢再說。
“唉,多多還小,犯錯誤也是沒辦法的事。可是常有你不能不管他啊,你可就這麼一個侄子,以後還指望他養老呢!再讓多多試試。興許下次就撈回來了!”
錢進忍不住了,還給?堂哥就是個無底洞,給多少敗多少!
她已經記不清堂哥是怎麼花式把所有錢都敗光的了,但她家還沒破產的時候,前前後後不知道爸爸明着暗着給了多少,可到了最後,輪到他們家需要錢的時候,大伯家是一分也拿不出來。倒不是捂着不肯給,是真的分文不剩,全敗光了!
摳門身體差,固執脾氣大,說的就是錢進。
她直接開始咳嗽,大聲咳,停不下來,還伴隨着乾嘔的那種!
人們嚇了一跳,連忙問。
“哎呦,小進這是怎麼了?”
“咳咳咳……”
“不會是又犯病了吧?弟弟弟妹你們沒送去京城的大醫院看看嗎?”
“嘔——越——”
怎麼沒去?就是抵抗力差,風吹一吹就能倒,病毒沾上就殺不掉。
晉小紅也着急,心疼地手足無措。
“怎麼樣啊,閨女?要不喝點水壓一壓?”
錢進捉住媽媽的手臂,背對着其他人,面對她使勁擠了擠眼。
晉小紅關心則亂,先是一愣,而後很快反應過來。
她立刻哀嚎一聲,閉眼就哭:“我可憐的閨女啊,你這是怎麼啦?別嚇媽媽啊!”
錢進強忍住捂耳朵的衝動,早就知道她媽寶刀未老,要不是上面有個“孝”字壓着,早就發揮出在梅村時的威力,和奶奶鬥智斗勇了。
錢進適可而止。
畢竟,再咳下去,不檢查出個肺癌很難收場。
她弱小可憐又無助地縮在晉小紅懷裏,聲音有氣無力,卻又無比清晰地傳進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媽媽,我沒事。奶奶,大伯,大娘,大哥,你們也都不要擔心我,我這殘破的身子,都習慣了。”
錢奶奶雖說是重男輕女,可到底還是關心自家孫女的:“就沒去大醫院瞧瞧嗎?”
錢常有:“怎麼沒去,醫生說了,小進就是……啊!”
他一臉懵逼地看向老婆,晉小紅滿目悲愴地沖他搖搖頭,在看不見的角落,手上掐着老公大腿的嫩肉。
錢進無縫對接:“奶奶,您別怪爸爸媽媽。他們能做的都做了。可是醫生說……”
“說什麼啊?”堂哥錢多多也着急地問。
“說我這身子要慢慢養,而且如果想要徹底好起來,可能要用到一些從國外進口的葯,那葯……太貴了!”
“咱們家還缺錢嗎?!”錢奶奶頓時看向小兒子兒媳,還以為是他們捨不得給孫女花錢,卻不知道,他們為了把錢進送進清北高中,把家底都掏乾淨了。
晉小紅順勢接話:“媽,真不是我們捨不得,公司最近周轉不靈,我們又剛買了房子,總得在這大城市有地方落腳吧?這樣,也好繼續給小進看病啊!”
話音一落,錢多多頓時羞得臉紅脖子粗。
到底是年輕,本來就覺得自己又把錢敗光丟臉,這下還來要堂妹的治病錢,更是覺得自己沒用。
一時間,原本在抽煙作勢的大伯還有哭哭啼啼的大伯娘也張不開嘴了。
錢進又加上最後一劑:“我沒關係的奶奶,先讓大哥去做生意吧,他那麼有本事,早晚會出人頭地的!我從小就這樣,大不了就先休學在家裏養着,以後再努力把課程補回來就是了。咳咳咳——嘔——”
看到小孫女咳得厲害,小身板都要彎到沙發底下去了,錢奶奶實在是坐下去了。
“做什麼生意,救急不救窮,治病要緊!財是那麼好發的么?常有還不是差點沒命,才發現那麼個煤窩子!”
“是啊,老叔,還是先給小進看病要緊。”錢多多也紅着臉說道。
都這麼說了,大伯和大伯母也不能再要求什麼。
最後一家人硬着頭皮賴了沒幾天就被臊走了。在錢奶奶的強硬要求下,飛機都沒敢坐。坐火車回去的。
哪裏像來的時候,什麼貴選什麼,甚至連商務艙都知道了,話里話外讓錢常有給他們買。
奶奶們走的那天,爸爸媽媽去送,錢進則打着養病的旗號留在家中。
不過是小小的感冒,只不過因為她身體不好才看着誇張,這幾天也好的差不多了。
她心情大好,才不會老老實實地在床上窩着。
她要去買好多好吃的,好好慶祝一番!
這可是重生啊!
雖然知道日後他們家會破產,但不過幾百萬而已,對於現在的他們,好好節省的話,想要攢下來還是比較容易的。真要着手做準備,也不差這一會兒。
錢進抱着一大袋子零食,舉着傘,喜滋滋地往回走。
即使下着大雨,天氣灰濛濛的,也無法影響到她的好心情。
突然,她停下腳步,慢慢轉身,看向遠方。
只見在角落壓根兒就遮不住雨的牆檐下,正蹲坐着一個髒兮兮、可憐巴巴的“流浪兒”。
錢進定住,就像在夢中見過這個情景,此時此刻,覺得分外熟悉。
她想起來了。
上一世,奶奶帶大伯一家要到了錢,沒有那麼快離開,還要求爸爸媽媽帶他們去市裡玩,她同樣一個人生病在家。但當時發燒嚴重,不得不跑出來買葯和吃的。
那天,她也走了這條路,看到了這個流浪兒。
錢進記起了這個流浪兒的模樣。
他蜷縮着身,瘦骨嶙峋。衣服被大雨淋透了,灰撲撲的貼在身上,顯得非常單薄。
自然生長,沒有修剪的長發遮住了眉眼,看不清面容。
露出的長長的胳膊與腿上有着大大小小的淤青。
當時,錢進想,他恐怕是在流浪的過程中被其他人欺負受傷了。
而她之所以對這個流浪了如此印象深刻,是因為上一世,在她有點害怕地把食物扔給流浪兒后,本打算撒丫子跑路的,可她卻看到流浪兒下意識躲開。
錢進知道這是應激反應,因為經常被毆打而產生。
而接下來,她竟然看到流浪兒在知道她沒有惡意,扔過來的是食物時,竟然突然起身,朝着她“砰砰”磕了幾個響頭。
她被嚇得躲開,連忙說只是舉手之勞,不用行這麼大的禮!
流浪兒卻抬起模糊不清的臉,聲音中透露着迷茫:“不用?大禮”
……
錢進望向流浪兒。
滴水的屋檐下,流浪兒同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