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楚晴與穆方
住院差不多一周后,穆千棠準備出院了。
顧染親自替她換了葯,說道:“癒合得不錯,看來唯西把你照顧得很好,回去以後也不要任性,還得忌口知道嗎。”
“知道。”穆千棠精神氣色已經好了很多,臉色紅潤,神采奕奕,瞥了眼旁邊的某人,嘟嘴道:“反正還是喝魚湯唄,昨天他還向嫂子討教了怎麼做魚湯。”
洛唯西覺得她這樣子可愛得不得了,忍不住伸爪揉向她的臉,“難道你不想快點好起來,嗯?是誰說坐輪椅屁股麻的!”
顧染瞧着小兩口打鬧,笑道:“也不用天天喝,只要清淡點很多東西都能吃的。”
“聽見沒,我哥說可以吃很多東西的。”
“前提是清淡,這才是重點。”
說話間,顧琨平推門走了進來。
“東西都收好了?”
洛唯西笑着叫了一聲“爸”,說道:“也沒什麼東西,都拿到車裏了。”
顧琨平眉眼溫和帶笑,雖然對這聲“爸”很不適應,但心裏對這女婿還是很滿意的,畢竟洛氏高門大戶,面對他們卻沒有絲毫架勢,該有的禮數都有,對他尊敬又不失親近,很快就讓他對穆千棠領證不通知自己的那點不愉快消失了,真心實意把他當女婿看待。
穆千棠偏頭嬌笑道:“爸,你今天怎麼得空來醫院,是因為出院特意來看我的吧。”
顧琨平看着她的笑臉,忽然有些仲怔,這個女兒,自從五年前突然退學后,就很少用這種撒嬌的語氣和他說話了。
顧染看看兩人,笑道:“是啊,早上爸還打電話問我,你早上出院還是下午,我說早上他就匆匆掛了電話,生怕趕不及送你。”
“瞧你說的,我掛電話是不想耽誤你工作。”顧琨平瞪了他一眼,也笑着對穆千棠道:“本來想等你出院後來家裏吃飯,但沒想到這麼快就急着出院,腿也不方便,還是等好了再說吧。”
穆千棠扁嘴,“是啊,我現在什麼都不能吃,難道叫我看着你們吃,自己喝魚湯,那也太慘了。”
洛唯西笑道:“應該是我們請的,等回去安頓好,過兩天請大家來,一家人好好聚聚,嘗嘗我的手藝。”
顧琨平有些意外,“你會做飯。”
洛唯西看着穆千棠,語氣寵溺,“棠棠愛吃。”
顧染想起穆千棠之前說過找到個很會做飯的人,臉上的笑容也多了幾分,“早就聽小棠說唯西廚藝不錯,這下有口福了。”
幾人說了會兒話,穆千棠突然道:“爸爸,有件事我想和您單獨談談。”
顧琨平表情有一瞬的凝固,不動聲色地和顧染交換了個眼色。
顧染對洛唯西說道:“我們出去等吧,正好我和你說說怎麼照顧傷患。”
等他們出去關上門后,顧琨平在穆千棠對面坐下,上了年輕卻依舊儒雅的面容露出抹慈愛的笑容,“你是想問你媽媽的事吧。”
穆千棠彎起眼睛笑了笑,“什麼都瞞不過您。”
顧琨平:“其實我一直知道,遲早有一天你會問的,小染結婚那天,你是不是聽到什麼?”
“嗯。”穆千棠點點頭,看着他有些遲疑道:“其實您和我媽媽認識對嗎,而且關係很好。”不然也不會把她的照片一直偷偷保留下來。
“認識。”顧琨平沉默了一下,目光似乎變得悠遠起來,緩緩說道:“說起來,我還在你爸之前認識的楚晴。”
那年,顧琨平和穆方都上高中,兩人是一個大院長大的,雖然念書不在一個班,但關係很好。
顧琨平年輕時喜歡打籃球,周末時常和同學約着去體院打球,某天,和他們對打的陣營中加入了一個女孩子,皮膚白皙,大眼睛高鼻樑櫻桃嘴,一頭彷彿綢緞的墨發綁了個馬尾,當時朝他們微微一笑,整個校園都變得陽光明媚的感覺。
得知女孩要和他們一較高下時,血氣方剛的幾個男孩表面上歡迎,心裏其實不太相信她真的能打籃球,都已經做好放水的準備。誰知等開始后,女孩的技術相當不錯,控球、過人、小跳步上籃一氣呵成,完全不輸專業學員,讓人刮目相待。
而這個女孩,正是楚晴。
當時她去體院看望朋友,結識了顧琨平,青春飛揚的時期,一場揮灑汗水的打球就能拉近彼此的距離,一來二去,雙方漸漸熟悉起來。
某次大夥聚餐的時候,正好遇到去圖書館的穆方,顧琨平趁機給他介紹了新朋友,楚晴是個性格開朗的女孩,當即邀請穆方參加他們的聚會。
這本來只是非常普通的一件小事,就像吃飯喝水一樣普通,但誰也沒想到,偏偏就是那天,穆方因為參加聚餐延遲了回家的時間,然後就出事了。
那天很冷,穆方家屋裏燒着煤,他爸爸媽媽還有弟弟飯後午睡時忘了通風,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永遠睡了過去。
這其實是件意外,但穆方一夜間失去所有親人,完全陷入了痛苦的自責中,他覺得是因為自己,如果早點回來就能及時發現家裏的情況,家人就不會死。
出事以後,穆方完全封閉了自己,與外界隔絕起來。
除了他,陷入自責的還有顧琨平和當時聚餐的其他人,尤其是楚晴,因為是她開口邀請穆方的,為了幫助他走出傷痛,楚晴課餘時間幾乎都花在他身上。
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從不提什麼安慰的話,因為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所有的感同身受都是虛偽的。她只是陪着他,和他說些日常的話,每次來都會帶上一束鮮花,可能是花店裏的名貴品種,也會是路邊摘的無名野花。
她給他念英文版的《雙城記》,故意念錯幾個音,引得他不得不出聲糾正;
她在廚房笨手笨腳的做菜,結果砸了鍋摔了碗,還燙傷了手指,他爬起來衝進去抓着她的手用涼水沖;
在那樣的年紀,心靈最脆弱的時候,沒有一個男孩能拒絕那份溫柔,穆方也不例外,他封閉的心漸漸為了她而打開,再次重新接納了這個世界。
而楚晴,在長達半年的陪伴中,也漸漸喜歡上這個容貌英俊,聰明睿智,有點悶有點愣的傻小子。
當顧琨平看到兩人牽着手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心情非常的複雜。
他從第一眼看到楚晴,就喜歡了這個美麗善良有活力的女孩,可尚來不及告白,穆方家就出事了,接着楚晴因為內疚去照顧穆方,兩人感情越來越好,而他,卻永遠失去了告白的機會。
這大概,就是命吧。
後來,穆方在大院鄰居的接濟下,順利考上大學進入腦院,因為表現突出,經常幫老師代課,逐漸有了收入,當他打算和楚晴結婚時,卻遭到了楚晴家裏人的強烈反對。
具體的顧琨平也不太清楚,只聽說當時楚晴家裏人來了三十多號人圍住學院,都是牛高馬大的漢子,脅迫穆方放手,但楚晴死活不同意,也不知道和家裏人怎麼說的,最後還是與穆方成了夫妻。
“這件事他們夫妻倆都不願意提,所以我也沒問。”顧琨平嘆了口氣,“不過後來,楚晴一直沒有和家裏人有過聯繫,大概……是斷絕關係了吧。”
穆千棠抿了抿唇,一直奇怪以穆方那樣只會埋頭研究的死腦筋,究竟是怎樣追到美麗大方的媽媽的,沒想到兩人之間還有着這樣坎坷不易的感情經歷。
她看向顧琨平,“那後來……我爸爸出事時,究竟發生了什麼?您清楚嗎?”
顧琨平也看着她,眼角的皺紋都彷彿深刻了許多,半晌搖搖頭,“那件事,我知道的應該還沒你知道的多。”
“您相信他嗎?”穆千棠問:“你們是好友,你應該知道他不會做那種事。”
“我當然相信他!”顧琨平語氣一下子拔高了,情緒有些激動,“可我知道有什麼用,事情才爆發出來時,我就試圖聯繫他,想問問到底怎麼回事,但完全找不到人,學院裏沒有,家裏也找不到,我打了幾次電話都打不通,後來老院長找到我,說若是不想步他後塵,就不要管這件事,我……我找不到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又被上面的人警告,我能怎麼辦!”
顧琨平突然彎下腰,低着頭滄然道:“我想着等幾天,等事態平息再問問看,誰知道……誰知道就聽到他跳樓的消息……”
回想當年的事,雖然過去二十多年,但顧琨平依舊嗓音哽咽起來。
穆千棠眼眶紅了紅,身子前傾握住養父的手,一字一句道:“爸爸,穆方教授,他當時是被人推下去的。”
顧琨平猛地震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抬頭看着她,眼裏聚集着悲痛與驚懼,過了好一會兒才顫聲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這樣,他不是會自殺的人……不會……”
說道後面,一把年紀的顧院長,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穆千棠強忍着眼淚,閉了閉眼睛。
這麼多年來,雖然顧琨平不提,但自己總是在他眼前晃,看見她的時候,顧琨平是不是會想起當年在籃球場上笑容燦爛的楚晴,如果當初,追到楚晴的是他,後面的悲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但是,人生沒有如果。
等顧琨平情緒平靜下來后,她繼續問道:“爸爸,當年你說找不到穆方教授,那我媽媽呢?她結婚後在家照顧我,應該很容易找才是。”
顧琨平搖頭,“我去過你家,家裏沒人,不知道楚晴當時帶着你去了哪裏,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沒人接。一直到穆方出事,我才在喪禮上見到她。”
穆千棠心裏暗想,莫非當時穆方察覺到危險,讓媽媽帶着她先躲了起來?
“我猜想——”顧琨平說道:“她應該是回娘家求助去了。”
“啊?”穆千棠有些意外,“不是說,她和娘家斷了關係嗎?”
“為人父母的,哪會真的捨得與子女斷絕關係。”顧琨平嘆了口氣,說道:“穆方出事,楚晴是斷然不會獨自躲起來的,你媽媽結婚後相夫教子,看起來溫柔嫻靜,其實骨子裏是個非常有主意和韌性的女人。喪禮上,我對她說有困難可以找我,她微笑着說好,但其實一直都沒有找過我,在學院附近開了家花店,一邊照顧你一邊調查你爸爸的死因。”
穆千棠驚訝道:“我媽媽也在調查那件事?”
“雖然她從沒有說起過,但我知道,她不相信穆方會自殺,也一直沒有放棄調查,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