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
衣櫃裏瀰漫著一股尷尬的氣息,而這股尷尬獨屬於陳添一人,如果他的內心OS能具現化,那一定是五個大字——怎麼會這樣。
不過很快,屋內響起談話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親愛的,把那邊的鏡子遞給我。”
“這就來。”
“你們誰看到我的帽子了……”
“夥計們,快點準備,觀眾都已經開始入場了。”
“……”
“唉,也不知道扎克先生怎麼樣了,他怎麼突然就生病了?他的琴聲,可是我們劇院最優美的旋律,今天的演出少了他,真是遺憾。”
“是啊……”
扎克先生生病了?
格里昂剛委託陳添來找他,他馬上就生病,這麼巧?
陳添忍不住把耳朵湊在門縫上,企圖再聽到點什麼有用信息。不過演員們急着上台,很快就收拾妥當離開了。
開門和關門聲接連響起,嘈雜的腳步聲遠去后,休息室內終於安靜了下來。
陳添佯裝鎮定地推開櫃門走出去,回頭看向賞金獵人,說:“沒事了,你可以出來了。”
賞金獵人則沒急着出來。他現在才完整地看清楚陳添的穿着,不免多看了一眼。陳添也意識到自己還穿着那件騷粉色禮服,立刻一鍵換裝,換回了自己原來的。
“扎克先生說不定得到了什麼風聲,在裝病。”陳添清了清嗓子,說:“我打算去他的住處看看,要一起嗎?”
一個才81級的玩家,做任務的進度卻那麼快,還曾出現在西塔樓,陳添真的很好奇,他是怎麼辦到的?
賞金獵人聳聳肩,“隨便。”
前方樂聲響起,表演已經開始了。後台變得很空,兩人順利返回前廳,可賞金獵人卻好像沒有留下打探扎克先生住址的打算,徑直往外走。
他走得很快,陳添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問:“你知道扎克先生住哪兒嗎?”
賞金獵人輕車熟路地拐進劇院旁的一條小道,“知道。”
陳添:“那你知道他是什麼身份嗎?格里昂又是誰?你和真宙在西塔樓發現了什麼?我都看見了,你從西塔樓跳下來,我可以拿我的情報跟你——”
話音未落,陳添就看見那賞金獵人躍上了屋頂。他不過是在旁邊的窗台上稍稍借力,整個人便動作矯健地躍上屋檐,回頭問:“跟得上嗎?”
他的聲音裏帶着絲微不可查的玩味,但沒有輕視。用挑釁這個詞又太過幼稚,更像是一隻慵懶的大型貓科動物,撥弄着手裏的藤球,很隨意地問你玩不玩。
陳添插着腰,仰頭問:“如果我能跟上你的速度,等到了目的地,你就回答我的問題嗎?”
賞金獵人:“可以。”
“我來了!”陳添擼起袖子就上。無論什麼職業的玩家都有“疾跑”、“跳躍”這類的基礎技能,哪怕用得不如這位賞金獵人那麼溜、姿勢那麼好看,爬個屋頂還是不在話下的。
可等到陳添爬上屋頂,前面的人已經跳到了另一個屋頂,只留給他一個瀟洒的背影。
陳添抱着欣賞的心情吹了聲口哨。他是個男孩子,看到這般身手利落的,難免會羨慕,誰不想當個能飛檐走壁的大俠呢?
大俠不是人人都能當的,可陳添也有他的獨門秘技。
“胖頭!”法杖揮舞,叫做“胖頭”的渡鴉憑空顯現,張開翅膀以滑行的姿態掠過陳添身側。
陳添緊隨其後,衝到屋頂邊緣,毫不猶豫地跳下去。胖頭即時閃現在他腳下,他借力一跳,便身子輕盈地出現在街對面的另一個屋頂上。
腳步不停,繼續往前。
一個召喚師,一隻胖頭鳥,在彌夜城皎潔的月光下奔跑。前面的賞金獵人偶爾回頭看他,長相清秀的召喚師看起來神采飛揚。
可他絲毫沒有要放水的意思,腳步一轉,便從屋頂一側跳下去,恰好落在一輛疾馳而過的馬車車頂。
車裏的人絲毫沒有被驚動,他站起身來,抬頭看向屋頂上,與陳添來了個四目相對。
兩人的距離迅速拉遠。
陳添挑眉,心裏那股不服輸的勁兒上來了,指揮胖頭一個俯衝也到了馬車頂。賞金獵人以為這隻鳥就是來監視他的,以免丟失路線。
誰知下一秒——
暗金的魔法光芒一閃,胖頭搖身一變成了召喚師本人,嘴角揚起,笑得可甜,聲音還很清脆,“嗨。”
賞金獵人失笑,這才記起來,召喚師有一招叫“移形換位”,可以讓自己跟任一魔寵掉換位置。幾年不上遊戲,他連一些基礎的技能設置都快忘了。
這時,馬車駛過下個路口,來到了一座橋上。
沒有了房屋的遮擋,晚風變得自由許多。一盞盞魔法燈勾勒出夜的形狀,河道兩側的窗戶里,又是哪位紳士在邀請美麗的姑娘跳舞。那裙擺舞動間,香風瀰漫,曼妙的音樂流淌進外面的河流里,一路穿城而過,匯入那條橫貫整個西西里特大陸的蜜風河。
彌夜城的人追求浪漫,遊戲官方出的《西西里特編年史》上說,原本那條蜜風河是不從城內穿過的。
百來年前,彌夜城的城主下令開鑿運河,將蜜風河引入城內,為的只不過是一點月夜泛舟的雅興。
美是真的很美,河道兩側點滿了魔法琉璃燈,像兩條發光的織帶。只是陳添站在馬車頂匆匆而過,是個十足的過客。
過了那橋,馬車就又要拐彎了。兩人先後跳下去,賞金獵人這次走得悠閑,帶陳添穿過一條街,停在一棟門口栽着梧桐樹的房子前。
房裏亮着燈,但沒看見人影,不確定有沒有人在家,也不確定裏面是不是又是一個獨立副本。
陳添沒有貿然上前,賞金獵人卻不管這個。他甚至沒有選擇暗中潛入的法子,就這麼敲響了房門,稱得上是明火執仗。
“誰?”很快,屋裏傳來回應。
“格里昂。”賞金獵人答。
門上有個可以投遞信件的小窗口,一雙眼睛出現在那窗內,警惕地看了眼賞金獵人,沉聲道:“你不是格里昂。”
說話間,還伴隨着虛弱的咳嗽聲。
賞金獵人隨即亮出信物,那人見了,眸光微閃,猶豫片刻,終於道:“進來吧,門沒鎖。”
陳添一直躲在旁邊看着,隔着那扇小窗,他瞅見了那人眉宇間的病色,心中狐疑:難道扎克先生是真的生病了?
賞金獵人還是藝高人膽大,說進去就進去了,半點不猶豫。
透過打開的房門,陳添也終於看清了屋內的情形。那是個燃着壁爐的色調溫暖的客廳,賞金獵人走進去后,也並沒有像進入一個獨立副本那樣消失。
看起來裏面暫時是安全的。
要不要再等等看?
還是跟緊他,看能不能繼續套情報?
陳添正猶豫着,已經走進屋內的賞金獵人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陳添藏身的陰影處,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他什麼意思?
嘲笑我不敢進去嗎?
門又關上了。
陳添被那個眼神勾得心痒痒,想着剛才的交易還沒結束呢,要是被賞金獵人先做完任務跑了,那有關於西塔樓的情報就要打水漂。
思及此,陳添也拿出信物,重複剛才的流程,順利進屋。
可進屋的那一瞬間,系統播報突然響起。
“歡迎進入‘扎克·里奇的逃脫魔法’!”
“這裏有一扇門,只進不出。”
“這裏有一扇門,只出不進。”
“儘快逃脫。”
“沒有時限。”
“請記住,每個人的門都不一樣。”
毫無情感的電子AI的聲音,好像在無情嘲笑陳添:你上當了。
可惡。
接連兩個獨立副本讓陳添形成了思維定式,他差點忘了,國王遊戲以玩法豐富而出名,難度更是變態級別。
遊戲裏一共分兩種副本。
一種是獨立副本,經常出現在劇情任務中,譬如【卧室】和【墓地】。為了能讓所有人都能接收到劇情,觸發任務,所以系統為每個玩家或隊伍都單獨開闢了副本空間。有N個玩家或隊伍,就有N個副本。
另二種是無限副本。
如果說上一種相當於遊戲開闢的平行時空,在同一時間,【卧室】這個地方是無數副本的疊加,那麼在無限副本里,有且只有一個【卧室】。所有人進的都是同一個本,誰先通關誰先走。
譬如“扎克·里奇的逃脫魔法”,系統播報說得很明確,每個人的門都不一樣,那當然誰先找到屬於自己的門,誰就可以先離開。
陳添環視一周,好傢夥,屋裏人多得可以湊兩桌麻將了。
非組隊模式下,系統播報是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剛才他站在門外,視線受阻,所以看不到屋裏的人、也聽不見什麼系統播報,可比他先一步進來的賞金獵人一定看到了、聽到了,他回頭看自己的那一眼——
“你是故意的。”
賞金獵人表情玩味,竟反問:“我在提醒你,不是嗎?”
“……”陳添又看向那個病色青年,繼續控訴:“你也不是扎克先生。”
隨着他話音落下,那人也不再裝了。“嘭”的一聲,變身魔法解除,站在陳添面前的是一個穿着黑色軟甲、戴着黑色獨眼罩的颯爽刺客。
“晚上好。”他抬手置於胸前,紳士問好。
Subrosa,意為“在玫瑰花下”,由頂尖刺客組成的精英公會。站在陳添面前的這位也是熟面孔,ID黑殺,雖然不是會長,但卻是實力最強的。
有刺客,那就一定有盜賊。
蹲在茶几上看着他們的是赫赫有名的solo玩家,疾風盜賊“無雙”。
再看向壁爐前那兩個,橘子汽水、加百列和禍水,又見面了。
屋內一共七個人。
刺客“黑殺”。
盜賊“無雙”。
賞金獵人“加百列”。
魔法師“橘子汽水”。
牧師“禍水”。
召喚師“甜酒販賣”。
以及一個不知道名字的81級神秘賞金獵人。
“有緣千里來相會啊。”橘子汽水從沙發上站起來,“甜酒小兄弟,我就知道,我們還會再見面的。這不,我前腳剛被騙進來,你後腳也進來了。”
加百列聞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一個“騙”字,算是把黑殺賣了個徹底。
禍水緊接着為陳添解釋道:“支線任務是系統的騙局。從壁爐里燒剩下的紙片可以判斷,扎克先生早在一個小時前就從別的途徑收到了有關於愛麗絲和南汀格爾的情報,已經趕往正確的地點了。所以真正的選擇,應該是直接走主線任務。”
陳添瞭然。他們這一批算是打頭陣的玩家,實力幾乎沒有弱的,而越是厲害、越想贏、越深知遊戲套路的人,就越不可能放過支線任務,結果反而落進了圈套。
《遙遠傳說》的遊戲策劃,永遠行走在與玩家鬥智斗勇的路上。
更何況還有黑殺這種“要死大家一起死”的演員。
黑殺是第一個來的,他到的時候房子裏根本沒人,很容易就發現情況不對。但他是個刺客,刺客每到一個地方的習慣就是踩點,等他潛入房子聽到系統播報的時候,想走也晚了。
這是個無限副本,房裏房外的人可以溝通,如果他願意提醒後來的人,那當然可以避免後面的慘劇。
可他是個善良且熱心腸的人。
這麼好的坑,大家如果不都來踩一踩,就太可惜了。
第一個受害者是無雙。
刺客和盜賊曾是一對好朋友,於今晚迅速BE。
陳添理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不信邪地去試着開門,果然發現門已經打不開了。用魔法轟也沒用,紋絲不動。
加百列又開始陰陽怪氣:“說到底這就是傻逼的報復。真宙的進度比我們都快,他就沒有被困在這裏。”
黑殺正欲說話,屋外卻忽然響起腳步聲。所有人對視一眼,隨即迅速地、且非常自然地躲藏起來,以免被屋外的人發現。
包括陳添。
他還算躲得快的,而且因為他本身給自己設置的遊戲形象就不算高大,往花架后一躲,任外面的人站在哪裏都看不到他。
躲完之後,大家互相看着,一臉正直。
黑殺笑着問:“所以現在,各位善良的冒險者,你們誰願意去提醒一下外面的倒霉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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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傳說》,全員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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