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桔梗

彌夜城，吟遊之城。

音樂與文學是這裏永恆的旋律，無數的詩篇與歌謠從這裏誕生，順着蜜風河，被天生浪漫的吟遊詩人傳頌至整個西西里特大陸。就連高傲的精靈族，也會勉強認可人類偶然得之的傑作。

陳添俗人一個，沒有什麼藝術細胞，還五音不全，唱個生日快樂歌都要被壽星暗殺的地步。只有他自己絲毫不覺得難聽。

行走在彌夜城的街頭，迎面吹來的和風中好像都流淌着曼妙的音符。那是手風琴的聲音，還有小豎琴，再往前走，可能又換一種，你永遠也不知道臨街的那些房子裏，哪扇窗后坐着一個音樂家或詩人。

不過陳添可不是來接受藝術熏陶的，他還有正事要辦。

五大主城，每個城市裏都有專職的情報販子，有玩家也有NPC。陳添要找的是一家叫做“洋桔梗”的裁縫店，裁縫店老闆就是個暗地裏在做情報生意的NPC。熱衷於挖掘主線故事和推理解謎的玩家們曾調查過他，並推測五大主城裏那些知名的情報販子NPC可能都是一夥的，背後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幕後老闆。

不論如何，這些情報販子在不少任務中都擔當著推動劇情發展的角色。

系統從來不會直接發任務，讓你去找他們買情報，因為全息網游打造的是沉浸式體驗。你得時刻記得自己是一個真正的冒險者，你真實地在這片大陸上闖蕩，要主動去做、去想辦法，而不是永遠被系統支配。

《國王的新娘》劇情上線，線索直指邪惡女巫愛麗絲。她如果真的出現在彌夜城，玩家們可能還發現不了，但身為NPC的裁縫店老闆說不定知道點什麼。

說起線索，陳添頗有點懊惱，還有點牙癢。

格拉姆斯的西塔樓徹底塌了。起因是玩家們被剛開始的爆炸聲吸引過去，以為那裏會有線索，可去了之後什麼都沒找到，也沒觸發任何劇情。倒是因為各個公會的人都聚到了一起，有仇的、互看不順眼的扎堆碰頭，看着彼此的眼神里火光帶閃電，反正干就完事了。

西塔樓就這麼被·干塌了。

如果那裏真的存在過什麼線索，唯二有可能知道的，只有最早出現在那裏的賞金獵人和真宙。

真宙是指望不上了，人家是第一公會的會長呢。至於那個賞金獵人，陳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陳添往裁縫店去，店鋪開在一條小巷子裏，裝修風格格外浮誇。進門的時候，恰好碰上有人從店裏出來，陳添跟他打了個照面——

嚯，又是榜上有名的人物。

公會排行榜第五，“第一元素”的會長五芒星，職業鍊金術士。

五芒星表情嚴肅，看了陳添一眼，沒說什麼，逕自走過。

陳添琢磨着，第一元素的這個會長大概是人設和職業最貼合的一個了。行走在奇幻世界裏的實驗狂人，表情嚴肅但不針對任何人——恕我直言，我用煉金法陣合成的草履蟲都比你有智慧。

以上都是程錦宏從討論區扒拉來，再轉述給陳添的。陳添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八卦，一點也不。

搖搖頭把亂七八糟的東西甩出腦內，陳添推門進去。裁縫店不大，陳添以前來過，所以輕車熟路地看向正對着門口的櫃枱，一聲“老闆”正要脫口而出，就看到了站在櫃枱前齊齊回頭的幾個人——

黑鑽，公會排名第二，赫赫有名的金錢戰車，會長橘子汽水。

賞金同盟，公會排名第三，顧名思義是個由賞金獵人聚集起來的同盟會，會長加百列。

粉紅象，公會排名第六，以女玩家眾多而出名，人數是前十的公會裏最少的，但實力超群，會長pinklady。

庸俗紳士，小眾精英公會，大本營就在彌夜城，全員三句半詩人，會長叫禍水。

算上剛剛從門裏走出去的五芒星，前十的公會裏有四個會長在這兒，還有一個禍水，算得上風雲匯聚。

太拼了。

這年頭為什麼都要會長打頭陣，其他的兄弟姐妹在哪裏？

你們這樣豈不是顯得我這個小透明很不合群？

我明明是一個不管走到哪裏都能如同水滴一般融入集體的人。

就像這樣。

陳添的眼神自然地從那幾人身上滑過，看向櫃枱后的老闆。抬起手，揚起嘴角，輕快地跟他打了個招呼，“下午好啊，唐。”

“下午好。”戴着彩色羽毛帽的唐風騷依舊，並且因為他跟陳添之間35%的好感度，給出了熱情的回應，“你今天想要買點什麼，還是老規矩嗎？”

說著，他還衝陳添眨了眨眼。

陳添：“是的。”

唐便指了指衣架上掛着的一件騷粉色禮服，說：“那套正適合你，試衣間還空着，快進去試試吧。”

情報販子唐的規矩，就是一件衣服換一條消息，衣服的價格跟着情報的價格而走。而且因為唐本身的惡趣味，你不能拒絕他指定的衣服並且必須穿着它從店裏走出去。

買賣情報的地點就在試衣間，裏面掛着一本客人意見簿。你只要拿起筆在上面寫下你想知道的事情，如果唐恰好知道相關的情報，意見簿上就會出現報價。你接受報價並將相應的錢幣塞進牆上的洞口，意見簿就會反饋出情報內容，非常方便。

陳添上前拿衣服，可這樣一來，他相當於插了幾位會長的隊了。橘子汽水終於忍不住，問：“誒，兄弟，看你是這兒的常客啊？”

“不算。”陳添摸摸鼻子，頗有點不好意思，“我是以前做任務的時候，為了能讓老闆給我打折，刷了他的好感度。”

橘子汽水好奇問：“那他給你打折了嗎？”

陳添的笑容僵在臉上，“沒有。”

“噗。”橘子汽水笑出聲來，一隻手搭在櫃枱上，也不管櫃枱后還站着老闆，便道：“老闆黑啊，不過多刷好感度還是有用處的，他對你可比對我們熱情多了。”

能做到公會會長的人，哪個不是人精，就這短短的功夫，已經各自拋出鑒定術查看了陳添的ID和等級。

這個叫甜酒販賣的人此時出現在這裏，99%與國王遊戲有關，不管他是以什麼方式過的第一個任務，速度能趕上他們，肯定有兩把刷子。

“橘子，不要攔着人家做任務嘛。”賞金同盟的加百列陰陽怪氣，如同一個性轉版的法國貴婦，語氣抑揚頓挫的還帶着譯制腔，“還是說，你還沒放棄你的偉大想法，想要花錢把愛麗絲的消息買斷？你好有錢哦。”

程錦宏曾經跟陳添吐槽過，也不知道賞金同盟這個特別喜歡耍帥的裝逼公會，是怎麼選出加百列當會長的，他怎麼還沒被打死。

橘子汽水也提出了相同的疑問：“剛才五芒星怎麼沒把你打死？”

加百列冷笑一聲，“那你把他叫回來？”

在一旁看熱鬧的禍水朝陳添聳聳肩，道：“不用在意，他們一直這樣。各大公會不合已經是陳年舊聞了，見多不怪。你可以做自己的任務，我們不會幹涉。”

加百列：“人的虛偽程度跟公會人數是成反比的，你們公會幾個人來着？”

禍水：“沒超過十個，但暗殺你夠了。”

橘子汽水：“那你就說錯了，你今天掛一張暗殺加百列的單子，排隊的人能從無燼沙漠排到波波羅島。就算是每人的酬金只有一塊錢，以我的富有程度都會破產。”

聞言，禍水不禁側目。

橘子汽水一身亮閃閃的魔法水晶配飾，手上戴的、脖子裏掛的，多看一眼就要瞎掉。但他今天還是直視了他，懷疑他暗地裏其實跟加百列搞上了，否則怎麼也能學得如此陰陽怪氣，深得精髓。

唯一的女士保持優雅，可能在她眼裏，陳添懷裏抱着的騷粉色禮服都比眼前這幾個正在吵架的男人來得順眼。

陳添……陳添溜了。

如果說人的生命中有什麼事情是在浪費時間，那一定是圍觀橘子汽水、加百列和禍水吵架。

試衣間。

陳添將“愛麗絲”的名字寫在了意見簿上，意見簿很快就給出了報價：五千金幣。

“咔。”陳添不小心把筆捏斷了，就着那可憐的半截筆頭，歪歪扭扭地在意見簿上畫了一把滴血的刀，再寫下一句話：便宜點。

意見簿：五千金幣。

哦。

陳添冷漠臉。

他的錢袋裏不多不少大概就五千多金幣吧。《遙遠傳說》裏，一百銅幣可以換一銀幣，一百銀幣可以換一金幣。一杯劣質麥酒在路邊的小酒館大概10銅幣就可以買到，一瓶品質上佳的回復生命值的魔葯，大約需要20個銀幣。

五千金幣，是真的黑，黑得沒邊了，彷彿做完這筆就要跑路。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陳添想着國王遊戲那豐厚的獎勵，仍是咬咬牙付了款，順利得到了一條有關於愛麗絲的情報。

【西郊墓地】

就這四個字，花了陳添五千金幣，想想就肉痛、心痛、腦殼痛。以至於他從更衣室出去時，橘子汽水等人都詫異地看着他。

橘子汽水：“你粉得……還挺好看的。”

加百列：“像穿了衣服的小豬皮傑。”

橘子汽水：“小豬佩奇里有這隻豬嗎？”

加百列無語，“那是小熊、維、尼的好朋友！”

禍水在旁邊翻白眼，pinklady終於動了，她主動走到陳添面前，笑着問：“你順利拿到情報了對嗎？做個交易？”

陳添眨巴眨巴眼睛，“什麼交易？”

Pinklady：“我猜你肯定花了大價錢買的情報，不如你把情報轉賣給我，我給你一半的價格，而且不限制你賣給別人。”

陳添疑惑：“你怎麼能確定我賣給你的是真實的情報而沒有騙你呢？我們才第一次見面。”

Pinklady微微一笑，“沒關係，你如果騙了我，我可以追殺你。”

是個狠人。

陳添當然不能放過這等好事，反正就算他不做這個交易，這些人也很快會自己買到情報。於是他帶着難為情的、躍躍欲試的、純真又懵懂的表情，看向其餘的人，“你們要買嗎？老闆不給打折，我打。”

禍水&加百列：“……”

橘子汽水倒是眼前一亮，“可以啊，是個做生意的人才，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黑鑽？”

加百列張口想要說什麼，pinklady往店外看了一眼，提醒道：“有人來了。”

他們在這裏磨蹭這麼久，也該有新的玩家做完第一環任務過來了。

接下來的事情發展得很順利。

橘子汽水、加百列、禍水和pinklady瞬間收起所有的玩笑，以最快的速度跟陳添達成了交易，沒有還價，沒有過多的猜疑，他們敢這麼做，就有不被欺騙的底氣和當機立斷的魄力。

眨眼間，陳添入賬一萬金幣，倒賺五千。

Pinklady最後沖他點了點頭，隨即離開，正巧跟後面趕來的新玩家擦身而過。陳添琢磨着她最後的眼神，這個人，剛才是故意賣陳添一個人情的。跟橘子汽水那光明正大的招人不同，她做得更含蓄，也更讓人無法拒絕。

不愧是大公會的會長啊，不會因為陳添是個生面孔就輕視他，能不動聲色地賣人情，自己還省了錢，做事滴水不漏。

當然，另外三人也都不是善茬。

思緒飛轉，陳添跟唐打了聲招呼，迅速從後門離開。以唐對他的好感度，不能打折，但給他開個後門還是可以的。

至於為什麼要從後門走？

橘子汽水等人從陳添這兒買了情報，再從正門離開，他們根本沒有換上裁縫店的衣服。而每個來過裁縫店的人都知道唐的規矩，他們看到四人，就會得到一個錯誤的信息——裁縫店沒有關於愛麗絲的情報，所以各大會長沒有買到。

而如果陳添穿着那身騷粉色禮服從正門離開，這種猜測當然會被打破，可局面就會變成——陳添得到了連幾位會長都沒有得到的情報，所有的目光會落在他身上，他就成了最好的擋箭牌。

無論陳添走哪個門，對於那四位來說，都不虧。

大公會的心，果然都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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