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有一個地方很遠很遠

人物：老屌

職業：教師

1.

我在東北老家有一個發小是一名教師，不過他卻有個特別響亮的外號叫老屌。這聽起來是不是有點諷刺啊？可別誤會，真心沒有一點兒諷刺人民教師的意思，這就是他的一個獨具的外號而已，而且流傳度甚廣，聽說現在他的學生私下都這麼叫他。

老屌上學那會兒數學成績特別好，然後現在就業選擇了做老師，他毅然決然的選擇了歷史。對，是歷史，不是數學。這是有一次我們在酒桌上他跟我說的，我當時還問過他為什麼，他的解釋是，就因為數學成績好他知道數學又多難學，換言之在中國主課佔據全部升學率的一切，教數學又是一件多麼辛苦的事兒。

他不想辛苦，所以選擇了教歷史，歷史簡單，用老屌的話：“做歷史老師可爽了，照着教材隨便講講故事就好啦。”我剛聽完這個表述時也覺得這也太不靠譜了，難怪現在中國的應試教育到現在這種程度，不僅是教育體制的問題，更是這幫不負責任的教師造成，尤其有可能像老屌這樣的90后教師。

但是後來我了解老屌工作之後的故事，我發現我對自己的發小有所改觀，我發現從老屌身上我能看明白一個道理，再幼稚的小男孩兒都有成為成熟男人的一天，只是早晚的問題。不過老屌能表達出這樣的話，到是一點兒也沒出乎我的意料，他從小到大就是一種漫不經心、得過且過的樣子，不過他還是有自己一些出人意料的地方，比如你永遠不知道他下一秒出的什麼牌，甚至這張牌是不是在否定自己上一張牌的牌路。

2．

其實老屌也是沒有辦法，他本來是要自己去一線城市闖蕩一番的，但是就他準備動身的時候，他母親被檢查出來了癌症，淋巴癌，很恐怖的一種癌症，幾乎確診就意味要冷靜的思考明白，能做的只是珍惜餘下不多的生命。

也是在這個期間，他收到的了教育局的通報，去我們市下屬一個比較偏遠縣城的縣一中教書，當時也沒具體說教什麼，也是到了之後確定先教歷史，他是個理科高手，文科的課其實並不是他擅長的。

還好他讀的史書多，就着歷史課本就能用自己的方式講成故事，他當時教高二的學生，理科生相對來說難度係數低，並不是他們的主課，所以更多人喜歡歷史課，喜歡講故事，緩解複習功課的壓力。

但到文科生這兒，老屌就徹底懵逼了。文科生根本就不買老屌的賬，有學生就公開表示，像老屌這種老師LOW逼透了，只會呆板的講講故事，根本不會划題型，提供對應試有價值的內容。大家都有升學壓力，沒人在這兒聽故事會，現在移動互聯網這麼方便，隨便下載個有聲APP也能將故事呀。

這讓老屌壓力很大，一方面他並不知道該怎樣教應付考試的歷史課，另一方面如果學生投訴過多勢必對他這個新老師在學校不利，如果因此丟了工作，老屌會崩潰的。母親現在得了癌症，醫院就像一張永遠換不清額度的信用卡，隨時隨地都要付款往醫院裏進，所以工作真是要出現問題，無異於直接把母親送到絕望的深淵。

一想到這些，老屌絲心情就不好，失眠非常嚴重，他工作時間住校，就自己坐在操場上吸，周末在醫院陪護母親，就趁母親熟睡后，自己跑醫院廁所里吸。他這麼能吸煙，並不只是因為有壓力需要得到解放，更多的是尋找一種安全感。他其實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其實是一個特別沒有安全感的人。

但最終吸煙並沒有讓安全感升高，反而真正不好的事兒才剛剛來臨。

3.

老屌被文科班的同學們投訴到校領導那了，校領導在私下調查之後，約老屌面聊。老屌很忐忑的去了校領導的辦公室，一個副校長和一個教導主任在那坐着喝茶。老屌小心翼翼坐在兩個領導面前，他把一切可能會發生的場景都想好了，包括最壞的被領導勸離職。

但是領導並沒有這樣做，而是問問他母親的病情如何，這讓老屌特別驚訝，他母親得癌症這件事兒他沒有跟任何人知會，校領導是怎麼知道的。他剛要張口問，教導主任就微笑的說：“是理科班一個叫李倩的學習委員告訴我的，她說在市醫院看到你了，偷偷跟着你才發現你是去照料得病的母親。”

老屌“哦”了一聲，也沒有說什麼，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麼。教導主任接著說：“理科班的同學整體對你的好評挺高的，說你講課生動有趣。”老屌把頭低得很低，因為他已經猜到教導主任後半段話要轉折了：“不過文科班同學好像並不這樣覺得，他們集體投訴說課程講不到重點，完全在老師這兒獲取對有用的信息。”

老屌這時抬頭插了一句：“領導，這塊確實是我經驗的欠缺，我會努力想辦法解決。但是我真心想用講故事這種方式，讓學生們更加了解到歷史中有趣性，也不能做什麼事都以考試為第一衡量標準，這一點我們其實要跟西方國家學習。”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副校長張口了，他是一個看起來特別和藹可親的老頭，他說：“小同志，向西方國家學習先進的教育是沒問題的，但中國有中國的國情嘛，目前我們只能盡量往考試上面靠，讓所有學生都能考到合適的大學，這才對得起學生和他們的家長哈。”

再之後就是兩個領導各種心靈雞湯式的給老屌做思想工作，最後安排學習一個比較有經驗的老歷史教師教他如何備課，如何針對文科生的升學考試指定一個切實有效又有趣味的歷史課，經過三個月的努力，無論自己或者學生都有明顯的進步，文科生也越來越喜歡他了。

老屌在這期間也發現，其實做教育和做任何事情的本質是一樣的，變通和融合永遠不變的法則。給理科生一如既往的講故事，給文科生着重提供對考試有價值的內容，整個學年的學生都慢慢對老屌開始愛戴了，很多同學也直呼其外號，有很多其他課程的老師都覺得學生們有點過分，老屌卻覺得特別開心，因為感覺這是同學們更加喜歡和信任他的證明。而且讓學生稱呼他外號，他自己在情感上也並不是很抗拒。

4.

在這個期間，老屌母親的病越來越重，幾次病危然後又死裏逃生，老屌平常工作日本來睡眠就不好，周末休息時間在護理母親，他覺得自己身體快扛不住了。有一次他母親想吃餃子，他就出去找飯館去買，當他回來時，發現有一個穿着他們學校校服的小女孩的背影，在攙扶着一個人遛彎。

老屌覺得有點面熟，帶着好奇心走近，發現就是自己教的學生，叫李倩，就是把她母親病情告訴校方領導那個同學。老屌頓時火氣就來了，他其實很討厭自己家庭的事兒被人隨意報出來，何況是報給自己的上司們，他覺得之前在校領導辦公室像被扒光示眾一般，搞得他非常的不好受。

想到此，老屌不管三七二十一，走到李倩面前剛想發作批評下，只見李倩特別陽光的對他說：“屌老師好。”沒等老屌要跟一句什麼話呢，李倩旁邊的人跟着說句：“女兒，這位老師是？”

老屌看了一眼說話的人，應該也是住院的患者，病怏怏的樣子。李倩連忙介紹：“老師，這是我媽媽。”，老屌本想對李倩發發脾氣，但看在她母親的面子上，心一下就軟了，剛才的怒氣也一下也沒了，趕忙笑着說：“李倩媽媽您好，我是李倩的歷史老師，剛大學畢業沒多久的新老師。”

李倩媽媽特別熱情握着老屌的手，連忙說：“老師您好，李倩為了我的病耽誤不少複習時間，您多辛苦照應下。”

老屌微笑着說：“一定一定，這是我的職責嘛。”

李倩也反應特別快，第一時間打岔說：“媽，前邊有椅子您休息一會兒，我和老師聊幾句。”

李倩媽媽點頭離開，沒等老屌質問，李倩就紅着臉說：“對不起，屌老師，是我把您媽媽生病的事兒告訴校領導的。”

老屌嚴肅的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呀？”

李倩嘟了嘟嘴說：“老師您的課教得很好，我特別喜歡聽您的故事，文科班就是挑事兒。我去校領導那給您打抱不平了，說您挺不容易的，白天辛苦上完課，晚上和周末馬上要跑到醫院照顧生病的母親，這才說漏嘴讓校領導知道了。”

老屌看李倩這麼誠懇的解釋，也是好心為了自己，也沒說什麼，心裏也挺感激的，但還是鐵青的臉說：“下回遇到跟我有關的事兒，先跟我交流知道嗎？”

“哦哦，知道了。”李倩連忙點頭，老屌從兜里掏出二百元錢遞給李倩說：“給阿姨買點水果，我媽下午化療我先去忙，回頭去看望你媽媽。”李倩推讓着不拿錢，老屌直接把錢放在李倩手上，揚長離開了，老屌其實蠻直男癌的，即便做了老師對女同學，依舊不懂得什麼叫紳士之禮，這好像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5.

一周后，老屌母親的化療並不是很理想，安頓好母親回病房睡着之後，老屌就一個人跑醫院外邊的角落裏吸煙，他很沮喪，他覺得他的人生真的越來越黑暗了。上學的時候沒命的學習，除了學習啥都不會，一心說想考個好大學，好像考到好大學，之後的人生便可以豁然開朗了。但是後來他明白，當一個大學畢業走人社會，只是波瀾起伏人生的剛開始，這世界從無平穩可言。

畢業本來想去大城市闖闖，母親卻意外的得了癌症，只好留下老家的城市工作。好不容易找到老家縣裏一個高中可以求一個穩定工作，沒想到自己在文科生、理科生里的歷史課，都是按照一種風格和套路在教學，導致文科生對課程特別不滿意，還集體跑校長那投訴了下。結果只是教學方法和經驗的問題，被李倩無意把母親得病的事兒告訴給校領導，直接讓校領導覺得自己是因為家裏的事兒，都沒有做到盡職盡責，雖然其情可以理解，但是會被校領導認為是不敬業的表現。

越想越鬱悶，越鬱悶越想抽煙，人生就是這樣，你可能會為在別人眼裏都算個事兒的事兒鬱悶致死。比鬱悶更可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哪個環節錯了，錯在哪了，應該從哪個環節開始彌補回來。這麼鬱悶也不是辦法，他慢慢走回病房，卻聽到走廊里好大的哭聲，他走近發現一個病房門口圍了好多人，他擠過人群發現是李倩在病房前大哭，似乎抱着床，床上是一塊長白布，老屌一下子就懵了，前一陣子還說讓自己多照顧下她女兒的李倩媽媽，后一步就陰陽兩隔，這或許就是人生，永遠那麼真實又那麼戲劇性。

老屌走向李倩前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只是用手掌輕輕的李倩的肩上，他希望更自己的學生一些力量。但是老屌發現他根本無力，他覺得自己無能得感動羞恥，他身為人師，在自己面臨痛苦前尚不能好好的解決，在面對自己學生的痛苦時，他連安慰的話都無從談起。那一刻內心的恥辱感無以言表，後來他對我講這件事的時候，他會只能用《禮記》裏的一句話形容當時的心情：“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

6.

再之後李倩回到學校上課了，老屌每天讓她午休時間來自己辦公桌幫他補習之前因為在醫院照顧母親丟下的課程，也藉機多安慰開導她，李倩慢慢的陽光起來，她發現這個比他小很多歲的女孩子，比他還要堅強。

李倩也經常在周末來醫院幫老屌照顧他母親，這讓老屌很感動，老屌的母親也特別希望老屌能好好做一個人民教師，贏得更多學生的愛戴，培養出更多考入名校的學子。於是老屌在母親和李倩的鼓舞下，也準備卯足了勁，做一個真正因材施教、嚴於律己的教師。

在之後的幾個月，老屌一邊在李倩的幫助下照顧母親，一邊聽取文理科各班一些的同學的建議，根據不同科及不同的班的現狀，在教課上制定了不同的方法，慢慢的學生都開始喜歡老屌的課了，並且在考試上大部分學生都有明顯的提高。

這讓老屌很欣慰，但是也是在這個時候老屌接到了醫院的噩耗，他母親去世了。老屌瘋狂的從學校奔跑出來打車前往醫院，可還是來晚了，並沒有見到母親最後一眼，人生就是這樣，永遠沒有那麼戲劇性，告別都是在不經意間，沒人會提前預知，更不會把想說的話都說完的分離儀式。

在老屌母親的追悼會上，另老屌沒有想到的是，李倩竟然帶了幾十個學生來到現場，這些都是平時很喜歡他的課的學生，每人手裏拿了一束菊花在低頭默哀，沒一個人大聲喧嘩，老屌當時就淚奔了，為人師者，這應該就是收到學生最純真無上的回饋了吧。

追悼會結束時，老屌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母親的遺像久久發獃，李倩走到旁邊安慰道：“老師，你還記得我媽媽走的時候你安慰我的話嗎？”

老屌眼眶泛紅，但是並沒有哭的點了點頭，然後一字一頓的道：“有一個地方很遠很遠，但是那裏有足夠的陽光和美好。家人會在那裏微笑的守侯着我們，待我們努力努力再努力的過好這一生，便也會去那個地方與他們永遠在一起。”

這話像是對李倩說的，也像是對自己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