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結局
這個吻,有些漫長。
長到最後，她的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男人緩緩離開她的唇。
兩人相擁着坐在椅子上，額頭輕抵,她靠在他的懷裏,誰也沒有說話。
然後她才聽見男人的聲音。
低低的，帶着點不易察覺的不快。
“不許嫌我老。”
她恍了恍神,才想起，哦,這是昨天的聊天內容。她抿唇，抬起頭,又輕輕地碰了一下他的嘴巴。
一個安撫性質的親親。
她正想離開。
男人卻按住她的後腦勺，復又重新吻了上來。
軟軟的觸感從唇上傳來,如同半凝結的果凍,帶着絲絲的冰涼,卻又殘餘着方才接吻過後的溫度。
一吻畢，誰也沒有說話。
氣氛好像悄然間就變了，有某種粘稠的絲狀物在空氣中無聲蔓延,每一個抬眼對視,一個回眸，都可能造成無聲勾纏。
祝顏逐漸有些如坐針氈。
最後還是一通電話打破了這一寂靜。
她接了電話回來,臉蛋還有些紅：“是楊教授打來的,好像有新項目了。”
祝顏上次加入的研究小組就是這位教授推薦的,他主研究中國古代史,其中又以商周為最。
商周時期時代久遠，出土的文物大多帶有神秘色彩,青銅器上常見銘文與象徵天子諸侯的紋飾,抽象且記憶複雜,偏偏文獻記載又少，國內對這塊感興趣的人不少，專精的人卻是少而又少。
楊教授便是其中之一。
而由於祝顏在記憶力和理解能力方面的出色表現，楊教授早在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她，上學期期末公共課結業時更是給出了唯一一個95以上的高分。
之後兩人也多有聯繫，楊教授對祝顏一些別開生面的思路很是感興趣。
周越雲沉吟片刻。
“你已經決定好了？”
祝顏遲疑了下：“應該吧，楊教授對我很好。”
國內歷史專業就業面窄，這條路並不好走，想往上發展，讀研讀博都必不可少，導師和研究方向的選擇也就成了重中之重。
祝顏何其有幸，得到這樣一位學術界大佬的青睞，她自然不會辜負這位老人的期待。
周越雲揉了揉她頭，語氣溫和而支持。
“既然選擇了，那就堅定往前走。別怕，一切有我。”
“嗯。”祝顏點頭，心頭有點暖。
這種無論何時何事，都有人給你兜底的感覺真的很棒。
有時候她也會想起當初那段人人追捧的日子，無論是網上還是現實，所有人投來的目光都是好奇、喜愛而炙熱的，彷彿她就是舞台上那顆最閃閃發亮的星星。
那種感覺真的很容易讓人沉迷。
可最終她做出了更重要的選擇。
望着手裏枯燥卻令人踏實的書本，和身旁一直靜靜陪着她的長身玉立的男人，祝顏並不後悔。
人生總得捨棄一點什麼。
燈光下的生活並不適合她。
懷裏有貓，頭頂有陽光。
手裏是書，以及，身旁站着她愛的人。
這樣的人生就很好。
*
大一的第二個學期便在這樣的悄無聲息里溜走了。
朱老爺子再不情願，這回也必須去國外治療了，陪同他的依舊是大孫子朱致遠，不過這回，多了一個祝顏。
作為兄弟姐妹中年齡最大的那個，朱致遠性子並不像朱明朝般笑面虎，更不比跳脫的明遠，反而帶着與朱家大伯一脈相承的沉穩。
見到祝顏也只是溫聲喊了句“堂妹”，別的就再無二話了。
祝顏一直覺得，比起周越雲，這個堂哥更像一個老幹部。
有時周越雲會打電話過來。
祝顏就會戴上耳機，悄悄離開病房，找一處陽光開闊的彩色玻璃窗，小聲和他說話。
小情侶之間總是有說不完的話，早上吃了什麼，本地人的口音、發色、飲食習慣，甚至是路邊的一塊請勿踐踏草坪的綠色標牌，都可以成為新的話題。
空氣中都彷彿帶着絲絲甜味，湛藍的天空下白雲好像變成了棉花糖，一點點勾芡着糖的果料。
有次恰好撞上出來的朱明致。
祝顏前一秒還在和男朋友撒嬌說我想你了，下一秒扭頭就看見堂哥。
簡直當場社死。
她默默捂臉。
好在朱明致並不計較這些，只是若有所思道：“你和他感情很好。”
祝顏有點不好意思，但翹起的嘴角卻充分反應了這一事實。
朱明致告訴了祝顏一件事。
“兩年前，我在康年，見過你們一次。”
康年，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是她剛穿書時住的那所私立醫院。
祝顏有點好奇：“不是說堂哥你們很快就搬走了嗎？”
她當然記得當初那段釣魚的緣分，之後朱明致還叫人送了一桶魚過來。
據說，那滿池子的魚都是為了朱老爺子準備的，正常情況下那塊兒不準釣魚。
朱明致搖頭。
“是在那之前幾天。”
c市是朱家的老家，那段時間正值清明，他陪老爺子回家祭祖，誰知道祭完祖后老爺子身體突然出了問題，權宜之下，只好轉到了附近的康年。
他在c市待了沒幾天，很快有人迎風而動，邀他出去玩。這裏邊有些人可以推脫，有些卻是與朱家交好的人家，應酬必不可少。
他去了兩次，那天夜裏，因不想讓老爺子看見滿身酒氣的他，便在朋友家洗漱完才回來。
回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十一點。
正好撞見一個拖着行李箱過來的年輕男人。
男人眉目清雋，身形挺拔，一身深灰色風衣，似是匆忙回國，周身頗有些風塵僕僕的味道。
他對着值班的護士溫和一笑：“我找708病房的祝顏。”
兩人在登記處擦肩而過，並未說話。
朱明致至今仍記得那時候的場景，不是因為他記憶力有多好，而是他至今仍記得，那個年輕人微笑時面具底下的蔑視與漫不經心。
看似溫和近人，實則冷漠徹骨，彷彿在念着一個死人的名字。
上次老爺子的壽宴上，他一眼認出了周越雲，之後就不由得多關注了一下這位小堂妹。
他有點擔心。
現在看來，倒是他杞人憂天了。
當然，他用詞很委婉，只是說：“感覺有點冷漠。”
祝顏彷彿也跟隨着他的回憶回到了當初那段時光，她同樣心有戚戚焉：“是啊，那時候他可凶了。”
說著她眼睛彎起。
“現在就好多啦。”
之後祝顏跟周越雲說起這件事。
彼時周越雲正在參加一次月度會議。
看到消息后，他表情微頓，遲疑片刻，把手機翻過去蓋住。
過了會兒，到底沒忍住，又點開屏幕，掙扎着為自己解釋幾句。
回神的時候是會議主持人問他有什麼指導意見。底下烏泱泱一片人都投來期待又忐忑的視線，既希望他做出和以往一樣的犀利點評，卻又不希望被批評的是自己。
他頓了頓，手指輕扣了下桌面，神色喜怒難辨。
“劉科你來說。”
底下所有人瞬間屏息，目光投向前排的當事人。
劉特助突然被叫名字，愣了下，才站起來，先是謙虛客氣了一番，然後才照着剛剛做的筆記逐一陳列優劣好壞。
用據詳實，卻又點到為止，並不刻意針對某個部門，態度無可挑剔。
一場會議下來，大家都對劉特助的地位有了新的認識，不少人甚至私底下想着，周總是不是想讓劉特助開始獨當一面。
只有劉特助自個兒還有點懵。
和一行突然熱情起來的同事一一招呼完，他回到辦公室，餘光瞥見老闆正在窗邊打電話，像是低聲解釋着什麼。
劉特助：“……”
他大概明白剛才發生什麼了。
老闆除了面對祝小姐，什麼時候露出過這麼柔和的表情？
不過老闆什麼時候居然也會在會議上開小差和女朋友聊天了？
怒其不爭到一半，男人忽而轉頭，目光在看見他時，瞬間變得冷淡。
宛若川劇變臉。
劉特助：“……”
行吧。
片刻后，他收到來自周總的消息，叫他去辦公室。
劉特助有些忐忑，怕是因為剛才的事。
男人說出來的事卻出乎他的意料。
他打算外派他到一家新開的分公司公幹。
劉特助強行忍住了內心的激動。
“我沒意見，謝謝老闆看重。”
比起一直在人手底下做事，他還是更希望，擁有一片可供自己發揮的自由天地。
這無關好壞，只與個人志向有關。
*
一切都在順利向前走。
八月的時候，祝顏拜別朱老爺子和堂兄，從英國回來。
元萌萌還在依依不捨，祝顏回想了下這段時間受到的荼毒，相當無情地把她推開。
“謝謝款待，不過狗糧就留給下一位壯士吃吧。”
飛機穿越雲霄，在京市落地。
機場人流如織，行李箱輪子滾動的聲音將一切覆蓋，廣播裏溫和的女聲讓人有種恍惚感。
像是孤身行於異地的旅人，終於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她忽有預感，抬起頭。
恰好撞進一雙含着笑意的眼睛。
男人一身白襯衫，單手插兜，長身玉立，清雋挺拔。
目光靜靜落在她身上，專註而認真，像是世間萬物，都再融不進他的眼。
她於是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一路小跑着，撞進他的懷抱。
周越雲被撞得退後半步，張開雙臂，接住她。
“小心點。”
女孩把頭埋在他懷裏，小聲撒嬌。
“哥，我好喜歡你呀。”
他手用力，將她抱得更緊。
聲音努力平靜，卻還是透露出一點不同以往的味道。
像是平靜湖面盪起的縷縷漣漪。
“嗯。”
四周陸續有人投來好奇的視線。
兩人卻恍若未覺。
祝顏黏在他懷裏，不滿錘他：“然後呢然後呢？”
男人頓了頓，開口。
“我也愛你。”
一句話，像是用盡這輩子所有在感情上的勇氣。
何其有幸，這蒼白而狼藉的一生遇見你。
是愛呀，祝顏撓撓頭，耳根有點紅。
她小聲說。
“我也愛你呀。”
從前有隻小美人魚。
她迷路了，一個人來到人類的世界，舉目無依。
然後，她遇見了一棵孤零零的大樹。
大樹被風雨蟲害侵蝕，卻自願張開雙臂，為小美人魚遮風擋雨。
小美人魚便幫它捉蟲，用體溫溫暖它。
很長一段時間裏，它們是彼此唯一的陪伴。
互相攀緣，擁抱彼此。
清晨，小美人魚坐在大樹的枝椏上，陪它一起看日出。
夜晚，便嘰嘰喳喳地聊起那個住在月亮里的仙子的故事。
最終，它們如童話故事中的王子與公主般，長長久久地生活在一起。
也許，這個世界很危險。
也許，未來的人生有諸多未知。
可是，身邊有你在呀。
因為有你，我就什麼也不怕了。
——下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