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第214章

四個月以後。

監獄會見室。

坐在裏面的,是蕭莟,而在玻璃窗外的,是左辰遠和左辰曦。

關於這個重大涉黑案,已經判決。主犯葉純立極其堂兄被判處死緩,從犯蕭莟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其它相關案犯均判刑入獄,而左辰曦涉嫌包庇幫助蕭莟潛逃,但因沒造成後果,且她對此案有重大立功表現,所以沒有追究其刑事責任,僅警告教育。

左辰曦一見母親,眼淚就嘩嘩直流,雙手撐在玻璃上,和母親的手相貼,“媽,您為什麼要回來?我不是安排您去旅遊了嗎?為什麼還要回來?!”

這是案發後左辰曦和母親的第一次見面。

再見女兒,蕭莟也淚如泉湧,“傻女兒,你怎麼這麼傻!媽媽自己犯的錯,怎麼會讓你來承擔?”

“媽……”左辰曦雙手掌心和媽媽的相貼,然,卻再也觸不到媽媽掌心的溫暖,傳至掌心的,只是玻璃的冰涼。

一度,左辰曦彷徨而迷茫,找不到自己人生生存的意義。自辰安問她,公司是否有異常之後,她便留了個心,每日埋頭查公司的帳,終於讓她發現端倪,起於五年前蕭莟從公司支走的一筆可疑款項。

公司財務她是在浩然和依宸三歲之後才接手的,在此之前都是蕭莟親自在管,而爸爸對媽媽自是百分百信任……

從這筆款項開始,她順藤摸瓜,勞心勞力,瘦掉一身的肉,才查出更多的蛛絲馬跡。

她所能做的很有限,但這些蛛絲馬跡卻至少能說明葉純立有問題,而自己的母親也有問題……

在激烈的思想鬥爭后,她還是下定了決心要走這一步,便在春節過後,在和家人度過一個團團圓圓的春節過後,亦然將材料上交。

而事實上,公安機關已經在關注這幾家涉黑的公司,否則,數月前,蕭伊庭怎會提醒辰安留心左氏?

左辰曦的材料,無疑給案子的進展添了強有力的一把火……

“媽,對不起……”辰曦泣不成聲,在她看來,其實無異於自己親手把媽媽送進監獄。

“傻孩子,是媽媽對不起你們……”憶起往事,蕭莟痛心不已,只是,此時反顯得平靜而安詳,“辰曦,媽媽要謝謝你,是你讓媽媽終於解脫了,你知道嗎?這五年來,媽媽沒有一天不是活在恐懼中的,太多太多的秘密,怕你爸爸知道,怕辰安知道,怕你們知道,而媽媽這個錯誤,就像定時炸彈一樣,時時威脅着媽媽,一旦爆炸,就會毀了公司,毀了你們爸爸,毀了這個家,更會毀了我自己……只要一想到這個後果,媽媽就覺得這是世界末日……而事實上,媽媽現在卻知道,原來世界末日也沒有這麼恐怖,真的,至少,媽媽再也不用害怕了……”

一步錯,步步錯。

當年一不小心犯下的錯,在後來的五年裏,不僅成為她的夢魘和魔咒,更使她為了掩蓋這個錯,而在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她那本欲愛護家人的初衷最終演變成一次比一次深刻的傷害……

本是來看望母親的,可這狀況,卻變成了蕭莟安慰他們。

“辰遠,你爸爸還好嗎?公司怎樣?”蕭莟轉而問長子,最後一次見丈夫,還是她賭氣吵嚷着要和他離婚,自己凈身出戶,那時的他,對自己嫌惡而惱恨,現在呢?還一樣嗎?不過,她倒真心希望他仍然惱恨自己,監獄十五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活到十五年後,那還不如就此了結了……

“好……爸爸……其實挺挂念你的……他……”左辰遠一半真話一半假話,出了這麼大的事,爸爸怎麼可能安然如常?書房的燈常常是亮到天明啊!而公司,這段時間以來一直處於清查之中,雖然現在已認定涉黑只是蕭莟的個人行為,與左氏無關,可是所受的影響只怕也要很長的時間才能翻得了身。

左辰遠想說,他也在外面等,可是,話沒說完,就被蕭莟打斷了,“辰遠,你是老大,媽媽知道你做事穩靠,可是媽媽還是要交代你,媽媽不在的時候,要多關心爸爸,你爸爸年紀大了,三高什麼的都來了,公司的事,你只怕要多費點心……”

“嗯!”左辰遠吞回了要說的話,點頭應承,“媽,您放心吧,辰安和辰曦都搬回去和爸爸一起住了,我和辰安準備回左氏任職……”

提起辰安,蕭莟眼神一亮,可是馬上又黯淡下去,只叮囑辰曦,“辰曦,你是女兒,細膩些,爸爸也最疼你,以後……要好好照顧爸爸的身體……定時帶他去醫院體檢,多注意爸爸的飲食,多糖高膽固醇的千萬別讓他吃,還有,煙酒什麼的,監督着他……”說著,便不由自主哽咽了……

“媽……我知道,我會注意的……”辰曦一直在哭,可是卻沒錯過蕭莟眼神一亮一暗間的變化,她知道媽媽心裏的浮動是為什麼,於是擦着淚說,“媽,其實辰安也來了,在外面呢,我們讓他進來……”

“真的嗎?”蕭莟幾乎不敢相信,她以為,自己永遠失去這個兒子了……

“真的,還有露露呢……您等等……”探視的時間是有限的,左辰曦趕緊拉着大哥外出,換辰安夫婦進來。

蕭莟目睹着辰安和夏晚露兩人手牽手進入會見室,淚水早已迷濛了視線,低下頭來,愧於面對,直到他們兩人在她面前坐下,她依然不敢抬頭,她不知道該怎樣來面對辰安,面對夏晚露,她更不知道,該對兒子和媳婦說什麼,來表達她此時的心情,一聲道歉就夠了嗎?

“媽……”最後,到底是辰安先開的口,輕輕的一聲“媽”,卻有着震撼般的力量,將蕭莟的心震碎。

蕭莟捂着臉,淚水從指縫間不斷溢出,含糊不清的語言,依稀能聽出她在說,“對不起……辰安……露露……對不起……”

此時的蕭莟,早已經沒有左夫人的風采,穿着囚犯服,頭髮齊耳,銀絲過半,儘管捂着臉,可雙手沒能捂到的眼角,魚尾紋是如此的明顯……

這哪裏還是當初的左夫人?分明就是一個最尋常不過的老婦人……

左辰安心裏百味參雜,對於母親,恨過,怨過,可在巨變之後再面對這樣的一個尋常婦人,內心深處與生俱來無法割裂的母子之情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潮湧而來,讓恨和怨隨着這洶湧的情潮慢慢退散,再一次潮漲,襲上心頭的便是憐憫……

“媽……”他心中的酸楚在膨脹,到如今這個地步,再來談論對錯還有意義嗎?錯了的人,已經在鐵窗內……事情的前因後果,如今已是清清楚楚,這其中,最初的因,便是他自己……“媽,其實……真的不值得……媽,看得見看不見對我來說沒那麼重要……早看見和晚看見更不是那麼重要的事,媽,代價太大了……”

原本以為,蕭莟只是為了眼角膜而答應葉家的聯姻,卻不曾想,居然還捲入和葉純立的合夥涉黑……

蕭莟掩面痛哭,“辰安,我當初真的不知道,葉純立提出的條件,只是要我一起投資一個公司,我以為只是一個公司而已,我不知道他們暗地裏做違法的事……等我知道,已經來不及了……因為這個,我受制於葉純立五年……我身不由己……我想過跟你爸爸坦白,可是我沒那個勇氣……那是要坐牢的……我怕……辰安……對不起……”

關於這一點,大家都已經知道,正因為這樣,才將她定為從犯,再加上蕭莟自己投案自首,才判的有期十五年……

可是,那又如何?這個家,還是遭到重創了……

不知不覺,左辰安眼裏也有了濕意,酸澀漸凝鼻尖,“媽,別說了,都過去了……這些都過去了……您好好的,保重身體,這才是最重要的……”

辰安的話,在陰涼的空氣里,帶來絲絲暖意,蕭莟漸漸放下捂臉的手來,一雙淚眼又是驚喜又是惶恐,最後,還是陰暗下來,流着淚搖頭,“再保重又如何?有生之年,只怕再也無法和你們在外麵糰聚……”說完,似乎怕自己的情緒影響兒子,馬上又強調,“不過,這是媽媽該的!真的!辰安!在外面的時候我時時擔心事情暴露,害怕坐牢,可是,真正進來了,才發現原來最糟糕的也不過如此,比我在外面的時候還心安一些,至少不會再做噩夢了……只是……只是覺得不配當你們的媽媽……辰安……”說完,眼淚又開始往下淌……

沒有了蕭莟雙手的遮掩,左辰安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楚母親的容顏,不過數月的時間,竟然蒼老至此……

他心中難受,順着母親的話柔聲道,“媽,是的,其實一切並沒有那麼糟糕對不對?十五年,聽起來很長的時間,可是您現在還年輕啊,您忘了嗎?從前和我一起出去,不認識的人都認為您是我姐姐,你只要健健康康的,十五年之後,依然可以和家裏人享受天倫之樂,那時依宸他們也長大了,小胖說不準有女朋友了,小胖結婚的時候,您可要參加的,我得跟小胖說,一定要等您出來才舉辦婚禮!”

蕭莟眼裏閃過一絲憧憬的光芒,只一閃,便消亡了,含了淚,微笑,“辰安,媽媽今天好開心,真的……很滿足了……這麼些年以來,再沒有像今天這麼開心過……”

開心,是因為所有的一切都回到它該有的軌道,惡有惡報,善有善終,葉純立入獄了,她的夢魘結束了,而本該幸福的人,終於幸福地在一起了,最重要的是,自己最疼愛的兒子,竟然肯來看自己,還用哄依宸一般的語氣來哄她,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讓她欣慰的呢?至於十五年後……她真的不敢太奢望,那時候的她,即便活着,也不敢出現在小胖的婚禮上啊,那不是給小胖丟人嗎?

“媽……如果您真的開心,就要每天開心下去……我們會常常來看你,還有露露,露露也有話要跟您說!”左辰安不動聲色地握住了夏晚露的手。

這,算是他的乞求。

在此之前,他們之間沒有談過蕭莟的問題。對於蕭莟,在今天以前,他一直還處於矛盾之中,壓根沒提起過她。他不提,夏晚露更不會提起,而今天來看蕭莟,完全是他下意識之舉,進會見室之前,他還不懂自己對蕭莟是怎樣的心,直到親眼看見母親,心裏的防線才坍塌,所以,他完全不知道夏晚露此時對蕭莟是怎樣的想法,只是想用握手來告訴她,求她說兩句好聽的話,哪怕是違心的也行,就當他欠她一個情,他會在一輩子的時間裏,用加倍地對她好來還這個人情……

夏晚露也是忐忑而矛盾的,當辰安握住她手的瞬間,她懂了他的意思,腦海里湧現的是千千萬萬辰安對她的好,就當是為了辰安吧……

她拋開那些不愉快,極不自然地叫了一聲,“媽……”原諒她還是無法用親切自然的語氣來叫蕭莟,畢竟,從前她真心實意想叫她“媽媽”的時候,曾被蕭莟如此無禮地拒絕過……

蕭莟顯然也怔住了,繼而淚流滿面地點頭,“好……你很好……露露……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我會……會在裏面每天為你和辰安祈禱,祈禱你們幸福……”道歉,沒有任何意義,更不奢望夏晚露會原諒自己,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這對坎坷的人兒,從此以後真正地幸福……

夏晚露接下來不知道該說什麼,對蕭莟,她無法親近,只是為了辰安而試着接受,然,辰安對她已經很感激了,握着她手的力度又加了幾分……

“媽媽,爸爸還在外面,我們去換他進來……”左辰安又道。

然,提起左思泉,竟讓蕭莟慌亂了,她突然就站了起來,搖頭,“不,不要讓他進來……不要……”說完,竟逃也似的跑了進去……

辰安無奈,只好牽着夏晚露離開會見室。

等候室里,左思泉見輪到自己了,舉步往內走,辰安卻叫住了他,“爸,不必去了……”

左思泉停住腳步,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媽……她進去了……不願見您……”

“她還是要離婚嗎?”左思泉喃喃地問。

蕭莟自首后,便通過蕭伊庭向左思泉提出離婚……

對她而言,離婚,並不是沒有感情了,也不是還在和左思泉賭氣,只是因為愛得太深了,不願意再用十五年來束縛他,更不願自己的骯髒給他抹黑……

左思泉沒有放棄,又爭取了一次,然,蕭莟竟是鐵了心不願再出來,最終,左思泉只得和孩子們一起離開監獄。

“爸……您坐我的車?”左辰遠看着父親,四個月的時間,亦快速地衰老下來,眼前的父親,銳氣散盡,徒留蒼老……

左思泉卻揮了揮手,“不了,你們自己先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我慢慢兒走着,等下叫司機來接。”

“那……您當心。”左辰遠心知父親心中千斤重,也不勉強。

於是,左辰遠和辰曦同車,左辰安和夏晚露一輛車。

回去的途中,左辰安一邊開車一邊對夏晚露說,“老婆,謝謝你……”感謝她不計前嫌陪她來看母親,感謝她剛才叫的那一聲“媽”。

夏晚露衝著他溫暖地一笑,“如果要說謝,我該說多少個謝字才能還得清你對我的好?其實說到底,我是真心實意叫她的,沒有她,哪來這麼好的你來愛我?她當然做錯了很多,我也曾惱恨過她,可她,到底是你的媽媽,而且,現在一切都好起來了,不是嗎?”

左辰安一笑,右手忍不住離開方向盤來摸她的頭,“都像你這麼傻乎乎的,這世界就太平了……”

“你才傻!”夏晚露揮開他的手,不服氣地揚起下巴,不過,轉而又點頭,“不過,和辰曦姐比起來,我真的……你說辰曦姐怎麼那麼厲害呢?居然能找到犯罪證據!”

左辰安笑道,“辰曦學財務的,不精明可能嗎?她啊,和你有個共同點,就是喜歡什麼事都悶在心裏,不聲不響地就完成一件件大事,你看她,查證據,提離婚,去自首,還把我媽安排出去旅遊,一連串事井井有條,我們竟然不知道!”

“哎……可是,她竟然去替你媽媽頂罪啊!”夏晚露嘆息,“辰安,不是我對你媽有成見,我只是覺得,真的不希望辰曦去坐牢而已,還好,你媽媽良心發現,去自首了!”

“我懂……”辰安點頭,“難道我們希望辰曦去坐牢嗎?其實辰曦一步步應該都是有算計的……”

“算計?什麼意思?”夏晚露沒聽明白。

左辰安再次摸摸她的頭,“不明白就算了……我也只是推測而已……”

夏晚露皺着眉抗議,“開車呢,別動手動腳的!”

而在另一輛車上,左辰遠和辰曦也在說這個話題。

辰曦看起來情緒很是低落。

“辰曦,你難道沒發現嗎?媽媽現在的狀態很好,你不用再自責了!”左辰遠似乎洞曉妹妹的心思。

左辰曦嘆了一聲,“我也這麼對自己說,可是……大哥,我心裏就是有個坎……好像是我下的套一樣……不輕鬆……”

“難道不是嗎?”左辰遠微笑,與其讓辰曦自己老鑽牛角尖,不如把它給說明。

“大哥,你什麼意思?”辰曦臉色微微一變。

左辰遠投去洞悉的一眼,“辰曦,你自首的結果是有好幾種可能的,別告訴我你在行動之前沒考慮到。你查到證據,可是作為女兒,你做不出舉報的事來,所以只能自己去頂罪,頂罪的後果可能性是,第一,案發,媽媽如果知道她的寶貝女兒代替自己去坐牢,怎麼也不會答應的,必然會自己去自首,救你出來;第二,你很聰明,把媽媽參與此案的痕迹都變成是你的,可是還有一個葉純立啊,他能配合你不交代出媽媽來嗎?當然,這一點,你在賭,賭葉純立不會這麼做;第三,媽媽真的沒來救你,葉純立也念舊情沒交代出媽媽,那麼,去坐牢的只會是你。這三種你都考慮到了,難道不是嗎?但是你仍然去自首了,哥哥佩服你誓要舉報此案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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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未晚良辰安好(影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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