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03
葉雲舟低頭捋了捋額發,沉默半晌后,轉頭端詳慕臨江。
慕臨江壓着自己的衣裳,肩背抵着床頭精細的雕花床圍,眉心擰做一團,葉雲舟覺得可能有點硌,就按住他的腿費勁兒伸手從床里拎過枕頭:“起來點,給你靠上。”
“回話。”慕臨江支起一點身子,讓葉雲舟往他身後豎枕頭,盯着他不讓他轉移話題。
葉雲舟無奈:“你非要聽實話?”
“當然。”慕臨江果斷道。
“我說過我要下山,可你不答應。”葉雲舟推鍋給他,“況且我也不信任你,且不說你真會放我走,我最不解你為何將機密也透露給我,你大可什麼都不說,甚至將我囚禁起來,我也一樣沒辦法不是?”
慕臨江動了動嘴角,欲言又止,突然捂着嘴咳了幾聲,默默系好裏衣拽起一件鋪着的衣服裹上,閉眼不說話了。
“我很難相信你作為一宮之主,沒有其他意圖,所以我私下查到九命棺有問題,也沒和你明說,一是沒有證據像在離間,二是擔心你另有計劃造成衝突……喂,慕先生,你在聽我講話嗎?”葉雲舟少見的坦白了一點,結果慕臨江一副閉目養神的模樣,他有點氣惱,就拍了下慕臨江的腿。
“既然不信我,多說無益。”慕臨江冷聲道,“我明日就把你關起來,如你所願。”
“……你還使上性子了。”葉雲舟頭疼,“我連這些都說了,也算回報你敢暴露舊傷給我,算我請你給我答疑解惑行嗎?”
慕臨江掀起一點眼皮:“頭腦複雜如你,何不給我指條明路,我不和你說這些所謂的‘機密’,要說給誰聽?”
葉雲舟一愣陷入沉思,他從未在這個角度想過,慕臨江手下三個大乘期高手都知道內情,剩下離大乘一步之遙,合體期的衛一看似深受信任,卻也從未與慕臨江並肩聊過什麼。
“況且我既然請你來寂宵宮,解開封印也不是全無危險,這些是你理當知道的。”慕臨江語氣不快,“還是靜微門給你們派發任務前,連準確情報都不告知嗎?”
葉雲舟消化了半天慕臨江的態度,得出一個結論,由衷感嘆道:“宮主真是正道棟樑。”
“現在稱讚我還太早。”慕臨江坐直了一點,指指桌上水杯,“既然你文武兼備,不願屈就,那我就再告知你一些封印的始末緣由,屆時你若怕了,我就廢你靈脈地牢伺候。”
“你再恐嚇幾句,我現在就怕了。”葉雲舟去給他倒水,“說吧。”
“對於普通修者來說,元嬰期已是難越的天塹,但元嬰修者的壽數至多四五甲子,三百年前的事,你們這些年輕人看來已是傳聞。”
慕臨江端着水杯,他的聲音放的很輕,略微沙啞,有種平靜的追憶感,葉雲舟目光觸及他流轉着瑰麗紫色的眼眸,忽然在那雙眼中望見了平靜之下的遺憾滄桑。
“三百年前,有一大乘高手自號‘魘魔主’,擅以術法操縱人心,此人野心勃勃隱藏暗處挑動爭端,當時四方雲擾,三都大戰一觸即發,血流漂杵烽燹連天,無論修真門派或是民間百姓皆被捲入,流離失所者比比皆是。”
慕臨江仰頭啜了一口,讓葉雲舟把最後一粒葯拿來,就着水吞了,“寂宵宮原本只是默影都眾多勢力其中一派,有遐荒嶺天險,便趁機收攏其他混戰的門派,整合之後我令門下不得私鬥,與其他察覺端倪的三都領導探查之後發現,魘魔主的目在於升起天柱,毀滅三都,吸納地脈崩毀時爆發的力量,成就自身修至渡劫。”
“等等。”葉雲舟抬手打斷他,先不說慕臨江這個根本不反派的過往,“天柱又是什麼?”
“海域三都算是三處關聯的島嶼,並非天然形成,島嶼之下有三根天柱支撐,若是天柱升起,則三都必將傾覆。”慕臨江口吻沉重,“得知一切都是魘魔主的陰謀之後,我決意與當時數位勢力高層合作,假裝在擎雷山死戰,引出可以吸收他人靈力的魘魔主,與眾人合力佈陣將他封印在擎雷山,封印媒介便是……神劍常羲。”
葉雲舟聽到劍名,無端覺得有些熟悉,慕臨江輕不可聞地嘆了一聲,繼續道:“此戰死傷慘重,我也險險身殞,劍主捨命斷後,常羲劍能轉化魘魔主的力量,但若魘魔主徹底消散后,不及時將常羲劍取回,周圍地脈靈力便會遭到吞噬,禍及整個默影都。”
“所以你需要我開啟封印,拿回神劍?”葉雲舟至此總算明白事情原委,“為何是我,別人不行嗎?”
“原本常羲只能由常羲劍主本人操縱,但……他已灰飛煙滅,屍骨無存。”慕臨江捏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闔了下眼,“我重設陣法,命人去尋與常羲劍主命格相符之人,在拿回神劍迫在眉睫的今日,終於找到了你。”
“原來如此。”葉雲舟沉吟一聲,“幫你可以,但有人要殺我,我必須親自參與調查,你不能把我剝離在外。”
“好,你一身武膽,是我識人不清,讓你明珠蒙塵了。”慕臨江暗暗挖苦,“衛一我還是撤回來吧,你再兼任個護衛,省的沒有動手的時機。”
“宮主,能不這麼記仇嗎?”葉雲舟站在床前抱着胳膊,“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手,我是個愛好和平的人,不喜歡打打殺殺。”
慕臨江打量他兩眼,嗤笑一聲,放下枕頭道:“退下吧,我要休息了。”
葉雲舟看他要睡了,連忙追問:“那什麼時候審問屍鷲老人?你就不能為了組織犧牲一點個人感受?還有那個小廝,他娘還在我們手上吧,傳令飛劍雖然無需登記,但查清這段時間內所有取走飛劍的人,一一排查……”
“你真的是築基嗎?”慕臨江扯過床帳倦怠地給了他一個不耐煩的眼神,懨懨道,“費心避過監視出去通宵……我勸你也睡醒再說,屍鷲老人跑不了,況且今天休沐,我說休息誰敢有異議。”
葉雲舟嘶了一聲,當場就想喊他起來007,但慕臨江已經伸手把外衣抓起來扔下床,卷了被子給自己蓋上,臉色還是不太好,但藥效之下大概不那麼疼了,眉頭終於放鬆下來。
“所以衛一把床搬哪去了。”葉雲舟最終還是沒叫他,搬了把椅子在床邊坐下,慕臨江側身朝外躺着,一縷髮絲落在臉上,隨着勻稱的呼吸緩緩飄動,葉雲舟第一次看的這麼仔細,悄悄伸手遠遠擋住了他上半張臉,注視片刻后惋惜地搖搖頭。
倒不是說慕臨江只有眼睛好看,相反他的五官單拿出來都極其出色,劍眉英朗鼻樑挺拔,唇形也恰到好處,增一分便顯敦厚,薄一分又添無情,但葉雲舟只覺得他的眼睛最惹人注目,像夏夜的萬頃晴空,綴滿星海璀璨生輝。
葉雲舟邊看邊打了個哈欠,歇下來確實也覺得有點累,就着慕臨江床邊一點位置趴了下來,卻忽然聽見一聲含混的夢囈。
他抬頭仔細聽了一下,只聽得是兩個字,但葉雲舟也懶得管慕臨江的夢話,壓着自己的胳膊計劃小憩一會兒,然後再去找衛一問話。
慕臨江睡就睡吧,他可比幾百歲的老人家精神多了。
然而這一覺睡下,卻是慕臨江最先醒來。
日晷的影子一點點挪動,時間已是下午,慕臨江望着床頂抬了下手,沒抬動。
他自嘲心說不至於衰弱到這種地步吧,偏頭一看才發現在葉雲舟壓住了他的袖子,睡得正沉。
只有睡着的時候才像個乖巧後生。
慕臨江坐起來輕拽了一下,悄悄用指尖探到他手腕底下,試了試脈象,果然那道遠超葉雲舟根基的劍氣要完全驅使,也甚為耗費精力,為免吵醒葉雲舟他就放棄了。
葉雲舟不怕他,確實讓他久違的燃起了一點興緻,葉雲舟隱藏實力,又讓他更不後悔把人拉入危險的漩渦。
慕臨江用另一隻手撥了下葉雲舟的頭髮,又猛地收回掩住口鼻壓低聲音咳了兩下,笑得有點無奈,他慢悠悠地懷念三百年前,與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同,或是快意征戰,或是護守河山,現在那些人死的死,退隱的退隱。
……而他亦時日無多,葉雲舟懷疑他為何輕易透露機密,他沒說出口的是他已經沒有餘力再撐持寂宵宮了,取回常羲劍大概就是寂宵宮第一任宮主最後的功績。
他還能和這個不怕他的年輕人,再走完一段崢嶸歲月嗎?
“你為什麼要用一副創業未半,中道崩殂的表情看着我。”葉雲舟緩緩抬起頭嫌棄地說,“故意嚇我嗎?”
慕臨江表情一僵,涼絲絲地道:“你別抱着我不鬆手,我何必看你。”
葉雲舟聞言往下一瞟,懊惱地抬起胳膊,慕臨江抽出手順勢抬起,食指挑着葉雲舟的下巴俯身湊過去,目不轉睛地凝望。
葉雲舟一哆嗦:“……看什麼?”
慕臨江翹起一點嘴角:“你的臉壓出紅印了,像個傻字。”
葉雲舟拍開他的手:“騙鬼呢,哪有那麼複雜的壓痕。”
慕臨江莞爾,順手從枕頭邊摸出髮帶繞在手腕上,掀了被子下床。
葉雲舟站起來,板著臉猝不及防地問他:“你的傷到底多嚴重?”
慕臨江神色如常:“已經無礙了。”
“哼,真當我白混這麼多年。”葉雲舟彎腰把地上的衣服撿起來拍拍扔到床上,“既然我們都拿出誠心合作,這個私人問題我晚點再問,先去辦正事。”
慕臨江身形一頓,又坐回床邊,轉了轉指環聯絡衛一。
衛一已經照慕臨江的吩咐辦妥,他將得到的情報簡略彙報,慕臨江和葉雲舟皆是面色一沉。
程玖根據記憶畫出了那個將封印情報告知屍鷲老人之人的畫像,屍鷲老人也承認是被此人慫恿,而根據給葉雲舟送來茶點的小廝回憶,他在進入夙宵殿後,有一個人從他身邊經過,他描述之後確與畫像相符。
最後便是飛劍,根據兵甲堂上空木鳶法寶監控,畫像上的人,十日之內也曾進入過兵甲堂。
“看來一切都明了了。”葉雲舟眯起眼睛,“這個人一開始警告我,但我沒有因此退卻離開,所以他選擇殺我……他不想讓任何人解開封印。”
慕臨江直接化出雨傘,旋身一轉,一陣縹緲雲霧過後,衣飾已經穿戴整齊:“葉公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