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重生入君懷
意識再回籠時,如意彷彿長眠了許久,久到長長的睫毛輕顫得適應了很久的陽光,才捨得睜開。
這一睜開,便怔愣住了。
她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但是有一件事情她知道得很清楚——宇文成都的那張俊臉近在咫尺!
老天如今都能聽到人死前的心聲,特意來幫人實現了嗎?是她執念太深嗎?到底是真的,還是夢境?
如意伸出手去探,自然而然的就撫上了男人的臉頰。
若不是剛剛睜眼,意識還稀薄,她准要驚得哭出來。
這一個動作,引得周圍人一聲吸冷氣。
春日瀲灧,晉王府前。
這這這,這場景真是百年難遇。
宇文大人家的大公子宇文成都,如今出征歸來,被父親宇文化及領到晉王府來拜見。沒成想正碰見晉王家的小郡主頑皮,被禁了足不甘心,正打算着爬牆往外跑。剛爬到牆頭,一身鵝黃羅裙晃啊晃啊,低頭看門外竟然這麼多人,嚇得驚呼一聲,腳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掉下來了。
幸好宇文小將軍反應快,身形一動,一個箭步便上前接住了她。
門口的一眾人便看着如意郡主被穩噹噹的抱住,小郡主和將軍身份尊貴,沒人敢上前催促,於是眾人便屏氣等着郡主睜眼。
可是郡主遲遲不睜眼睛,不僅如此,小眉毛快蹙成了一道丘壑,像是掉落的瞬間做了什麼噩夢。
宇文將軍身量修長,胸膛橫闊,懷抱着如意郡主,玄色的衣衫襯得小姑娘嬌軟乖巧,乖巧得像是本該就在人家懷裏的。
若是如意能聽見他們心聲,可能會笑出聲來,她可恨不得之前那一世是個噩夢,她一睜眼還能逍遙得做她的如意郡主。
過了好久,郡主終於捨得睜眼了。睫毛忽閃,不像是慌忙跌落,卻像是大夢初醒,一雙杏眼斂下平時的機靈光芒,掀開眼皮,慢騰騰得打量世界。
等到打量到眼前的人,眼神便定定得粘着宇文小將軍不放,不僅不放,簡直像是狠狠的看了幾眼。活像街上蹭人食飯的流氓,多看一眼賺一眼。
眾人便全身貫注的看郡主盯着小將軍。
沒都沒成想,如意郡主上手了!直接伸手去摸宇文將軍的臉。
這下眾人心裏可炸了鍋,眾人倒吸一口冷氣,等着這兩人的反應。
被摸了臉的宇文將軍眉頭緊蹙,但是手上還是穩穩得抱着。眾人心裏鬆了口氣,聽聞宇文小將軍性情冷酷,今日見了真人,更覺得這等身軀凜凜,器宇軒昂的模樣,絕對配得上傳聞里震煞疆場的樣子。
可不知,這宇文將軍對如今之事該如何反應,一個個都屏了氣伸長脖子去瞧。
倒是宇文成都先反應過來,道:“郡主可有哪裏不適,可要下來走幾步?”
這聲音,真的是成都。
如意這才明白,什麼叫做“聞人音語,恍若隔世。”有多久沒聽見他的聲音了啊,聽說忘人先忘聲,她那麼多次夢見他的時候,他都不出聲,音容面貌彷彿就一步步離自己漸遠,她看着,卻沒法做什麼。
這一聲喚,勾起了她當時無數的無力感,好像一個久受寒冷霜凍之人,忽然觸了熱爐。本沒覺着多冷的,這一着了熱才知道自己方才有多徹骨。
登時杏眼裏便氤氳出一層潮濕的霧氣。看在宇文成都眼裏,有些像太行山的霧,他那些時日每日練武,便是日日走進這霧氣里。
看着對面人蹙起的眉宇,如意這才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在他宇文成都的懷裏,一手不偏不倚的緊摟着人家脖頸,一手流連在人家臉上,左摸摸右掐掐。壞了,這若是被別人看見了,可成何體統?
便掙扎着出聲:“下來下來。”
腳剛要沾地卻發現腳麻得一碰便渾身戰慄,“不行不行,腳麻了。”說完還無助得拽住宇文成都的衣襟。
宇文成都倒是沒什麼特別反應,蹙緊了眉宇,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手臂一動,又抱緊了如意。快步走向府中,向周圍得人道:“府中可有醫女?”
“有有有,將軍請隨我來。”
於是眾人又目送着宇文將軍把小郡主抱進了府里。
春日裏四處瀲灧,春水和春光尤是。成都抱着懷中人,低頭看去,小姑娘耳畔一顆珍珠墜,襯得小小的耳垂愈發白嫩,隨着他的走動搖啊搖啊。成都莫名想:他覺得這珍珠似是要睡著了。
如意的腦子還是不清醒的。
這裏是,晉王府!這花園裏的假山,床榻上的錦緞粉被,春日裏綠意濃濃的晉王府,無不清晰的告訴她,她做夢都想回來的日子,居然就這麼來了。
在床榻上冷靜一陣,周圍醫女和成都這種外男都已經退下。如意怔愣得看着自己白嫩如蔥削的十指,總算明白過來了——她重生了,重生在了她十五歲的那年春天。那年春天,她第一次在自家客廳里見到長大的宇文成都。
而這一世,竟然重生醒在了宇文成都懷裏!
她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就如此真實得挾着溫熱,春意,午後的悠懶氣,少年的衣襟,一同撲向自己。
如意一想到這個,說不清是驚喜激動還是害羞的少女情懷,反正一併湧上來,攜卷着她滾到錦被裏把自己埋起來,滾進塵世里,滾進自己十五歲的豆蔻年華里。
光是想着邁出這一道門,她便禁不住熱淚滾滾——後宮冷漠無事呆了十幾年,重活一世於她雖是天一般的奢求,但這種奢求的妄想卻也實實在在在她腦中盤旋過無數次了。如此,很多事情,其實她早就想清楚了,王朝更替,二十四路反王三十六路煙塵,她親自見到了王朝更替,鐵騎刀劍人頭滾滾而來,她見到民心碾過也被民心碾過。
一個新的姓氏朝代興起,興起得繁榮,壯大——這是她上一輩子十五歲時夢中都不可能發生的事。後宮的勾心鬥角,帝王家的人情冷暖,往日種種,皆成夢幻。
她阻擋不了這些,沒人能阻擋這些。但她可以做別的選擇,她重生就是為了做別的選擇的——不然,不然怎麼會重生在那人懷裏?
如意收了兩行淚,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她這一世,就是為了宇文成都而來。
再說這宇文小將軍是何人?宇文家的少將軍可算是京城茶館,拍案醒木下不得不談的奇人。
據說宇文將軍首次出征歸來登城而望,風揚其篷,城下有人竟跪哭曰其為白起轉世。
少時入山林求武功兵法數十載。前日一出師,即應召出征,率領鐵騎三入金山漠,贏得漫天隋王聲。生得更是一副好模樣,八尺有餘,眉深目亮,身姿挺拔,凡得見其人者皆嘆子不能如此也。
上一世如意是自己偷跑到前廳的,為的就是瞧瞧這宇文成都是不是茶館裏道來的威武模樣。
這一世比上一世來得還早,大概是因為,太着急了,太想見到他了,太想他了。
跑到門口,正巧聽着父王對左右人說:“也快到晌午了,去將如意郡主一齊叫來。”
如意一個踉蹌沒站穩,手中的玉佩輕落在門毯上。如意迅速彎腰拾起,小心翼翼的掛上。
“父王與我真是心有靈犀,正想着女兒就來了。”聽及傳話,如意到底是心中激動得幾近顫慄,直接便大方走了進來。
“真是讓我給寵壞了,如意自長大以來與確是許久未見了,今日就算家宴,大家不必拘束。”
“如意,還不快過來見你宇文伯伯和成都哥哥?”
對上宇文成都的目光,如意想,其實宇文成都跟傳言裏講的都一樣,又不一樣。
除了宇文成都,如意從未見過這樣的男子——眉宇中是少年英氣,雖穩重卻全無看慣戰場生死的老成之態;黑髮直垂,未着戰盔卻有淡漠矜貴之風。
成都啊,真是許久不見。
“你的成都哥哥如今已是頂天立地的大將軍,你看看你,一天還只知道爬牆。”話雖說如此,晉王的表情可謂三分責備七分溺愛。
“父王你知道了啊…”如意表情窘迫道,卻低頭斂下情緒,極力抑制住要滾出眼眶的淚珠。
這是父王,是她的父王,是自己少女時期除了成都之外最驕縱自己的人,天知道自己在後宮中,每每對着殘羹冷飯,炭火陋燭垂淚,許了多少個願望回到自己父親身邊。
“鬧出那麼大動靜,父王想不知道也難了。快來謝謝你成都哥哥,要不是他,你不一定摔成什麼樣子呢。”
如意移步,她心裏偷偷比量,這時的成都,已經比她高出一頭了。
她眼底的霧氣還沒來的及收起,抬首便正好被男人逮了個正着。
“郡主,在下宇文成都,許久未見郡主。”成都面容清朗,輕聲道。
話語輕輕,兩人目光相對,這雙自己熟悉至極的眼睛幾乎要戳進自己心窩子裏了。
成都只見小姑娘眼中似又要泛起霧氣,不禁暗自想:許久未見,這小郡主,竟是出落成一個小哭包了?
“成都。”楊如意眨着兩隻還亮晶晶的眼睛,直視宇文成都,一點見到外男羞怯避諱的意思也沒有。
“我聽父王說你在外習武,可照顧好自己了?”
宇文成都怔愣,似是沒想到小郡主會問這個。
“成都過得很好。”
…
飯桌氣氛愉悅,兩個小人兒被安排坐到了一起,便更可以說許多話。
“你常年在外,可有些新奇事兒說與我聽?”
“各地有各地的景緻風俗,都有特色。”成都敷衍道。
到底還是這個呆瓜,讓他講故事,可真真是太為難他了。
“哪處最有意思?”
“…...”
“那你最喜歡哪處?”如意無奈道。
“京城。”他難得的脫口而出,沒有半絲猶豫。
“京城有什麼有趣的事?我自小便長在這裏。”
“…...”
得到的又是成都一陣蹙眉深思。如意都快氣笑了。
“換個問你罷,席上這些點心菜肴,你可有偏好的?”
“......”
成都並非不想答,可他對於吃食,真的沒什麼講究。他是朝廷將軍,出則黃沙漫天,山巒剪弩,血肉殘肢里都是跟將士一起,軍糧哪有可口一說。等到歸朝,他又是宇文家長子,真正的高門貴子。
若不是他自己爭氣,這門蔭官祿,他自生便攥在手裏了,哪需要苦練武功,出生入死。他的口腹需要在這兩個身份里找個平衡,自然是傾向低點。吃食不過是果腹之用罷了。
如意又撞了一次南牆,不死心,道:“這馬蹄糕,雲片糕,都是我最愛吃的,你嘗嘗。”如意把盤子都推到男人面前,臉上期冀滿滿。
頂不住小姑娘的目光,成都只好一試。無奈小姑娘夾得飛快,彷彿故意要看他笑話一樣,想讓他吃到鼓腮。
如意也不是故意的,只是這突如其來的一切都如大夢一場,她真怕這如同琉璃散,鈴鐺碎玉剩她自己默然。便想着與他說更多的話,也聽他說更多的話。
從如意這個方向看過去,成都鼻樑筆直高挺,劍眉星目,一雙眼睛總是漆黑得像深湖一片,勾得人想往裏看。睫毛濃密,嘴唇薄而紅,如今因為如意投喂東西太多的緣故,一雙好看的眉毛就輕輕蹙起。
如意心想:這男人,上一世覺得他木訥沒趣,這一世竟是越看他越覺得好玩,他不說話,她便想逗他說話;他蹙眉,她便想哄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