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一對
壽喜院。
李璽添油加醋地把王府門前的事情一說,李木槿立即破涕為笑,樂呵呵地給他倒茶水、拿點心,半點都沒了方才哭成淚人的模樣。
李璽瞧着,也覺得高興。
他家三姐姐最大的優點就是樂觀、知足,從小被前面兩個姐姐比着,若換成心眼窄的小娘子,八成早就心理扭曲了,李木槿卻另闢蹊徑,活出一條瀟洒的路。
其實,在李璽看來,自家三姐雖然不如大姐英氣能幹,不如二姐柔美細緻,不擅女紅,不喜讀書,樂理馬術也資質平平……
可是她人好呀!
願意跟他一起逃學一起挨罵,一起玩鬧一起做小紈絝,這就是親姐姐!
倆人年紀只差一歲,一個生在年頭,一個生在年尾,既是血脈相親的姐弟,又是從小一起調皮搗蛋的玩伴,感情自然深厚。
相愛相殺的那種。
李璽難得說了句感性的話:“阿姐,你別看輕自己,你值得最好的。”
李木槿眨眨眼,摸了摸他的腦門,“莫不是樂傻了吧,怎麼開始說胡話了?”
李璽翻了個白眼,把小羊皮墊往她身上一丟,“是,我收回方才的話,你就等着做老姑娘吧,沒人娶!”
李木槿笑倒在屏榻上,“那我就吃你的、住你的,欺負你王妃,搶你兒子,在福王府作威作福,你想趕都趕不走!”
李璽想像了一下李木槿蓬頭垢面一臉兇相的模樣,打了個哆嗦,“熊熊子,上!”
“汪!”熊獅犬一躍而起,扭着毛絨絨胖乎乎的身子跳上屏榻,對着李木槿踩踩踩。
李木槿一邊躲一邊笑,“熊熊子乖,別聽他的,我給你拿肉乾……”
壽喜院的女使熟門熟路地拿來一碟小肉乾,李木槿抓了滿滿一大把送到熊獅犬嘴邊。
熊熊子扭開毛乎乎的圓腦袋,不肯接受賄賂。
李木槿誘哄:“肉乾,這可是肉乾,松枝熏的香肉乾!又香又勁道,你聞聞……”
熊獅犬抽了抽鼻子,明明饞得流口水了,還是不肯吃,甚至把眼睛翻起來,看都不看一下。
李璽滿意地吹了聲口哨,從荷包里掏出一塊狗餅乾,“來,熊熊子。”
熊獅犬汪的一聲躥過去,嘎嘣嘎嘣吃掉。
李木槿不服氣,酸溜溜道:“是啊,你的狗餅乾是聖人讓御廚專門調配的,難怪熊熊子愛吃。”
李璽嘖了一聲:“要不要打個賭?”
李木槿最經不起激,“賭就賭!”
旁邊的女使笑着提醒:“三娘子,您跟阿郎賭,可從來沒贏過。”
李木槿從來不肯接受教訓,篤定道:“這回我一定贏。”
李璽壞笑着,從她手裏拿了一條小肉乾,在熊獅犬嘴邊晃了晃。
熊熊子毫不猶豫地吃下去,完了還把自己捲成一團,歡快地往他懷裏鑽,求順毛。
熊熊子已經兩歲了,是條壯實的成年犬,腦袋圓圓的,身上的毛又厚又軟,天冷的時候能當大暖爐用。
小傢伙眼睛不大,總是藏在厚厚的皮毛里,李璽最喜歡跟它玩的就是“找眼睛”遊戲。
每次他一說:“眼睛在哪裏?”熊熊子就會拿兩隻肉乎乎的前爪擋在臉上,不讓他找到。
主寵兩個抱成一團,在厚實的波斯毯上愉悅玩耍,李木槿鼓着臉生悶氣,又輸了!
李璽攤手,“籌碼。”
李木槿耍賴,把那碟肉乾往他跟前一推,“方才忘說了,籌碼就是肉乾。”
李璽怎麼肯吃虧?
直接撲過去,搶。
李木槿死死捂住腰間,一邊躲一邊嚷嚷:“這是最後一個了,真的是最後一個了,其他的全被你搶走了。”
“我憑本事贏的,怎麼能叫搶?”李璽“溫柔”地把銀球香囊拽到手裏。
“不是,你要這麼多香囊做什麼,你身上已經有七八個了,還有地兒掛嗎?”
李璽眨了下眼,“當然是做一個香噴噴的美男子。”
李木槿誇張地打了個噴嚏,“可真香,香得能把人熏死了!”
李璽不由想起魏禹被他熏得直皺眉的模樣,後知後覺有點生氣。
呵,瞧瞧那少見多怪的模樣。
沒文化,真可怕。
正鬧着,定王妃楊氏便帶着她的娘家侄女楊兮兮一道進來了,剛好瞧見姐弟二人,外加一條大犬在毯子上滾作一團。
楊氏向來溫婉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惱意,“都要結親的人了,還能像小時候一樣沒規矩嗎?”
她生得不算十分美艷,只是保養得宜,衣裳款式也以輕便舒適為主,倒顯得親和又減齡。
李璽和李木槿長這麼大都沒見過她發脾氣,所以並不怕她,笑嘻嘻地黏到她身前,你一句我一句地哄她開心。
楊氏到底沒繃住,笑了。
楊兮兮原本是跟過來看熱鬧的,沒想到楊氏這麼快就軟化了,自然不爽,柔聲道:“姑母還擔心三妹妹因着這樁婚事鬧脾氣,如今看來,倒是可以安心了。”
李木槿皺了皺眉,“我怎麼聽着你這話有點不對勁?”
只是,到底哪裏不對勁,她一時琢磨不出來。
楊兮兮拿帕子壓了壓唇,笑道:“三妹妹說笑了,我自然同姑母一樣關心你,哪裏會不對勁。”
李木槿看着她那張單純無害還透着點小關心的臉,歪着腦袋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挑出錯來。
李璽恨鐵不成鋼地白了她一眼,懶洋洋道:“聽‘表’姐那意思,倒像我三姐姐經常鬧脾氣似的。”
——特意把“表”字咬得很重,提醒對方親疏有別。
楊兮兮表情一僵,想解釋。
李璽沒給她這個機會,“這話在家裏說說也就算了,咱們都知道是表姐人傻嘴笨,口無遮攔,若是讓外人聽到,豈不是壞我三姐姐的名聲?”
楊兮兮頓時紅了眼圈,喏喏道:“不,沒有,小寶誤會了……”
“小寶也是你叫的?”李木槿回過味兒來,護弟狂魔附體,外加給自己報仇,“你一個外人,也配叫我弟弟小名?我知道,你巴不得我嫁得沒你好,好給你機會笑我,踩我,是吧?”
楊兮兮揪着帕子,哭出聲來:“三妹妹言重了,我怎麼會……”
“我也覺得不會。”李璽嗤笑,“阿姐怎麼能這麼說呢,你好歹是福王府嫡女,聖人親封的壽喜縣主,正正經經的皇家貴女,隨便嫁嫁也比一個旁系庶出的小娘子強上許多,這輩子哪裏輪得到她笑你踩你?”
李木槿撲哧一笑,幾乎要為自家小弟拍手叫好。
楊兮兮面紅耳赤,這次不用裝,是真哭了。
定王妃楊氏不輕不重地說:“行了,越說越離譜了。兮娘是我親侄女,你們的表姐妹,‘外人’這種話以後不許再讓我聽到。”
“那我就偷偷說。”李木槿小聲嘟囔。
楊氏皺眉。
李璽立即拉着自家姐姐立正站好,大聲保證:“遵娘親的命,只要表姐不再跟我們搶吃的玩的,明明搶贏了還哭唧唧裝可憐跑到您跟前告狀,我和三姐以後絕不搭理她。”
楊氏一聽,哭笑不得,“不過是為了兩口點心,值得你記到現在?”
李璽面上笑嘻嘻,心裏氣哼哼。
為的事情多了,只是不願說出來讓您老人家生氣罷了!
若非楊兮兮從小陪在楊氏身邊,真真假假地盡了不少孝心,就憑她這副無事生非的白蓮花架勢,李璽早把她趕出去了。
她有什麼臉,妄想把三姐姐踩到腳下?
姐弟二人打了個大勝仗,歡歡喜喜地帶着熊熊子到湖邊去玩了。
走之前,李璽向楊氏保證,睡過午覺就進宮向太後娘娘請罪,爭取早點把這樁親事搞黃。
說到底,楊氏也不希望女兒嫁給一個無根無底的寒門小官。只是定王走得早,李璽雖然握着禁軍兵符,卻沒什麼大本事,反倒惹得不少人眼紅。為了王府安危,她不得不小心行事。
回了福祿院,楊兮兮跪到楊氏跟前,話還沒出口,就先掛了滿臉的淚,“姑母,您知道的,我一心為了三妹妹着想,怕您憂心,又怕她不懂事,我、我……”
話沒說完,就已泣不成聲。
楊氏將她扶起來,溫聲安撫:“我還不知道你嗎?你是我養大的,在這個家裏就咱們兩個一個姓,一條心。在我心裏,你就是我親生女兒。”
楊兮兮目光一閃,心內湧起百般滋味。
她知道,楊氏早年間夭折過一個孩子,後來把她從楊家要過來,千疼萬寵。她也正是利用這一點,日日恭順,為自己謀了不少好處。
然而,到底是隔着一層,楊氏話說得再好聽,楊兮兮都是不信的。她只相信,想要的東西要靠自己去爭,去搶,去籌謀。
這般想着,楊兮兮便止了淚,柔聲道:“是我一時情急,惹得姑母擔心。其實,我從心裏是把槿娘和小寶當成親弟弟、親妹妹疼的,只是淘氣說了兩句重話,不打緊的。”
楊氏欣慰地拍拍她的手,道:“那倆孩子說話口無遮攔,你別往心裏去。”
轉身拿了塊上好的衣料,往她身上比劃。
楊兮兮嘴上推脫着,身體卻很誠實,乖順地讓嬤嬤量了尺寸。
***
魏家宅子在懷遠坊,北邊就是西市,位置還算不錯。即使作為至交,蕭子睿也極少被邀請到他家中做客。
魏家的情況有些複雜。
魏家並非真正的寒門,頂多算是不甚顯貴的庶族。魏禹的父親是正經的進士出身,做到了六品京官,若非得了急症早早去世,八成還能往上爬一爬。
正是看中了他的前程,蕭家才嫁了一個庶出的女兒給他做續弦。
這個蕭家,就是蕭子睿所在的蘭陵蕭氏,仔細論起來,魏夫人的出身比他還要接近嫡系一支,只因是庶出,這才配了個六品小官。
全家上下,只有魏禹是真正的“寒門”。
他母家身份低微,從小在外祖父家長大,舅舅多病,舅母不慈,十六歲前一直住在豬圈旁邊的小暗房裏,若非有着遠超常人的心智和毅力,他不會走到今天。
蕭子睿每次過來,都忍不住想起這些糟心事,回回替魏禹不值。
魏禹倒是淡定,給隨行的吹打班子發了錢,獨自提着紅擔進了前院。
他一身青衣,神色淡然,站在院中就像一株挺拔的青松,漠視着周遭的一切。
院中佈置簡單,十分冷清,除了一對負責洒掃的老夫妻,連個阿貓阿狗都沒有。
平日裏也就算了,今日這麼大的事,後院就沒人過來問上一句、幫上一把?
既然這麼不重視,當初為何哭着喊着請魏禹回來?
蕭子睿氣得不行,正要去後院找他那個名義上的姑母說道說道,一轉頭,就瞧見魏禹一臉淡然地打開木匣,把庚帖拿了出來。
蕭子睿也顧不上生氣了,一把按住他的手,“女兒家的庚帖只有合婚的大師能看,你一個外男……不合規矩。”
魏禹勾了勾唇,淡聲道:“若真是‘女兒家’的,我自然不會看。”
蕭子睿一愣,“此話何意?”
魏禹的視線落在手中的紅封上。
他有九分把握,這副庚帖不是壽喜縣主的。
於是,果斷打開。
蕭子睿嘴上說著“不可以、不行、不合規矩”,眼睛卻巴巴地瞅了過去。
“咦?昇平元年正月十五……這不是我那小舅子的生辰嗎?”
魏禹挑了挑眉,果然。
他啪的一聲合上庚帖,微微一笑:“敏之兄,接下來納吉、納徵二禮并行,還要勞煩你多幫襯。”
蕭子睿整個人都不好了,“不是,你沒聽到嗎,這是福王的八字,不是壽喜縣主的,你還要納吉、納徵?”
魏禹故作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點點頭,“也對,得先送到慈恩寺請大師合帖。”
蕭子睿:“……”
“你醒醒啊,聽聽我說話啊,這是我小舅子,不是小姨姐啊!你要娶福王進門嗎?”
魏禹撥開他的手,淡淡一笑,“我該看庚帖嗎?”
蕭子睿:“當然不該!”
“我該知道壽喜縣主的生辰嗎?”
“那就更不該了!”
魏禹挑眉,“既如此,我又怎麼知道這副庚帖是誰的、不是誰的?”
蕭子睿咽了下口水,“不是,有點繞,你讓我捋捋。”
魏禹慢條斯理地碾着茶餅,緩緩道:“我奉了旨意前去提親,福王府按規矩給了八字,接下來只需按章程走就好。至於這樁親事能不能成……看天意吧!”
蕭子睿:!!!
“萬一真成了呢?你就不怕真成了嗎?”
魏禹抓過布巾,墊在銅壺把手上,卷着袖子,一邊往茶碗裏傾倒,一邊時快時慢地攪動。
他的手很穩,技巧嫻熟,心也很靜,絲毫沒有受到干擾。眨眼的工夫一碗泡沫均勻、色澤完美的“茶山水”就沖泡好了。
完全看不出多介意福王那張庚帖的樣子。
蕭子睿搖頭失笑,這倆人還真是……
一個敢給一個敢接。
一個敢折騰一個敢奉陪。
湊一塊得了,省得禍害別人家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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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言帝·二姐夫上線啦!
——V前中午12:00更新,V后雙更或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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