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地
鹹魚躍龍門，不足一天，蓂兮在華家的地位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華老夫人毫不猶豫地將月華居划給了蓂兮，還親自將她送過去。那地方雖然不如華明蓉與華明蓮的住所，但勝在院內梨花如雪純白，也不失為道好風景。
途徑祠堂，華老夫人非要進去給列祖列宗上柱香，說是全靠他們保佑了蓂兮，使得她苦盡甘來。
“來，溪丫頭。”華老夫人點燃了三炷香，和藹地遞給她，“順便再拜拜這位承天效法後土皇地祇。”
這名字略長，蓂兮聽着有點犯暈，“......誰？”
哦，好像是她自己。
這也不能怪她。三清大帝有個奇怪的癖好，就是喜歡給這些尊神取一個長且拗口的名字，還是本人記不住的那種，再加上千百年來旁人只喚她“後土大人”，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也很正常。
蓂兮抬起頭，頗為意外地看了看那個用黃金雕鑄的小人，只見那寬大的臉頰上鑲嵌着一雙狹長的丹鳳眼，一身華裳硬是穿出臃腫的模樣，哪裏有她本人半分的風采？
喂，她在人界就是這麼個形象啊？！
華老夫人不知蓂兮心裏的吐槽，她只以為蓂兮多年身在後院，不知外界變化，在恭恭敬敬地將香杵進香爐后，開始給蓂兮科普：“天欲化物，陰陽交合，上取天精，下取地精，陰陽孕化，氣運成塵，塵有玄道，精微聚合，漸始初生，生生之類，人立其中。土為群物主，故稱後土，主宰大地，掌管陰陽，是‘四御’中唯一的女性神。”
不待蓂兮說話，華老夫人又道：“皇家奉天尊，四大家族也奉天尊，他們將‘天’視為榮耀，但人啊不能忘本，畢竟腳踏的是大地，吃穿用度皆從地上來，一樣都得尊敬。”
這下蓂兮倒有些意外了。雖然她並不在乎凡人是否拜她，但能聽到這種話還是難得欣慰。
見蓂兮不動，華老夫人催促道：“快，溪丫頭，給後土大人敬香。”
......她拜她自己。
蓂兮敷衍地將香立在她的人像前，華老夫人牽過她的手，又道：“再來拜一拜天君。”
蓂兮一頓，不着痕迹地掙脫開來。
“不了。”
她聲音聽着平靜，華老夫人疑惑道：“什麼？”
“不了。”她再一次說著，扭頭看向另外一個小金人，他頭戴九龍冕旒，鬍鬚長長，與本人沒有一分相符，“不拜。”
“為何？”華老夫人十分詫異。
“天道待吾不公，為何吾要參拜？常言雖道，‘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可弱者真的就該死嗎？”蓂兮反問。
在老夫人眼中，華明溪從落水以來就像失去了所有的情感，變得陌生，變得冷淡，眼下她竟隱隱有些激動，眸中也泄露出絲許憤懣：“強者應當庇護弱者，而他身為天地主宰，權衡六界，不僅俯視眾生掙扎，還將吾的子民！......”
蓂兮的聲音突然拔高，轉眼又止。
也許是發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她別過頭，硬生生把剛才的話折斷：“總之，吾在浮生煉獄中掙扎，而他未曾庇佑過吾，受不起吾這一拜。”
她話頗有深意，似乎在說自己，也像在說每一個人。
華老夫人聽着極不是滋味，她眼睛微紅，感慨道：“溪丫頭，你受苦了。”
她哪有什麼苦？蓂兮輕輕嘆了一口氣，不想在這裏多呆下去，遂捂着胸口蹙眉道：“祖母，吾有些難受。”
她身體還未恢復，華老夫人回過神來：“是祖母疏忽了，咱們這就回去啊。”
沒走幾步，華老夫人又細細回味了蓂兮方才那番話，總覺得有些極端，她忍不住糾正道：“傻孩子，‘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說明上天看待萬物是一樣的，不對誰特別好，也不對誰特別壞，一切隨其自然發展。天與地相輔相成，即便祖母剛說咱們吃穿用度皆從地上來，那也是要依靠天的......”
蓂兮嘴角彎起了一個嘲諷地弧度，她抬起頭，望了望頂上的青天。
“什麼‘相輔相成’，自地平線起，天地就已割裂，不相往來。”她聲音很輕，風一吹就散在了塵埃里。
天地殊途，也正如她和那個人一樣。
*
華家，清風苑。
屋內傳來瓷器砸落在地的聲音，噼里啪啦，令人驚心。屋外的丫鬟相覷一眼，悄悄地躲了開去，生怕裏頭的怒火殃及到自己。
“母親，怎麼發這麼大脾氣？”紅衣颯然，華明蓉腰佩長劍走了進來。
“華明溪這個死丫頭居然恢復靈力了。”白素娥扶着桌子，恨恨道，“她是怎麼做到的？”
“就因為這事？”華明蓉不以為意。
作為華家數一數二的馭靈者，華明蓉一心投在修鍊身上，為了在三個月後的四靈大會上奪冠，她一直在抓緊時間練習，所以這段時間發生了何事，她根本不關心。
此刻，最震驚的當屬另外一個人了。
“此話當真？”華明蓮不知何時立在門口，陰沉着臉，“母親，你不是說她今天一定會死嗎？”
她雖然被華寧峰關了禁閉，但白素娥哪裏捨得女兒受這個苦，便將她偷偷放了出來。如今一番質問，白素娥也難得語塞。
“蓮兒。”她上前，將華明蓮的一縷耳發別緻耳後，心疼道：“你瞧你這兩日都沒好好吃過東西。”
自白素娥知道，幻蝶靈貓的死對她的打擊極大，但無論怎麼勸說，華明蓮也聽不進去，面前的姑娘雙眼紅腫，眼神獃滯，哪還有半點小仙女的模樣？
“賈神醫跟我誇下的海口，我又如何曉得？”白素娥咬牙切齒，“最邪門兒的是，他居然靈力耗盡，死在了催脈過程中。”
當她看見那乾屍如枯葉一般的屍體時，也嚇了一跳。
“邪門？”華明蓮咀嚼着這兩個字，突然陷入了沉默。
白素娥越想越氣，轉手又砸了一個白瓷茶杯：“你們可知道那老東西說的最後一句話么？哼，什麼‘華家不再只有兩個女兒’，她這是要將那個廢物當寶不成？”
“祖母居然這麼說？”華明蓉聽了，心裏隱隱不舒服：“她對她倒是偏愛的緊。難道她還指望華明溪在四靈大會上為我們華家掙得榮耀嗎？”
“母親，姐姐。你們說，華明溪是不是中邪了？”華明蓮彷彿沒有聽見她們在說什麼，而是道：“你們不覺得自從她投湖醒來后，行為就變得十分詭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