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第 146 章
司宴言辭懇切的一番話,卻並未讓容珩信服,打消親自為母親報仇的想法。
這個孩子繼承了他與法拉的血脈,性格也是同出一脈的執拗,司宴閉了閉眼,知道若沒有足夠說服他的理由,他不會輕易放棄。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如今帝國需要你,你身為帝國太子,不能任性。”凝視着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司宴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滄桑之意:“這一切因我而起,也該由我來結束。”
司宴深深凝視着他,不得不吐露壓在心底十多年的秘密。
亦是他一生之痛。
他與法拉相識於帝國大學,彼時他是帝國大學的教授,而法拉則是即將畢業的學生。
法拉並不是他手下的學生,她因為母親的緣故,一直熱衷於推動古人類保護法案的完善,而他則是帝國大學唯一的古人類教授,所以法拉經常喜歡找他討論古人類法案完善的問題。
但她不知道,他費心鑽研那些厚重枯燥的律法典籍,並不是為了古人類,而是為了她。
他出生於貧民窟,無父無母,種族觀念淡漠。他並不關心旁人的生死與好壞。但法拉一而再再而三來找他,少女臉龐上笑容如同驕陽,每每見到,他便覺得心底陰暗的角落裏,有冰化開。
於是他在浩瀚的藏書里尋找諸多案例法條,與她一道將只有框架的古人類保護法案逐漸完善起來。
即便後來法拉畢業,他們依然保持着頻繁的聯繫。
那時他尚未意識到兩人的差距,也未明了自己的心意。他比她大了五歲,又擔著老師之名,便真把她當成了需要引導和愛護的學生。
直到後來皇帝逝世,法拉繼位。
她在帕爾卡宮前的中央廣場上演講,在無數媒體和民眾的關注下,二十三歲的少女仍然沉着冷靜,並且頭一次展現了屬於猶彌爾一族的強大和鐵血。
而他坐在家中,通過媒體的轉播,觀看這場被載入歷史的演講。
在這樣巨大的差距之下,他卻頭一次明白了自己卑劣的心思。
——他喜歡法拉。
可彼時她已經是帝國的女王,是天上的驕陽烈日,是他的不可攀折。
偶爾回憶往事時,他會想,若是當初他沒有答應法拉的要求,或許法拉會找一個實力相當的丈夫,生育幼崽,度過平安又幸福的一生。
她會是位英明的君主,功績足以載入史冊。
可那一天,少女穿着繁複的宮廷禮服,緩步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說:“我準備在全帝國範圍內正式推行古人類保護法案,作為帝國皇帝,我需要以身作則。你願意與我結婚,做我的丈夫嗎?”
他望着那雙灼灼眼眸,心動不已。
他答應了。
法拉力排眾議,駁回了所有大臣的反對意見,和他在帕爾卡宮舉辦了婚禮。
所有人都覺得他們的婚姻只不過是一場政治表演,女王要推行古人類保護法案,要提高古人類的地位,所以以身作則,和一個出身低微的古人類結了婚。
他從前也這麼想,畢竟他知道法拉因為母親的遭遇,一直十分重視古人類地位的提高和權益保護。
可後來又覺得,帝國的古人類那麼多,法拉卻偏偏選中了他,她應該也是喜歡他的吧。
這一認知讓他變得貪心起來,他想要更多。
想要長長久久地陪伴她,佔有她。
可種族卻是不可逾越的鴻溝。
強大的猶彌爾壽命長達五百年,而孱弱的古人類,即便藉助先進的醫療設備,最長也只有一百五十年。
他不甘心。
從前生命的長短對他來說並無意義,可因為那些陰暗裏滋生的心思,他開始試圖改變,結果卻作繭自縛。
帝國法律禁止人體實驗,而法拉的母親更是當年“死士計劃”的受害者。所以他不敢讓法拉知道自己的心思,而是暗中資助了當年沒有被完全清理乾淨的神聖軍團餘孽。
早在一百多年前,神聖軍團哄騙了許多想要擺脫孱弱現狀的古人類參與了“死士計劃”,當時古人類死傷無數,而神聖軍團也確實造出了一批“死士”。但這些“死士”沒有自我意識,破壞力驚人,連神聖軍團都無法完全控制住。
後來“死士計劃”被披露出來,神聖軍團的存在暴露,當時的帝國皇帝、也就是法拉的父親使用極其的強硬手腕搜捕神聖軍團成員,欲將之一網打盡;甚至還專門頒佈了法令,禁止一切人體實驗。當年與“死士計劃”有關的所有資料也一併封存了起來。
但神聖軍團狡兔三窟,其首腦還是帶着心腹逃離錫金,隱姓埋名,暗中籌謀着東山再起。
後來法拉繼位,仍然派人暗中搜尋神聖軍團的餘孽。
而司宴比她先一步找到了這些人。
他沒有將消息告知法拉,而是縱容神聖軍團重新壯大,甚至以資助人的身份,為他們提供資金,重啟了“死士計劃”。
在他的點撥之下,新的“死士計劃”有了長足的進步,而神聖軍團也逐步發展壯大。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等實驗成功,他完成了對自身的改造后,便會親自將這些餘孽處理乾淨,不留任何痕迹。
可沒想到的是百密終有一疏。神聖軍團被他養大了野心,竟然背着他,暗中和四大財閥,甚至蟲族取得了合作。
他們為了阻止帝國和蟲族簽訂休戰協議,多方聯手,密謀害死了法拉。
法拉在臨死之際,將真相藏在了一段密碼里,他花費了兩年的時間,破解了這段密碼,從諾亞那裏得知了法拉死亡的真相。
巨大的懊悔讓他痛不欲生。
但他卻必須好好活下去,他要護着他們的幼崽長大,也要找出那些謀害法拉的兇手,為法拉報仇。
但實際上,他無比清醒地知道:最該死的兇手正是他自己。
胸口湧起強烈的痛楚,司宴抬手按住胸口,那裏不似人類軀體的柔軟,反而堅硬、冰冷。
唯有內里一顆心臟猶帶溫熱、勃勃跳動。
沒有法拉的世界,實在太孤寂了。
但他必須好好活着。
“這本就是我應贖的罪。”
司宴和容珩對視,眼中痛楚只是一閃而逝,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唯有語氣不容置喙。
容珩垂眸,不再與他爭論孰對孰錯,只是說:“我知道了。”
他的眼中沒有憎惡和仇恨,倒是比司宴預期要好許多。
法拉不在之後,他曾經想要彌補這個孩子,可每每對上他那雙與法拉極其相似的暗金眼眸時,便覺得愧疚和自責。
他無顏面對他,更不配當他的父親,於是只能遠遠地看着他。
將日暮西山的帝國打散再交由他重組,由他來完成法拉畢生的夙願,或許是他唯一能做的彌補。
“斯珈藍星已經不堪為患,我已經和聖子蘭辛達成了共識。聽說你們曾和他有舊,合作起來更加簡單,只需派人和他裏應外合就可以順利拿下斯珈藍星……蟲族和神聖軍團,交給我去解決。”
司宴難得絮叨地交代了許多話,最後深深看了容珩一眼,緩緩說:“至於錫金,就交給你了。”
類似的話他曾以盧西恩的身份說過許多次,容珩並未放在心裏。
直到錫金危急的消息傳來時,他才真正領會到司宴所說的“錫金交給你了”是什麼意思。
——大批的蟲族忽然聚集,開始圍攻錫金。
就在這危急之際,皇帝卻忽然失蹤,帕爾卡宮內一片大亂,皇后瑟婭、皇子索瑪,以及四大財閥的屍體相繼被抬了出來。
屍體殘缺不全,腐爛多時,臭不可聞。
幾位曾經站在帝國權利頂峰的掌權者,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了。
死得毫無尊嚴可言。
政府完全癱瘓,軍部忙着奪權,有見勢不妙的貴族和富豪們已經帶着家私逃離錫金,而無法離開的平民們只能祈求錫金的防護罩能多撐一會兒。
錫金一片大亂。
東方號就在此時出現。
數十艘戰艦排成陣列,無數戰鬥機自戰艦中飛出,與蟲族廝殺在一起。
錫金的太空站外戰火紛飛,無數蟲族屍體與戰鬥機殘骸漂浮着……慘烈的戰鬥通過衛星實時轉播到了全息網上,容珩的聲望在這一刻攀升至頂峰。
所有加入了東方聯盟、在錫金附近的星球都自覺派出了軍隊援助。
這一場惡鬥持續了半個月,蟲族自黑洞中源源不斷湧出。每一次黑洞打開時,帝國人民的心都會高高吊起來,但不論形勢如何危急,東方號和艦隊都沒有退讓一步。
他們守住了錫金,打退了蟲族。
無數蟲族的屍體在炮火中燃燒,衛星視野所過之處,皆是熊熊火光。
半個月之後,容珩率領艦隊在錫金登陸,被興奮歡呼的民眾簇擁着迎入帕爾卡宮。
民間請求他登基的呼聲極高,議會和軍部的大臣們出於各種考慮,也不得不支持他登基、
但容珩卻再三堅辭,始終沒有同意。
他利用B3024星帶來的人手填補了錫金的空缺,組建了臨時政府處理事務。同時派出阮月白、諾塔、赫里等人相繼率軍前往斯珈藍星和圖塔爾星,準備一舉結束內戰,舉全國之力對抗蟲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