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勢（八）

好像是上初中開始吧？

宋孜考上縣裏最好的中學，班上的女同學們漂亮又時尚，而她只有兩套又土又寒酸的舊衣服輪着換。

自卑的她在宋雲要給她編髮的時候，賭氣推開了她，“別編了，土死了！我已經夠土的了！”

宋孜不記得，那時候宋雲是什麼表情了，但她心裏一定是辛酸的。

“好了。”

宋孜出神中，宋雲編好了發。

宋孜看向鏡子裏。宋雲給她編了一個公主頭，又另外編了一條細長的小辮子，從額頭繞過，很有少數民族的風情。

好看得宋孜張大了嘴巴，這髮型，其實放在幾十年後，也是時尚又好看的。

“喜歡嗎？”宋雲問。

“喜歡！”宋孜鼻子發酸，“真好看！大姐，你也編個一模一樣的好不好？”

被宋孜鬧着，宋雲最後跟她編了一樣的髮型。

看看日頭，宋孜從紀飛星送的禮盒裏找出防晒霜，給宋雲塗了上去，然後……

宋孜目露驚艷之色，媽媽打扮一下，真好看！

防晒霜有一點美白效果，宋雲的膚色均勻和提亮后，氣質完全不一樣了。

既然都把臉捯飭好了，宋孜給她找出一身沒有補丁的衣服，在腰上繫上布條當腰帶。不但腰細了，豐滿也顯了出來。

宋孜忍不住哇哦了一聲，“大姐，你真真真好看呀！”

宋雲羞澀一笑。

二妹的甜嘴兒又開始了。

鏡子裏，映出兩人七分相像的眉眼，妥妥一對兒姐妹花。

宋孜心底卻隱隱發苦，在她的記憶里，上輩子的宋雲，從來就不曾打扮過。

……

整個雕嶺已經快兩個月沒下雨了，好在水源沒幹涸，怕莊稼旱死，社員們每天都要挑水澆地。

宋雲一向會來事兒，挑着水走在田埂上，她一路走，一路習慣性地跟人打招呼。

“五嬸好！菜花姐，你疹子好了嗎？”

“哇東哥，你都幹完這麼多活兒啦？”

“梁嬸你是井裏挑的水？今天水位降了嗎？”

“三小子，你今天這身挺精神啊！”

宋孜小時候總覺得媽媽有超能力，那項超能力是：‘能記住每個交談過的人，不止臉和名字能對上號，連對方家裏的人和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都清楚。’

路上隨便碰上個人，她都能關心人家幾句。

如今，她再次見識到宋雲的‘超能力’，只不過，這超能力今天好像……用力過猛了？

宋雲自己沒察覺到異樣，這髮型她以前梳過，衣服也穿過，自以為挺正常的裝扮。

就是有點奇怪，怎麼今天大家都不答她話，還一個個盯着她看個不停？

遠遠看到副隊長在那邊監工，宋雲不等走近就揚聲喊：“副隊長，我娘不舒服，我替她把今天的活兒幹了，她今天分到哪一片？”

“哦，是阿雲啊，你娘……der？！！”

副隊長回頭看到兩姐妹，眼睛都瞪直了，“你你你，阿雲？”

宋雲莫名其妙，“啊？”

副隊長是青壯漢子，這會兒不太敢直視她，“哦哦，她的地在那邊，把那一塊地澆完，雜草拔完，要是還有時間，再來領別的任務。”

宋雲應了，帶着宋孜下地，教她澆水，教她分辨雜草拔草。

水很快用完了，宋孜正想去提水，旁邊那塊地的青年挑着一擔水過來了，“阿雲，這水給你。”

說完，直接倒到她們的桶里，人就跑了。

宋云：“啊？不用……誒？那就謝謝大有哥了！”

不等她想明白這是什麼狀況，又有人來了。

“阿雲，我的水也給你！”

“這裏也有！”

“阿雲，我來幫你澆地。”

“我幫你拔草。”

一群男同志爭先恐後。

宋雲愣了愣，笑道：“你們都幹完活了？今天什麼日子啊，都跑來幫我？”

她一笑，彷彿春寒料峭里的暖陽初升。

照紅了一片黝黑的臉頰。

“平、平時你也沒少幫我們家。”

“對對……搭把手的事情。”

“你幹完活兒也好早點回去照顧嬸子。”

宋雲完全沒覺得不對勁，又笑：“那行，下次你們有事就喊我幫忙啊。”

被晾在一旁的宋孜看呆了。

這、這個笑容俏麗，引得漢子們搶着獻殷勤的人，竟然是她媽？！

撩而不自知，最致命！

宋雲完全沒有身為美人的自覺，性格又實在是溫軟親和。

沒一會兒，宋孜感覺那些跟她聊天的男同志都快飄起來了。

宋孜：“……”

她的心情忽然就很複雜了。

不到半小時，活兒就□□完了。

宋雲謝過大家，準備去找副隊長再領任務。

宋孜卻把她拉住，“我們去打豬草吧。”

宋雲以為二妹不喜歡人多，點頭笑道：“也好。”

兩人找記分員記了工分，就往後山去了，宋雲絲毫沒注意到男同志們略帶失望的神情。

宋孜暗自撇嘴，哼，這些人居然想做她爸爸，問過她的拳頭沒有？

沒錯，她就是這麼彆扭！

又想給宋雲打扮，又佔有欲爆棚。

天氣太乾旱了，野草都乾枯了，兩人走到小溪邊才有豬草可以打，那邊已經有好幾個女同志在了。

宋雲帶着宋孜上前，跟大家打了招呼就忙活了起來。

兩個年輕的姑娘過來搭話，“阿雲，我怎麼覺得你今天有點不一樣啊？”

“對呀，好像特別精神。”

兩人都覺得宋雲看起來好看了不少，仔細看去，又說不上哪裏不一樣了。

聽了這些話，宋孜心裏美滋滋的，一個人偷笑。

宋雲自己倒不覺有什麼不同，她笑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概心情好吧。”

“也是，你們家那個羅梅哦，總算走了。”

宋雲心善，不想背後議論別人，笑着岔開話題，“是我二妹身子骨好了，能幫忙幹活了，我才高興的。”

兩個姑娘跟宋雲的關係應該不錯，立刻關心起宋孜來。

宋孜簡單答了，又大大方方地道了謝。

兩人立時有些吃驚，暗暗互相傳遞小眼神，這宋二丫，確實有些不一樣了啊？

忙活了一會兒，一個姑娘擦着汗抱怨：“什麼鬼天氣？也不知道啥時候能下場雨，就不用這麼累了。”

宋孜是知道今年會幹旱到10月份，糧食欠收的，她嘆息：“別想了，看這架勢起碼一個月不會下雨。”

尾音剛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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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啦——

大雨傾盆。

宋孜望天，雨水打在臉上有點疼。

眾人愣了一秒，尖叫着跑去躲雨了。

“哈哈哈哈……宋籽你這個烏鴉嘴！”

雖然被淋成了落湯雞，但大家都笑了起來，下雨真是太好了！

宋孜隨着大家躲到附近一戶人家的屋檐下，忽然想起什麼，臉色一變，“糟了！”

宋雲嚇一跳：“怎麼了？”

宋孜戴好草帽，就要衝進雨里，“大姐，我得去林爺爺家看看，不然那些傢具會淋壞的！”

[叮——觸發金手指，積分+1。]

宋雲一聽也緊張了：“走，我跟你一起去！”

誰知宋孜忽然腳步一頓，嘴角抽了抽：“雨小一點再去吧。”

這場雨下得離奇，明明是秋天，卻跟夏天的雷陣雨一樣，來得急，去的也急。

但地里的所有農作物全都喝飽了水，社員們也都大鬆了一口氣，天氣正常了，就不怕收不上糧食了。

雨一停，宋雲和宋孜就往林爺爺家去了。

傢具果然沒有被淋壞，因為，據紀飛星說，院子裏的雨下了半分鐘就沒了，院外的雨卻還在下。

彷彿積雨雲剛好在這處漏了個口子。

宋孜：“……”

三人正說著話，一個小娃娃來喊人，說大隊長叫紀飛星和宋孜去家裏坐坐。

兩人對視一眼，知道事情有眉目了。

帶着兩支包裝精美的進口鋼筆，兩人跑了一趟，成立生產小組的事兒就成了，只需要寫個申請，大隊和公社批了就行。

大隊裏成立生產小組，在縣裏是有先例的，所以一般大隊同意，公社也不會有問題。

不過林隊長還加了一個要求：如果把雞養死了，也得上交大隊，以防他們為了偷吃故意把雞弄死。

宋孜：“……”

不至於吧？

既然事情定下來了，兩人約好明天一起去公社，買些東西，順便讓雞苗來得合理。

這天晚上，趁着夜色，宋孜和紀飛星推着板車，把傢具零部件給運回了宋家。

到家時，宋明見也才剛剛進門。

看到兩人，他神神秘秘，“快進來，關門。”

一進門，他就把蠟燭吹滅，只藉著一點點灶火，全家人圍成一圈，看着他揭開蓋在竹筐上的雜物，露出裏面的兩隻老母雞、三斤五花肉和7個雞蛋來。

“哇哦……”宋震壓着聲音驚呼，“爹，這些都是拿來吃的嗎？”

每戶人家每年只能養兩隻雞，他們家的幾個月前就殺了，一隻給二姐補身子，一隻給了大伯家。這雞買回來也不能養，那就是吃了！

“對，給大家補補身子。”他又指着五花肉，“做成臘肉，以後炒菜又可以擦油了。”

宋孜：“……”

她還記得原來用來擦油那一小塊臘肉，前陣子訂親宴用了。

她是無語，但其他人都小小聲地歡呼了起來。現狀雖然艱苦，但一點肉就讓人覺得很滿足，日子有了盼頭，心裏就是甜的。

宋明見繼續安排：“明天早上煮了，給孩子們一人一個。”

宋月掰着手指頭數人頭，“不對呀，我們家才五個孩子。”

宋桂：“還有一個在娘肚子裏。”

宋震：“那也是六個啊。”

宋明見笑道：“再加一個紀知青。”

紀飛星突然被cue，怔了一下。

剛剛他一直站在不遠處，看着宋家人親密地圍在一起，笑得格外滿足的樣子，還有些羨慕。

沒想到宋明見會把他也當做‘孩子’的一員，他驚了一下，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下意識就後退了一步，“我不用。”

宋明見還想說什麼，紀飛星打開門，“林爺爺還在給我等門，我先走了。”

見他一下子跑了，宋孜噗嗤一笑，“爹，你看你太自來熟了，把人都嚇跑了。”

宋明見尷尬了，“嘿嘿，這孩子這麼害羞啊？”

宋震一針見血：“二姐，說的你好像不自來熟一樣。”

宋孜：“……”

宋孜：“下次出門，你小心點別被烏鴉撞到了。”

宋震：“？？？”

宋明見吃飯的時候，兒女都圍着他一個勁兒拍馬屁，他雖然累，心裏那叫一個舒坦啊。

玩笑了一會兒，宋雲才說：“爹，大弟今天只買到幾本舊書，我們明天想去大伯家借書。”

宋明見默了下，唉聲嘆了口氣。

“好吧，那就提一隻母雞去吧。”又問盧碧枝，“家裏還能拿出五十斤米面嗎？再拿五塊錢……”

宋孜一驚，這麼多？！

這都足夠買小學一整套全新課本了吧？何況只是自家人借書。

她疑惑：“大伯家裏不是雙職工嗎，日子不比咱們好？”

宋孜記得，前世的大伯公全家都住在城裏，五個兒女全都上過大學，有房有車有工作，還有錢。

而宋雲七個兄弟姐妹，只有兩個讀書出息了。

前世的大伯公夫妻確實和藹可親。但……

他們的兒女們，在宋雲面前永遠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絲毫不掩飾他們優越感，和那種看着‘打秋風的窮親戚’的眼神。

明明宋雲只是帶着自己去拜年而已啊。

以致於，前世的宋孜一直以為，大伯公一房向來是‘施恩者’，宋雲才能忍受那些目光。

可如今她聽了爹娘說了半天，卻發現，宋家二房多年來，每年都得拿差不多一半的錢糧供養大房？！

再一問宋雲，大房五個孩子，除了兩歲那個，其他人全都5歲就開始上學了。

而二房，連宋震都是10歲才去讀書的。

宋孜胸腔里的怒氣，一下子就湧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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