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找,給我翻天覆地也要找出來!”李樞瑾擰着眉心震聲吩咐。
說罷,他鳳眸微動,劃過一抹暗光,聲音有些低啞輕聲叮囑道:“注意莫驚擾了世子妃。”
幾個侍衛相互對視一眼,皆目光猶疑,他們對望抿唇微微搖頭,倏爾,一個侍衛出列小心翼翼道:“世子,您讓我們找什麼?”
他們一早就知道世子在寢殿書房裏翻騰,卻不知道世子在找什麼,世子神神秘秘還避着世子妃,他們也只能幹着急。
李樞瑾一頓,指間不由得收緊,拇指擦過食指和無名指,這是他平日裏研摹玉佩的動作,如今袖中溫潤的玉佩卻不知所蹤。
“是個玉佩。”李樞瑾唇角微抿成一個直線輕聲道,說罷,他腦海中那個玉佩便完完整整呈現在他面前,每一個細節鏤空都栩栩如生,活靈活現。
李樞瑾眸光愈發暗淡,這個玉佩在他手中已逾一千五百個日日夜夜,他時刻佩戴在腰間或藏於袖中,如今卻了無蹤跡。
“是枚玉佩,材質為羊脂白玉,精緻鏤空花紋,雕刻錦鯉戲水荷花圖像。”他研磨着指腹,回憶着玉佩的細節,沉聲交代。
他這麼一說,侍衛們眸色一深,都有了些印象,世子殿下的腰間常配着一枚玉佩,世子經常伸手研磨玉佩,愛不釋手,本就上好羊脂白玉愈發溫潤得像汪着一灣水。
就是……侍衛們有一絲不解,他們一眼便知世子極愛那枚玉佩,時常把玩,卻每每世子妃出現的時候,世子腰間的玉佩總是不見了!
有時,前一刻世子吩咐時他們還腰間掛着玉佩,下一刻,世子妃至,世子腰間的玉佩不翼而飛。
難道這是見不得世子妃之物?!
領頭的侍衛心頭一駭,想着剛才世子交代的“莫驚擾世子妃”,他眸光詭橘,相互偷瞄望着其他人眸中的未盡之色,他抬眸望了一眼李樞瑾目光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了?”李樞瑾思忖半天抬頭,幾個侍衛還愣愣沒有行動,他蹙眉冷聲問道。
所有的侍衛一同抱拳垂首應道:“是!”
“府里各個角落不能有任何遺漏。”李樞瑾再次叮囑,混不在意腳下被打翻的名貴之寶,心中只惦記着那枚玉佩。
玉佩是初相遇那年,唐媱送他的生辰禮物,是唐媱親手繪製圖請匠人雕刻的。
他還記得那時自己心頭的悸動,那日他們相識不過數月,平日裏亦不過點頭相交,偶爾大家聚會方一桌飲茶,那日茶罷,唐媱直接將他攔下。
唐媱穿着一襲火紅色的廣袖流仙裙,帶着一串翡翠眉心墜,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明艷不可方物,像一把熊熊燃燒的烈火撩燒着他的神經。
“世子,等一下。”唐媱笑意款款,剪水明瞳瀲灧生輝,頰邊薄染紅霞,艷若三春之桃。
李樞瑾鳳眸輕閃,垂在一側的手心緊握,他抿住唇角方能鎮定自若得開口,鳳眸半抬虛虛落在唐媱髮釵上,輕聲道:“唐姑娘,怎麼了?”
唐媱不知他是因為緊張,只見他神情冷淡,言語清冷,眸光也不直視自己,心中心有惴惴不安。
她抬眸望了一眼李樞瑾俊美無儔的面容,不敢看他清冷的鳳眸,飛速得低下了頭,雙手遞上一枚玉佩羞答答嬌聲道:“聽說世子你今日生辰,生辰快樂!”
和田玉雕刻而成的玉佩,瑩白溫潤,李樞瑾的目光卻愣愣得盯着那比軟玉還白皙細膩的纖纖素手,肌膚勝雪,亮得他有些晃神兒。
李樞瑾怔愣愣望着唐媱的指間的玉佩,心口“砰砰砰”響若擂鼓,心頭一陣緊接一陣心悸,那玉佩雕刻着一對精美的錦鯉。
古之有云:“豈其取妻,必齊之姜;豈其食魚,必河之鯉”,“魚水合歡”寓意姻緣和滿,這個魚水合歡佩的含義……
李樞瑾不可置信得瞪着那枚魚水合歡佩,指尖顫了又顫,全身血脈涌動,耳垂燒得發燙,一時不敢動作。
唐媱低垂着腦袋羞答答不敢看李樞瑾,她等了半響手中的玉佩也沒人搭理,她心中驀地湧上強烈的失落,纖秀的肩膀也倏得塌了下來。
她貝齒在唇瓣咬出一抹暗紅色的血絲,小手緊握,魚水合歡佩被她緊緊嵌在手心,她腳尖掉地在地上劃出一個輕痕,“啪嗒”一顆淚珠在她的緋紅色的繡花鞋面暈開一抹深色。
倏得,她收回玉佩,驀然轉身,紅火的裙角蹁躚掀起一陣清風。
“謝謝!”李樞瑾本在愣神,玉佩離開眼前的那一順,他心中猝然升起鋪天蓋地的空落落之感和巨大的恐慌,電光石火間他伸手抓住了唐媱手中的玉佩,輕聲道謝。
“謝謝唐姑娘。”李樞瑾望着背對着他的唐媱,想着平日裏陶柒叮囑他的示好方式放緩聲音。
他脊背綳直,整個人蹦得緊緊的,生怕唐媱一走了之,手中還帶着溫熱的玉佩給他勇氣,讓他唇角慢慢揚起一抹淺笑,聲音柔聲低緩又道:“我很喜歡。”
唐媱本傷心低落得眼圈都紅了,聽着李樞瑾這番話,她又眯起眼睛笑了起來,她以為李樞瑾不會收她的禮物,因為她今日偷偷瞥到了有個姑娘送李樞瑾禮物,被矜傲清冷的世子直接拒絕了,他挺直脊背、眸色清淡,聲音清冷:“對不起。”
她那時覺得李樞瑾特別帥,熠熠生輝,可李樞瑾不收自己禮物時還是傷心得想落淚,原來她在他心中和旁人沒什麼不同,卻不曾想峰迴路轉。
唐媱深吸一口氣,眉梢眼角溢滿了神采,她轉身回頭望着李樞瑾眉開眼笑拉長聲音嬌聲道:“你喜歡就好,圖紙可是我專門畫的。”
李樞瑾望着她神氣的小模樣,心頭酥酥軟軟,他愈發攥緊了手中的玉佩,耳垂又燙又熱,他抿了抿唇小聲,絞盡腦汁讓自己話多一點,他道:“嗯,很好看。”
怕唐媱誤會他敷衍,他忙又接了一句:“我很喜歡。”
平日裏矜傲清冷的武親王世子,平生第一次示好,這似是而非示好的話讓他“騰”得熱氣撲面,眼眸閃爍不敢直視唐媱。
唐媱心中正美,陷入自己較之李樞瑾是特別的猜想中,羞赧得面頰酡紅,雙眸低垂沒有注意到李樞瑾的緊張和局促,她右手捏着左手的指尖,羞答答道:“那你要常佩戴吶。”
“嗯,我會得。”李樞瑾輕輕點頭,他看着對面的姑娘軟軟的發頂想伸手撫摸,又克製得忍住了,喉結輕動他溫聲道。
唐媱聽了此言方抬起霧煞煞的水眸飛快得望了他一眼,輕聲道:“那我先走了。”
說罷,她拎起裙角轉身跑出了茶館,空氣中餘下一種淡淡清甜的女子香,矜貴清冷的武親王世子不動聲色得深吸一口氣,長長得捨得吐息,眉梢緩緩漫上如水的笑意,抬眸定定望着那抹火紅色的身影漸遠。
因為這甜蜜的回憶,李樞瑾情不自禁嘴角緩緩漾上一抹淺笑,他無數次感謝自己當時克制住心中的忐忑,拉住了唐媱。
那是他第一次放下矜持,是他此生第一次示好,是他忘不了的美好。
可,轉瞬他又想起了後來,後來兩人鬧了矛盾,唐媱氣沖衝要問他要回玉佩,他不想給,便推說丟了,自此那枚玉佩他便不敢再在唐媱面前露出,這次更沒想到直接丟了。
“角落裏,各個院裏也找一找。”李樞瑾擰着眉心沉聲交代,他寄希望於這玉佩被凜兒不小心勾了,最後落到了哪個角落。
一晃兒,十幾日過去。
李樞瑾眉間的愁郁愈發的重,這日他正在書房裏作畫,唐媱生辰將近,他想要畫一本唐媱的畫冊。
“咚咚咚——”
猝不及防,畫在唐媱眉梢的線落筆深了,李樞瑾望着和唐媱仙姿佚貌不搭的黑重眉梢,放下筆,目光冷冽道:“進。”
錦榮抬步跨入書房,在李樞瑾黑沉冷厲的目光下將手中的玉佩地上,從容不迫稟報道:“在香兒房裏找到的,她說這只是她撿的。”
李樞瑾接過錦榮手中的玉佩,眉梢稍稍揚起,卻突然目露冷光,額角青筋暴起,他厲喝一聲:“將香兒給我帶過來!”
“是。”錦榮點頭應道,快步轉身而去。
“啪嗒——”偌大的書房,突然想起輕悄的一聲,李樞瑾低垂着目光直直望着手中的玉佩,神色皆數隱在黑暗中,朦朧不清。
只見魚水合歡佩變得破敗不堪,羊脂白玉橫橫縱縱遍佈着龜裂的細紋,一對錦鯉右側的那隻缺失了整條尾巴。
李樞瑾手心緊緊握着玉佩,絲絲縷縷鮮紅色的血絲滴落在地上,他低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麼,只聽着空氣中又細微的抽泣聲,極小極低。
“爹爹,爹爹!”凜兒軟糯糯喚着,小短腿飛快得交錯,快如一陣風,將後面跟着他的丫鬟遠遠落在後面。
“咦?”他突然頓住腳步,停下來仔細端詳院中直愣愣跪着的香兒,他繞着香兒走了一圈,軟糯糯的小嗓音清脆得問道:“香兒姐姐,你怎麼跪下了?”
“要下雨了,香兒姐姐快起來。”凜兒鼓着瓷白的小臉,像模像樣得望了望天,風呼呼得,天黑沉沉的,他小身板半蹲下身去抬香兒的胳膊,聲音軟軟糯糯,又帶了一抹擔憂。
香兒自顧得垂頭跪着,沒有搭理凜兒,也沒有抬頭,更沒有出聲。
“撲通——”凜兒抬不動香兒,一個用力過猛一屁股摔在了地上,他呆坐在地上,圓溜溜水潤潤的大眼睛疑惑得望着香兒,像是疑惑她為什麼不起來。
“凜兒。”李樞瑾聽着聲音出來,他風馳電掣趕過來一把溫柔得抱住凜兒,撫了撫他的發頂,又大掌輕輕揉了揉凜兒的小屁股,柔聲安撫道:“凜兒,摔得痛不痛?”
“爹爹,不痛。”凜兒下巴放在李樞瑾的肩頭,攬着李樞瑾寬厚的肩膀甚是乖巧得道,他挺直了小胸脯神氣揚揚道:“凜兒最勇敢,凜兒不怕痛。”
他不甚在意拍了拍自己的小屁股,抬起小手指了指身後依舊跪着的香兒,蹭着李樞瑾臉頰旁輕聲道:“爹爹,香兒姐姐為什麼跪着?”
“凜兒不用管她,她犯了錯誤。”李樞瑾並沒有回頭,撫了撫凜兒的小臉頰溫聲解釋道,驀得腦海中閃過龜裂的魚水合歡佩,鳳眸里忍不住卻閃過一抹冷厲。
涼風乍然入懷,李樞瑾怕怕他着涼,抬起衣襟包裹住凜兒,放緩聲音問道:“快下雨了,凜兒怎麼突然過來了?”
“哦哦!”凜兒似懂非懂得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他圓潤潤的大眼睛笑開道:“爹爹,娘親讓我喊你去吃糕點。”
“好。”李樞瑾聽見唐媱喊他,眉目突然柔和了下來,鳳眸里閃着細細碎碎的星光,溫柔繾綣得應道:“我們現在過去,別讓你娘親久等了。”
他不愛吃糕點,可唐媱愛吃,尤愛剛出鍋酥酥熱熱的糕點,又香又脆,唐媱能一次吃上兩三塊。
他快要邁入書房的腳步突然轉了方向,大步流星朝着院外走去,步速又穩又大。
香兒餘光時刻注意着李樞瑾,卻發現世子兩次從她身旁走過,卻目光清冷,沒有瞥她一眼,哪怕一眼,香兒貼在地上的手握成拳。
腳步聲漸消,香兒猛地抬頭,她目光比淬了毒汁的舌還要狠厲,狠狠盯着凜兒笑逐顏開的小臉,指甲嵌入手心,目齜劇裂:“都是你,都是你!”
“如果不是因為你,世子根本不會娶那商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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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媱兒,我……我,我喜歡,請不要走。
翠兒:嘖嘖嘖——這麼矜持的世子果真和這一世的世子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