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高粱泥土情
風中高粱泥土情
秋風呼呼地吹在臉上,有點生疼,我急忙把車窗關上。閉上眼睛,師父慈祥和藹的身影清晰浮現。退休那年,師父已經60歲了,精神卻很好,沒想到退休后竟然病了好多年。說來慚愧,我因為只顧着忙自己的事情,對此居然一無所知,更沒有想過要去看望師父。
那天,無意中聽說師父患了腦中風時,我立刻驚呆了。幾番周折,我終於尋到了師父家的電話,於是便急忙打了過去。接電話的是一個操着濃重鄉音的女人,一陣寒暄后,我知道她原來是師父的兒媳。得知我是師父的徒弟,並準備去探望時,她一個勁兒地說:“真不好意思,還要你跑那麼遠的路,而且從上官村到我們村之間正好修路,要是忙,還是不要來了,你的心意我們領了。”在我一再堅持下,她想了想說:“那好吧,你來時,先給我打個電話,我開車到上官村去接你。”放下了電話,我還暗自感嘆了一番,現在農村變化真大,連村婦都開上車了。
就這樣,秋風一路捎帶着我,向師父家的方向奔去。沒心思觀賞路邊的風景,滿腦子想的都是我和師父一起工作的點點滴滴。大約兩小時后,大巴到達上官村。下車后,我左顧右盼,沒有看到車的影子,更沒有看到有人在等我。我急忙給師父的兒媳打了電話,接通后,她說:“正在路上呢,馬上就到。”於是,站在路邊,我開始留意過往的車輛,一輛又一輛的轎車從我的身邊飛馳而過,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
終於,一個村婦模樣的人開着一輛奔馬車停在我不遠的地方,村婦下了車,滿臉歉意地走過來,問:“你就是英子吧?”不等我回答,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正要出門時,你師父正好上廁所,所以耽誤了時間。”我回答她:“沒關係的。”她說:“那我們上車吧。”看着面前這輛奔馬車,我笑着問她:“這就是你來接我的車?”她的臉立刻紅了:“讓你見笑了吧。這就是我的車,別看它只是輛奔馬,從地里往家運糧食運菜可方便了。”我這才仔細打量起眼前這個女人來,一個典型的農村婦女,紅紅的臉頰,紛亂的短髮,身材看上去倒很結實。這樣一個女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所以我無意再和她搭話,便小心翼翼地上了車。
秋風還是那樣呼呼地刮著,坐在奔馬車上,農村特有的新鮮空氣突然讓我清爽起來。隨風而來的是眼前一大片搖曳的紅高粱。那一棵棵吐着火焰的高粱,就如同身邊這個開車的紅臉村婦,在風中站成了一支整齊的儀仗隊,好像在迎接我的到來。
吻着泥土的芳香,車一路顛簸着終於來到了師父的家門口。儘管來之前早已想到師父的外貌可能變化不小,一進家門,眼前的情景還是讓我驚詫不已,師父完全成了個小老頭,頭髮全白了,牙也掉光了,和之前的他簡直判若兩人。師父不會說話,卻能分辨人,看到我的第一眼,躺在床上的師父便咧着嘴大哭起來。我一邊安慰師父,一邊也抹着眼淚。師父的兒媳急忙遞給我一張紙巾,又幫師父細心地擦着眼淚。只見她附在師父的耳邊像哄小孩似的說:“不哭了啊,英子來看你,你應該高興才對啊。快給英子笑一個。”師父便當真就笑了。
將近晌午時,師父的兒媳說,該讓你師父出去晒晒太陽了。說著,她將師父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然後迎面抱起了師父,把他安穩地放在了輪椅上。“你師父個子大,抱他得有技巧,除了我,誰也抱不動他,就連他兒子抱幾次都抱不起來呢。”師父的兒媳一邊笑着說,一邊把師父推到了院子裏。
這時,早有街坊聽說我來看師父,都紛紛過來和我攀談:“你師父真有福氣,兒子常年在外打工,全憑這個兒媳伺候,不說一日三餐她一口一口地喂,單是每天給他穿衣服,就很費勁,一般人根本穿不上。只有她,每天不辭辛苦地給你師父穿衣、喂飯、洗涮,幾年如一日,從沒有喊過苦抱過怨。”
“你師父生病剛入院時,這個兒媳執意要日夜獨守着病人,居然兩天兩夜沒有合眼。那天,當醫生宣佈病人已脫離危險時,一家人才把一顆懸着的心放下,彼此互相告慰着,卻突然發現她不知去了哪裏。大家急忙分頭去找,原來,她在醫院的走廊里睡著了。”
“這還不算,自從你師父出院后,她就在你師父的床邊臨時搭了一張床,這一搭就是好幾年,從沒有離開過你師父。”
“還有件讓她更操勞的事情呢,就是家裏還有一個90多歲的爺爺,加上她年邁的母親,有時兄妹幾人輪番伺候,碰巧輪到她這裏時,她一下子就要照顧三位老人,而且地里的活也不耽誤。”
師父的兒媳聽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卻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誰沒有老去的那一天,他們都辛苦了一輩子,如今老了,就應該享受兒女的伺候。我只不過在做分內的事情,真不值得一提。”聽着大家的議論,我心潮起伏,想起身邊的一些人,總是以各種理由不願意伺候老人,再看眼前這個淳樸、善良、勤勞的女人,我從心裏由衷地開始敬佩起她來。
下午,當我告辭準備離開時,師父的兒媳給我弄了滿滿幾袋子紅薯、大蒜、玉米面,我嫌拎着累,說什麼也不要,她便急了,說:“你這麼遠來看師父,還給他買了那麼多東西,你不要,我心裏過意不去。”說著,就把那些東西強行拎上了奔馬車。
路上,再次看到田野里那些瑟瑟的紅高粱。它們低着頭,彎着腰,默默地開花、灌漿、結穗,以一種成熟的方式向土地表達着深深的眷戀和感恩,寒來暑往,風雨無阻,在天地間揮灑出大寫而又樸素的人性之美。
師父的兒媳又何嘗不是這樣一株紅高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