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間晚 第一章 出診的少年
大虞王朝宣武五年夏,橫穿淮鎮的西清河乾枯了。
西清河水乾枯,本不奇怪,每年入冬后便是枯水期,西清河總要枯上一些日子。
可這次,西清河在本該豐水的夏季,乾枯了。整條河道都沒了水,河底的淤泥變成了細沙,有孩童在河道里奔跑,玩的不亦樂乎。
而在此時,沿河岸左側走道上,一位背着藥箱的少年正快步走着。少年身材略顯瘦削,個子不高卻也不矮,皮膚白凈,但不顯陰柔,明眸皓齒,雙眼清澈如水,又似星辰般明亮,滿頭長發梳理整齊,髮帶系住,垂於腦後,一身淡青色長衫,略顯陳舊,衣角微微發白,但卻乾淨整潔,少年行走間,邁步堅定有力,步伐整齊,絲毫不會因為走的快而亂了步子。
有人望見少年,笑着喊他:“小蘇大夫,又要出診嗎?”
少年腳步不停,只是微微轉過臉去,輕笑着點頭,回上一句:“對!”
……
少年叫蘇澤,淮鎮土生土長的孩子,今年十五歲,與同齡人不一樣的是,此時的蘇澤,已經是可以獨自出診的大夫。
蘇澤的師父姓陳,在淮鎮開了一個醫館,小鎮人都管他叫陳大夫,而蘇澤是在七歲那年拜的師。
蘇澤苦命,五歲那一年母親因病而亡,七歲那一年,父親同樣病逝。七歲的蘇澤看着床上父親的遺體,只剩下迷惘無助,他才七歲,他能怎麼辦?而那個時候,陳大夫出現了。
陳大夫出錢將蘇澤的父親葬下,而在墳前,陳大夫望着瘦小的蘇澤,不禁沉默了起來,身前的孩子才七歲,他該怎麼活?陳大夫終究是軟了心,他緩緩蹲下,在那個七歲孩子的身側,微微傾身,用極溫柔的語氣輕輕說道。
“以後,做我的弟子,可好?”
蘇澤拜了師,而後陳大夫出診,身邊便多了一個背藥箱的小孩,藥箱很重,但蘇澤執拗的要背,陳大夫明白蘇澤的想法,什麼也沒說,只是伸手撫過蘇澤的頭頂,一聲輕笑。
“再大一點,我便教你醫術!”
陳大夫說到做到,只是在這之前,蘇澤又讀了三年的私塾,三年,蘇澤十歲,識了字,背起藥箱也不再吃力。
蘇澤聰敏,也吃得住苦,學醫要的耐心和認真,他全有,於是漸漸的,蘇澤已經可以單獨出診,陳大夫驚訝於蘇澤的學習天賦,更驚訝於他的耐心細緻,常常一個問題,蘇澤會想的很仔細,不願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疑點,陳大夫笑着對蘇澤說:“蘇澤,你以後一定是一個很好的大夫。”
蘇澤報以微笑,笑容乾淨,眼神清澈,他極敬重陳大夫,陳大夫說什麼他都聽,陳大夫是蘇澤心中的天。
今天蘇澤再次出診,病人住在淮鎮外,蘇澤需要走上一段時間,他走得很快,因為師父對他說過,大夫救人的時間,很珍貴。
沿着乾枯的西清河走,又在長道盡頭左轉,一截破敗不堪的城牆出現在眼前,城牆下,掛着半扇破爛不堪,風一吹便吱呀作響的木門,這便是淮鎮年久失修到極致的大門,一半前些日子被人劈去燒了火,僅剩一半還在風中苦苦支撐,很久以前,大虞王朝與旁國開戰,淮鎮是前線,隨戰爭,便修建了環鎮的城牆,那時的城門堅固厚重,而現在,戰爭過去了,它也即將成為過去,也許再過一段日子,這僅剩的一半城門,也會被人劈去作木柴。
蘇澤背着藥箱,自沒了門的那一半向外走去,身後的淮鎮越來越遠,最後再也不見,蘇澤走上一條山道,這條路能更快趕到他要去的地方,兩邊路旁的樹枝輕劃過衣衫,偶爾,也會有草葉落在蘇澤身後藥箱上。
忽然有人聲傳來,蘇澤抬起頭望向前方,略有詫異,這條山道平日裏少有人走,往常他走過數次,從未見到過人。
聲音漸漸近了,只見兩人緩步行來,一位是身穿儒衫的中年男子,體型高大,一臉嚴肅,另一人則是瞧着與蘇澤年紀相仿的少年,一身白衣,容貌俊朗不凡,見到蘇澤,兩人對視一眼,而後一語不發。
是外鄉人,憑身上衣着一眼便可認出,應該是遠來至此,但兩人皆是兩手空空,沒帶任何行李,蘇澤暗自不語,在兩人走到近前時,自顧自站到一邊,讓出路來,兩人微微頷首示以謝意,遂邁步走過。
蘇澤邁開步子,正欲繼續趕路,誰料才走過的那位俊朗少年出聲喊住了他。
“這位兄弟,還請留步!”
蘇澤停下,轉過身來望着兩人,“小哥可是有事?”
“你是本地人吧?”
“對!”
俊朗少年望向一側中年男子,而男子微微頷首,拱手笑道:“噢,我們兩人外地來的,就是想跟小兄弟問個路,淮鎮是不是在前面?”
蘇澤點頭,說下了山道,沿大道向前走便是淮鎮,而後兩人笑着道謝,轉身離去,蘇澤望着兩人背影,眼眸微動,但旋即轉身,右手負后抬了抬藥箱,快步沿山道前行。
身前不遠處出現一個村落,需要看診的那戶人家早早便有人在村口等待,看見蘇澤,明顯的鬆了一口氣,去到那人家中,才進院子,蘇澤便聽見一聲哀嚎,走進屋內,有人圍在一起,滿臉緊張,手足無措地望着躺在床上滿臉痛苦的一位老人。
“小蘇大夫來了,快讓開!”
床前幾人連忙讓開一條路,蘇澤兩步並作一步來到床前,一手按在老人手腕處,又傾下身子去聽老人的心肺聲,而老人未覺,只是痛苦哀嚎,鼻息間,喘着粗氣。
蘇澤起身,將手收回放下藥箱,打開之後徑直取出一個布囊,解去囊上活扣,便露出了一排銀針,將手於銀針上劃過,蘇澤取出一根,極其熟練的將銀針刺入老人合口穴,動作不停,而不一會,老人身上已有數根銀針。
老人慢慢不再哀嚎,臉上痛苦之色也逐漸舒緩,四周之人皆是鬆了一口氣,唯有蘇澤,微微皺眉。
過了好一會,老人的情況算是穩定了,蘇澤開始取回銀針,等到銀針全部取出,老人也悠悠醒來,他掙扎着欲要起身,蘇澤見狀,連忙上前將老人扶起。
老人歇了好一會,視線落在蘇澤身上,他眼中含淚,顫着聲音,滿是難過地對蘇澤問到:“小蘇大夫,我這病,是不是沒救了?”
蘇澤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哪能呢?放心吧老爺子,您呀,就是上了年紀,加上最近夜裏風冷,您受了點寒,回頭我抓服藥給您,再療養一下,保管什麼事都沒有!”
“真的?”老人淚眼婆娑。
“當然了,我的話還能有錯嗎?”
蘇澤拍了拍老人的手,示意安心,而後老人感激着躺下,蘇澤起身收拾藥箱,臨走時,蘇澤又笑着跟老人打了聲招呼,再溫聲囑咐了幾句,才邁步向著屋外走去。
老人的兒子跟了出來,而出了院子,老人的兒子還沒開口,蘇澤便輕聲說到:“叔,老爺子的病越發重了,剛才的話,我也只是為了安老爺子的心,藥方,也就是一濟安神葯,對不起啊,他的病,我沒辦法。”
老人的兒子微微愣神,而後苦笑着擺手,澀聲說到:“小蘇大夫,這不怪你,我爹這病,我們都知道,你大老遠的願意來這裏,我們一家已是感激不盡了。”
蘇澤停下腳步,微微走神,許久之後,他悠悠點頭,輕聲說一句留步,便背着藥箱緩步離去。
淮鎮城門前,蘇澤低頭走着,只是不經意間抬起頭,他卻發現殘破的城牆之上,站着一伙人,眯眼瞧去,竟是一行官差。
蘇澤詫異,自城下走過,只見先前破舊的木門已被人拆下,橫放在一旁,瞧着模樣,怕也是難逃作柴火的命。
蘇澤在木門旁駐足,有人瞧見他,遠遠打了聲招呼,蘇澤走過去,笑着問到:“這是要修城牆嗎?”
“應該是吧!小蘇大夫這次出診,可還順利?我可是聽說,這附近山裡,最近不太平,好像,有山妖!”
身前之人是蘇澤不久前的一位病人,在淮鎮極有聲望的大家族商家做長工,蘇澤見他面色凝重,說起這山妖,似乎怕得不行。
蘇澤搖頭,“什麼山妖?我沒聽過啊,山裡,好像一切如常啊!”
“嗨,小蘇大夫平日忙,哪有閑心聽這些?我啊,是聽從山裏來的一伙人說的,說是山妖襲擊了附近的村子,村裏的人,可是全死了。”
蘇澤微微皺眉,正欲開口細問,遠處卻傳來呼喊聲,身前之人應聲離去,臨走時還對蘇澤囑咐到:“小蘇大夫,這些日子可一定得小心啊,山裡,能不去就別去啊,小心山妖!”
蘇澤背着藥箱,在原地略作停留,而後笑着搖了搖頭,心中對山妖一說卻是不甚在意,循着來路,蘇澤再度沿乾枯的西清河行走着,河道里,已是不見了原先玩耍的孩童。
醫館裏,蘇澤才放下藥箱,轉身便看見兩人走進門來,竟是先前山道上遇見的那兩人,身穿儒衫的中年男子和一身白衣的俊朗少年。
兩人上前來,俊朗少年輕笑一聲,拱了拱手,率先開口說到。
“兄弟,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