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米（上）
“……？”
什麼時候沒有好好在一起了？一沒有紅杏出牆，二已經把他介紹給了父母，三……最近也沒有惹傅百城生氣啊。
冬至過後就是跨年夜和元旦假期。宋陳和周昊約好一起去深圳看世界之窗，王紫提前兩天捲鋪蓋跟陳硯沖向北京路，就連齊裕都打包好行李，準備回泰安參加奶奶的八十大壽。
孫勝利本人雖不能及時趕到，但托他買的禮物已經在路上了。
他說包裹里還額外附贈一張空白卡片和一盒彩色記號筆，可以在卡片上寫任何想說的話。
要寫些什麼呢？思緒不自主地發散開來，寡成習慣的黎珂難以想像在一起后的第一個跨年夜要如何度過。她在宿舍群旁敲側擊打聽起室友們的計劃，心臟沒來由地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像某種鼓點，聒噪，卻並不令人討厭。
“明天開始我要去倫敦出差。”
“……多久？”黎珂從一條一條彈出的群消息里抬起頭，只見傅百城線條利落的側臉上，快速掠過一條條被行道樹割開的光影，明暗錯落。
他飛快瞥過來一眼，隨即繼續目視前方，稍稍提高車速：“十天。”
“元旦假期……”
“回不來。”
“……哦。”黎珂鼓了鼓腮幫子，劃掉越來越熱絡的群聊界面，心裏說不出的失落。
她低着頭，沒發現傅百城不着痕迹投來的視線：“你想跟我有安排？”
黎珂搖頭，又點頭：“本來想和你一起跨年……不過沒關係，可以打視頻電話嘛，我查查倫敦和國內時差多久。”
“你忘了格林尼治本初子午線？八小時。”傅百城沖前車按了下喇叭，“你想要我在開會的時候全程看着你睡覺嗎？倒也不是不可以。”
“……”
餘光瞥到黎珂瞪圓眼睛，他促狹地輕笑了一聲：“你知不知道剛來我家住的時候你半夜會磨牙？”
黎珂瞳孔地震：“真的假的？！”
“可惜我沒錄下來。”傅百城別開食指颳了刮儀錶盤，發出一陣令人起栗的磨砂聲，“盛大程度大概是這個的十八倍。”
黎珂：“……”
這天，她在回學校的路上全程噘嘴。
不過黎珂很快就毫無餘力了，跨年夜不能約會的遺憾被蜂擁而至的任務擠到了角落。
原因是導員團支書和數院黨委辦都盯上了她，把她當作首選免費勞動力和無冕學生骨幹，大大小小的會議和工作安排一股腦兒丟過來。
市裡省里需要她露面的活動從年前排到年後，Y大校方同樣看準了“黎珂”這個名字帶來的招生效益，招生協會提前聯繫她，希望她作為數學院招生大使參與寒招宣傳活動。
年關臨近，實習單位那頭也有數不盡的事要忙。黎珂見陸秘書天天焦頭爛額，自己卻好像沒什麼事干，便好心湊上去：“陸秘書，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嗎？”
陸秘書連連擺手：“別，我可不敢給你派活。你問問你的頂頭上司吧。”
……總裁特助的頂頭上司當然是總裁，而總裁出差去了。
黎珂特意算了算倫敦時間，確定對面不是陰間時段，這才放心撥出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傳來的卻不是她期待的嗓音：“黎珂？老闆有個商務會談，如果有重要的事可以告訴我，我替你轉達。”
“幹活？哦，老闆說你要是有空就把孫教授辦公室書架右上角第一格的文獻全都讀一遍，分至少三種不同類別寫三篇閱讀報告，內容圖表數據格式他都教過你的。”
“……”黎珂吞了口口水，“陳秘書，你可不可以當作沒有接到過這個電話？”
她聽見陳秘書飛快地問旁邊某個人：“老闆，我可不可以當作沒有接到過這個電話？”
黎珂：“……”
就這麼到了跨年當天，定製小提琴弓乘丹麥皇家航空遠渡重洋，準時到達Y大快遞代收點。
可惜，該收件的那個人此刻卻遠在海外。
取件通知和幾個零散的私人邀約一起掛在黎珂列表頂端。奶茶店的元旦活動燈牌耀眼閃爍，校道上時不時路過一對兩對結伴的情侶，偶有人拖着拉杆箱，盯着手機屏幕面帶微笑步履匆匆。
黎珂單手抱着包裹，邊走邊打開手機信息。
最先跳出來的是一個名為“一月二日廣州動物園（4）”的新群組，除了她之外，成員還有阿鯤袁皓倩文。
在雷浩之後接手桌游社的大二學弟在桌游社核心成員群里拍了拍她，問她今晚要不要來食堂一樓炸雞店前，三國殺軍爭七缺一。
王紫承諾會提前一天回來陪她去開荒Y大西側一條新建的美食街，宋陳人已經在深圳酒店，發來一張賓館樓下夜市照片。
最後翻到一條林悅幾分鐘前問她現在在哪的消息。黎珂沒多想，簡短回了條在宿舍，順便問了問她今晚是不是有特殊安排。
“第一國際得力幹事”：就問問，嘻嘻。
“第一國際得力幹事”：聽說你今晚被鴿了，我正好也一個人，要不要出來逛逛？
黎珂站在昏暗的宿舍樓走廊里，盯着那個奇異的“嘻嘻”看了兩三秒，突然噗嗤笑出聲來。
“QAQ”：今晚的時間已經被別人捷足先登了。
配上一個沮喪蠕動的顏糰子，黎珂又加上一句。
“QAQ”：改天請你吃中草藥罐罐面，我和室友發現了一家味道特別正的，你肯定會喜歡。
沒有男朋友，黎珂的假期日程也很快被一群好友排滿，這對三年來頂多去桌游社打打三國殺的她來說倒也是個新奇的體驗。
要在卡片上寫什麼還沒想好，黎珂收起攤了滿桌的文獻疊成一摞，把彩色記號筆在空出的位置一字排開。
她轉身拉開衣櫃，上方儲物櫃沒關實的櫃門跟着鬆動，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新裙子連帶包裝盒購物袋一起從學習資料頂端滑下，掉在地面上。
那是生日前夕和齊裕一起逛街時挑的，帶回來後過水晒乾還沒有上過身。
略帶明暗對比的墨綠色主體，裙擺長及小腿。絨呢材質，只要配上有厚度的褲襪就足以抵擋南方的冬季。領口至肩膀開成近於一百五十度的鈍角足以露出鎖骨和胸口的肌膚，兩條輕透的碧色綢帶自腰間至肩頭，挽成微泡泡袖的形狀。
黎珂咬牙買這條裙子本打算元旦約會時穿，既然約會計劃泡湯，裙子也就被關進了儲物櫃。她突然想起學弟送的生日禮物是一條中國風絲質印花choker，當中的小金屬環上串着一塊瑩潤的鴉青色扇形吊墜，正好可以和裙子搭配。
說起來，還沒有謝過學弟精心挑選的禮物呢。
黎珂拿起choker往脖頸上比了比。搭配起裙子再套件外衣，正好可以去打牌。
這麼穿雖然隆重了些……好歹也算為自己的跨年夜增添一些儀式感。
快速淋完浴，難得如此精心打扮，黎珂乾脆又仔細編了發，對着鏡子塗了層唇膏增添氛圍。
就在此時，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催命似的振起鈴來。
來電顯示“林悅”，還有兩個未接來電，都是在她洗澡時打進來的。
黎珂連忙接起來：“喂？林悅你找我……”
“黎珂！”林悅火急火燎打斷她，“你有沒有傅百城家的門禁卡？他有沒有錄入你的指紋？”
黎珂愣了一秒鐘：“如果你說的是市中心那套房的話……”
“太好了！我有一件重要的東西丟在他家了，急用，真的很急，今晚拿不到就會立刻沒命的那種！你能不能現在馬上趕緊幫我回去拿一下？”
“什麼東西？”
“啊？你問我是什麼東西？當然是我的……咳，身份證戶口本社保卡羊城通護照……你問在哪？”林悅狠狠朝天翻了個白眼，“全都放在傅百城卧室……”
身邊的某道視線像要吃人，她乾咳一聲，“不不，浴室……”比剛才更像吃人了，“不對，地下二層那間吧枱的桌上。你問我為什麼不自己去拿？不行！絕對不行！”
林悅抬高聲音，“因為我、我被刑警隊控制了！他們懷疑我涉嫌與國際間諜組織私下往來！我必須馬上拿回我的證件證明我忠貞清白的中國好公民身份！”
強行胡謅了這麼一大通，她停下來喘了口氣，心裏把某個不中用的青梅竹馬罵了一萬遍。
黎珂在電話那頭提議：“你確定是刑警隊？你問問他們聶隊在不在，讓他聽電話。”
林悅頭皮發麻，急中生智：“我司機已經到Y大正門口了白色SUV車牌號是粵Axxxxx！啊？你說什麼？不不不要沒收我的手機啊警察叔叔……”
邊說邊把手機挪遠，在黎珂反應過來之前啪地掐斷了通話。
黎珂並不好糊弄，除非是關係親近的人讓她不設防，除非再用飛快的語速讓她共情到那股急切。
林悅隨意丟開手機，雙手抱胸訓斥道：“某些人還想準備什麼驚喜，人家除開你照樣有人約。哼，失算了吧？”
身邊的人冷冷飛過來一眼：“你今晚的使命到此結束——你可以走了。”
林悅瞪大眼睛。
下一秒，她被咻——得丟出車外，在機場高架上吃了一肚子尾氣。
不就是說兩句嗎？！嘲諷不得啊？
氣惱間，那輛車忽然緩緩倒回她面前。林悅黑着臉伸手去拉車門，不料下一秒，她的手機同樣被咻得丟出車外，轉瞬又是一肚子尾氣。
……好吧，還真嘲諷不得。
*
儘管涉嫌私通國際間諜這個理由十分經不起推敲，黎珂還是抱着滿腹狐疑很快趕到了別墅。
離和學弟約定的時間還有四十分鐘，林悅的司機車速不慢，一來一回，應當來得及。
屋裏靜悄悄的，落針可聞。她走進室內，聲控燈沿着她的行走路線點亮，溫控系統發出開始工作的輕聲嗡鳴。為趕時間，黎珂快步順着扶手梯奔下，推開那扇通往吧枱的門——
前伸的手腕忽而被緊緊錮住，順着慣性一拉便撞進漆黑的室內。
身體被人輕輕一翻轉，按坐在某把高腳椅上，雙手反剪，“咔嗒”一聲銬上兩個相連的冰涼金屬環。
要不是近在咫尺熟悉的木質氣息暴露了突襲者身份，黎珂早就奮起反抗了。她皺起眉頭，扭了下身體以示推拒：“你幹嘛？”
眼前倏忽一黑，蒙上格外絲滑細膩的觸感，後腦的髮絲微動，竟是被單手打上了一個結。
視覺被奪去。不滲透一絲光亮的純粹黑暗裏，周身細微的一響一動，透涼肌膚上溫熱的觸碰都被放大了十倍幾十倍。溫熱的呼吸逼近耳畔，每一下都激起一次本能的戰慄。
她聽見不遠處，一聲幾不可聞的沙啞輕哼。
再開口時，她聽見連自己的聲音都帶上一絲暗啞：“你……怎麼提前回來了。”
“不提前回來，難道讓你高高興興去赴別人的約會？”
他“嘖”了一聲，聲音拉遠些許，應該是退後了幾步，語調不悅：“這條裙子連我都沒見過。你穿成這樣是要去見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