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願
那個循環了四千多個日夜的起床鈴只響了一聲就被摁掉了,方思還沒醒,大年初一清晨五點半,天還黑着,只有床邊橘色的小夜燈散發著一絲光明,樓下人家可能趕早要去拜年,小孩子不願意起床,被媽媽爸爸輪流哄了個遍,最後拎着耳朵拽起來,哭聲比起床鈴還要響。
薛南喬下意識去捂懷裏人的耳朵,卻遲了一步,方思發出一聲無意識的淺吟,非常自然地往他懷裏熱乎的地方鑽,很快又把頭埋在了被子裏。
“要不要起床?”薛南喬壓低聲音說:“還是想再眯一會?”
“十分鐘……”方思睡意朦朧連眼睛也沒睜,在被子裏摸索着找到他的胳膊,拉起來往自己腰上搭,嘟囔着:“抱着。”
“好,抱着,南哥抱着。”
從前方思就有這個習慣,只要是睡覺中途醒來發現薛南喬的手離開了自己,就一定要拉回來抱着,還特別會給自己找位置,一定是頭抵在薛南喬心口,整個人嚴絲合縫地貼上去,讓薛南喬抱着他的腰才肯好好睡覺。
他還沒有醒過來,身體記憶卻早一步做出了反應。
薛南喬輕輕拍着方思的背,他把被子拉下去一些,方思雙眼輕合,纖長的睫毛偶爾顫動一下,深棕色的頭髮垂在眼睫邊,睫毛一動,髮絲也跟着動。
多好的人啊,薛南喬凝視着方思的睡顏心想,這麼好的人居然是屬於我的,我何其幸運。
樓下孩子的哭聲變成了乾嚎,老舊小區隔音太差,方思還是被她嚎醒了,抬着手背打了個哈欠,茫然又有點好笑地說:“樓下那小姑娘一天哭三次,跟李濛家那兩個小丫頭一樣,不過悠悠和樂樂更厲害,一左一右同時開嗓,跟立體音響似的。”
“你喜歡嗎?”薛南喬捧着他的手親吻指尖,問他:“孩子,喜歡嗎?”
“又開始瞎想了?”方思瞪了他一腳,他都不用想,就知道薛南喬思想又放飛了:“咱們兩個大男人養好孩子的概率和你學會做飯的概率差不多,所以別想了,這輩子我有你就行了。”
雖然挨了頓明嘲暗諷,但最後這句話聽着還是舒心的,薛南喬得了甜頭,一路上嘴角都是揚起的,下樓的時候在電梯裏遇到了樓下哭的眼睛紅紅的小姑娘,還沒有薛南喬小腿長,打扮的跟朵紅蘑菇似的蹦進來,一電梯的腿也不知道哪個才是自己爸爸的,隨意一撲,就撲到了方思腿上。
“爸爸!”小姑娘人小音量卻真是不小,中氣十足地張開手沖方思喊:“爸爸抱!”
方思捂着嘴笑,摸了摸她紅色的小帽子,溫柔地說:“小朋友,我不是你爸爸呀。”
一電梯人都跟着笑了起來,小女孩的媽媽趕忙把她抱了起來,笑話她:“怎麼連自己爸爸都認不得了?這個是哥哥,不是爸爸。”
過完年就真的要奔三了的方思實在沒辦法厚着臉皮讓一個三歲小娃娃叫自己哥哥,連連揮手:“不不不,還是叫叔叔吧。”
小女孩一點也不怕生,伸手想捏他的耳釘:“哥哥,好看。”
她還不太會說話,本意是指耳釘好看,但又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只能伸着手指着方思一直說好看,惹得電梯裏的人都朝他看過來,三十歲的大男人硬是被一個小孩子給說紅了臉。
“羞什麼?”
出了電梯,薛南喬被方思拉着一溜煙往停車位跑去,他也在笑,被方思瞪了也收不住。
“小姑娘說的是實話,哥哥好看。”
方思被他笑的手剎都沒放就踩油門了,排氣管“嗚”的一聲悶響,彷彿在替他宣洩不滿。
薛南喬抓着安全帶捂着嘴,立刻進行安撫:“不笑你了,好好開車。”
宏興寺外人山人海,方思他們來的不算早,凌晨搶頭香的人潮已經過去,但他們還是被硬生生推擠進來的,香爐跟前煙霧繚繞,被冬日清晨的寒風一吹,帶着香灰就要往人臉上撲。
方思往年很不幸被煙熏過好幾回,這次長了教訓提前捂住口鼻,但這回的風格外照顧他,無論他站在哪裏,永遠都溫柔地繞過他的身軀,連一絲嗆人的煙味都沒讓他聞到。
“你來了果然就是不一樣,看來你才是佛祖的有緣人。”
方思舉着線香拜了拜,香灰直到他的手離開香爐才落下來,他側頭去看薛南喬,在隨風升騰的煙霧和擁擠推搡的人群中,薛南喬閉着眼雙手合十,不知對着佛祖在發什麼大願,他站的筆直,周圍好幾個年輕小姑娘看見他,忍不住掏出手機掖在衣袖裏偷拍。
方思就站在離薛南喬一步之遙的地方,他們身後人來人往,但此刻所有的背景都彷彿被虛化,方思的雙眼被這個虔誠禮佛的人滿滿佔據,連一根草、一片葉、一縷香都擠不進來。
他也掏出手機,站在最好的位置用最好的角度,從容不迫地按下快門。
薛南喬把香插進香爐里,轉眼看向方思的時候發覺有幾個小姑娘在匆忙收手機,有一個甚至沒關閃光燈,白光一閃,羞的她立刻把手機扔進了包里。
而方思低着頭望着手機在笑,薛南喬一步跨過去,伸手攬着他的腰,問:“做什麼壞事了?笑的這麼開心?”
“把你的照片設成屏保了。”方思轉過手機給他看:“我的攝影技術是不是比以前好了很多?”
“嗯……”薛南喬點點頭:“要是不套濾鏡的話我還能勉強恭維一下。”
方思笑容一僵:“那算了,我還是換回奶糖的照片吧。”
“不行。”薛南喬一把捉住他的手,耍賴道:“只能用我的,不許換。”
“你自己嫌不好看的……哎!手機還我!”
“我一個人當然不好看。”薛南喬一手握着他的手機,一手把方思的頭按在肩上,不由分說“咔嚓”就是一張,十分滿意地挑挑眉,順手給他設成了屏保加桌面,連微信聊天背景都改了,保證方思使用手機的時候,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看到兩人的合照。
“這樣才好看。”
要不是身處佛寺不好做些親密事,他幾乎就要親過去了,方思望着手機屏幕上構圖歪斜,毫無美感甚至有點逆光的照片皺了皺眉,最終還是沒忍心換掉。
“我剛許了願,是不是要投功德箱?”
薛南喬掏了掏口袋,除了手機之外,他可謂是“一貧如洗”。
“我有二十,我們一人十塊。”
方思麻利地拆開手機殼,裏面竟然夾着二十塊錢,像是準備了很久,連手機殼內層都壓出了一道小痕迹。
“你不是來還願的嗎?又許了新願望?”
“沒有。”方思把紙幣遞給他,微微別開眼,小聲說:“因為二十塊,可以有兩條紅絲帶。”
薛南喬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麼,但把錢投進去的時候真的有人來遞給他一條紅綢,方思招招手,說:“不好意思,我們兩個人,還差一條。”
許是太忙了,負責發紅綢的人沒正眼瞧他,搖着頭說:“夫妻和情侶只有一條。”
被人大庭廣眾之下道破關係這還是第一次,薛南喬握着紅綢笑了一下,拉着方思說:“聽見沒,夫妻共用一條。”
方思耳垂都是紅的,站在樹下不肯靠過去,垂着眼說:“那你去掛吧,你高,繫緊點。”
很多年沒有人能把紅綢系這麼高了,薛南喬正在打結的時候起了一陣風,樹枝上的另一條紅綢被吹了起來,看起來系在這的年月已久,上面的字跡被風吹日晒洗掉了顏色,它無聲地飄揚起來,繾綣地蹭着薛南喬的手腕,而後悠悠落下,勾住了薛南喬剛繫上去的那條紅綢的一角。
它好像將自己承擔了十數年的使命交接給了新來者,兩條紅綢在鮮少被人觸碰的樹尖無言地守護着那兩道緊緊相依的、姓名的主人。
“夠高嗎?”
薛南喬從石階上下來,方思抬起頭,那一瞬間太陽穿破雲層照亮了佛寺金黃色的琉璃瓦,樹尖的葉片閃着光,連帶着整樹的紅綢如烈焰般鮮紅熱烈,成了這個溫暖的冬天,第一束綻放的鮮花。
“那邊是在求籤嗎?”
薛南喬牽着他,視線很輕鬆地穿越人群望過去:“自助求籤,三十一次。”
方思眼角一跳,感情服務沒升級,價格倒是水漲船高。
“想不想求一個?”薛南喬已經掏出手機:“求姻緣還是事業?”
“不求。”方思把他已經點開付款界面的手機息屏,搖着頭說:“什麼都不求。”
“怎麼了?”薛南喬回頭問:“怕運氣不好嗎?要不我幫你求?”
方思依然拒絕,他總覺得若是求了簽,事情冥冥中就要往那個方向發展,可若是不求,一切都好像還掌握在自己手中,事在人為,沒有必要非要去向別人問自己的未來,他們已經長大了,未來,是可以緊握在自己手中的。
方思搖頭輕笑,說:“你就是我的我的未來、我的一切。”
“親愛的,我只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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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除夕夜,雙更哦,並且明天正文就完結啦,即將進入甜蜜番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