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天祿
周水河畔。
一騎絕塵而來,來人白袍白馬,玉樹臨風,正是少年趙雲。
不過,他臉上神情卻不怎麼好看。
楊信面露失望,只看對方表情,他就已知道結果了。
“子龍,怎麼樣?”出於謹慎,楊信還是問了一句。
“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太史慈搖搖頭,一臉苦笑。
楊信揉了揉眉心,也是倍感無奈。
已經五天了。
整整五天,定周縣的賊軍卻是蟄伏不出,一點動靜也無。
“莫非……是賊人繞道了?”趙戩猜測道。
“不會。”楊信搖搖頭,神情篤定,“定周、潭中都是依河水而建,定周賊軍只需順河道而行,就能到達潭中。貿然繞路,只是白做無用功,還有迷路的風險。”
田豐沉吟許久,忽地嘆息一聲:“恐怕,是我失策了。”
“元皓兄,何出此言?”楊信疑惑道。
田豐苦笑一聲:“定周賊人怕是不會來援了……是我失策,高看這群賊人了。”
“哦?”楊信微微一怔。
“叛軍畢竟是叛軍,和正規軍不可同日而語。梁龍盜匪出身,不通兵法,更不可能有什麼編製。如此一來,梁龍麾下德諸部怕是各有山頭,一盤散沙,又哪裏會守望相助?”田豐組織言語,緩緩道來。
友軍有難,不動如山?
楊信暗暗嘀咕。
“是我推斷有誤,還請少主責罰。”田豐肅然道。
“這有什麼好責罰的?”楊信聞言,不禁啞然失笑,“元皓兄一路南下,可謂是算無遺策,些許失誤,不算什麼……”
他這可不是抬舉之語。
田豐一路行來,每每獻策,都有奇效,“算無遺策”的評價可毫不誇張。
“不,這不是失誤,而是輕敵所致。”田豐面沉如水,皺眉道,“我輕視了烏滸蠻,沒有深思熟慮,才會讓大軍虛度時日,卻徒勞無功。”
楊信聽出一些言下之意,神情也凝重了幾分。
他明白,田豐不止是自責,還是在告誡自己,——“驕兵必敗”。
實話實說,近來的楊信,也的確有積分驕橫之氣。
甚至,打從一開始,他就未將烏滸蠻放在眼裏。
畢竟,北面強敵鮮卑他都遇過了,不成氣候的烏滸蠻又算得了什麼?
在剛進零陵郡時,因接手的都是新兵,他還有些如履薄冰,但陽朔山一戰大勝后,楊信也開始有些輕敵了。
又何止是他?
張猛、徐牧等一干沙場宿將,或外露,或內隱,實則都有些輕敵。樂進、太史慈等新晉之將,倒是更有銳氣,嚴陣以待,鋒芒畢露。
“元皓先生,我明白了。”楊信重重點頭,又問道,“圍點打援已然失敗,我們下一步該如何做?”
“只能轉頭,和趙烈匯合,先取潭中了。”田豐嘆息一聲,又道,“取了潭中,有一立足之地,再行徐徐圖之。”
“也只能這樣了。”楊信從善如流,就準備號令全軍,轉向向東。
這時,在東面方向上,又有一騎疾馳而來。
卻是貔虎騎的一員騎士,他是趙烈的族人,名叫趙寅。
眾人都認出了他,故任由趙寅下馬,快步而來,一直走到楊信跟前,跪地傳信。
“報~~”趙寅單膝跪地,沉聲道,“大人,趙隊率已拿下了潭中,下一步該如何行動,還請大人定奪!”
“什麼?”
楊信和田豐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震驚和困惑。
貔虎騎固然猛銳,但人數太少,還不足一隊五十人。且不說潭中縣還有數百賊人,騎兵攻城,本是天方夜譚。
兩人實在無法想像,趙烈是如何攻下潭中的。
“靖邊真乃天縱之才也!”田豐讚歎道。
楊信則詢問道:“文卯(趙寅的字),詳細情況跟我說說。”
“是!”趙寅神情興奮,放言高論,“根據大人軍令,我部在城外耀武揚威,但只是做做樣子,並不准備攻城。不料,當夜城中卻有人垂索而下,前往拜見了隊率,願意獻城。”
“哦?是什麼人?”
“是城中諸位冠族右姓,白、熊、景、吳等幾家大姓的代表。”趙寅笑着道,“他們見王師親臨,深感振奮,願為我等內應。雙方約定,第二日午夜,他們打開城門,並乘機起事,讓趙隊率內外夾攻,則潭中可一鼓而克。”
說到此處,他還補充一句:“隊率謹慎,還讓他們都在右臂綁白布,以免錯殺誤殺。”
“靖邊倒是心思縝密……”楊信連連頷首,又問,“你們在城外,又是哪裏尋的白布?”
他這話一出,不止趙寅一呆,連田豐都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
“怎麼了?”楊信一臉不解。
“少主,”還是趙戩道,“賊人並無騎兵……”
楊信恍然大悟。
南方少馬,自然無騎兵,城中諸家大姓只要看到是騎兵,自然就清楚是自己人了。
接下來的事情,自不必多說。
內外夾攻,賊人大多尚在夢中,就已身首分離。
第二日一早,趙烈已順利收復了潭中。
“此戰過後,隊率也知天命了。”談到此事,趙寅也是眉飛色舞,與有榮焉。
“哦?”楊信聞言,面露饒有興緻。
在他的心中,也不禁感嘆:這烏滸蠻倒是個不錯的經驗包,先是樂進,又是趙烈……怕是太史慈、趙雲等,不日也能知命的。
趙烈能先於趙雲知天命,楊信倒並不意外。
他自幼斷腿,故勤學苦練,所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苦難和磨礪遠勝常人,后更是遭逢大難,父母、祖母盡亡。
備嘗艱難的人生,早就給了他厚積薄發的資本。
趙烈所欠缺的,其實只是因斷腿而失去的自信。
楊信拔擢他為貔虎騎的領袖,又給他全權處置之權,幾戰過後,尤其攻城一戰後,他的自信心建立,“知命”自然是水到渠成。
“他的天命是什麼?”楊信問道。
“我看着,是一頭白色麒麟,但生有獨角。”趙寅是個粗人,卻不識天命的,“聽人說,那是叫‘天路’。”
“天祿!”楊信卻當即聽門道,眼神一凜,心下似有恍然。
他忽然明白,“三貔貅”是何含義了。
傳說中,貔貅之屬有三種,無角為符拔,獨角為天祿,雙角為辟邪。
如今,趙詡得符拔,趙烈得天祿,剩下的趙雲,自然不言而喻。
“恐怕,這三種貔貅合體,還有些別的妙用……”楊信摩挲下巴,“而趙詡的坐騎化為符拔,就是妙用之一。”
他猜得沒錯,而三貔貅的妙用,可還遠不止於此。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既然潭中已經攻下,楊信也無半分遲疑,立刻領軍,前往潭中城。
……
一路之上,楊信卻注意到,太史慈一直在自己身邊晃蕩,不時偷偷打量自己,甚至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樣。
“子義,你幹什麼呢?”他本想假裝沒看見,但還是沒忍住,出言問道。
“大人,你可有什麼可以教我的?”太史慈難得地有些扭扭捏捏,囁嚅着道。
楊信聽得一臉茫然:“教你什麼?”
“我也想知天命。”太史慈神情肅然,道:“我親眼見到,那一夜你與文謙促膝長談,第二日他就知了天命;靖邊離開前,你抓着他的手殷切囑咐,靖邊也知命了;還有翼德,他也是說見了你的英雄氣概,心有所感,才知的天命。少主,你的‘青萍’出神入化,可點頑石為金,能不能也恩澤於我?”
楊信聞言,實在哭笑不得。
太史慈畢竟是少年人,還是有些不切實際的迷信,就像有的人在考試中“三短一長選最長,三長一短選最短,遇事不決就選C”的掙扎一樣。
“青萍的效果,僅僅是點撥,能不能覺醒,還要靠自己。”楊信面帶微笑,安慰道,“子義,你也不必在意,你的才幹本事就在這裏,那是沒人能奪走的……你所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罷了。”
“契機?”太史慈似有所思。
……
半日行軍。
楊信已能遙見潭中縣城牆,卻又隱約聽聞,有喊殺之聲在回蕩。
“隨我向前,看看情況。”他面色一沉,策馬向前,其餘人也都加快了速度。
不過,他們來到城下時,只是看到一場一邊倒的屠殺。
城門前,貔虎騎正來回衝殺,長驅直入,勢成破竹!
賊人數量約莫百餘,但看那一地的屍體,其原本數量,怕是得有三四百。
而楊信也見到了“天祿”。
如他所料,趙烈的坐騎,也是化為一頭奔踏如飛的天祿。天祿和符拔有七八分相似,但分明像是不同物種,一個是“奇蹄目”,一個是“食肉目”。
符拔尖牙利爪,如虎似豹,天祿則是食草動物的臼齒,四肢也是蹄子,而非利爪。
趙烈乘騎天祿,口中依舊頌念着《小雅·六月》,那聲音在天祿的作用下,似乎愈發博大浩蕩,似天籟之音,處處可聞。
而天祿亦是橫衝直撞,以角頂人,將一名名賊人頂翻在地。
楊信又看趙雲,卻見,他的戰騎也有蛻變跡象,額頂冒出兩個凸起。
“果然如此……”楊信印證了自己的判斷,微微頷首,又笑道,“諸位,都還看着幹什麼?推了他們!”
他話音未落,太史慈、樂進、張飛、虞翻四人早都按捺不住,紛紛衝殺而上。
……
“拜見大人。”一場小規模戰鬥結束,趙烈策馬前來,行禮拜見。
他渾身浴血,不復平日儒雅模樣,倒有幾分真正的鐵血之氣了。如今,有天祿為坐騎,他還真能身先士卒,大殺四方了。當然,若是遇上真正猛將,還需趙詡、趙雲二趙來應對。
“靖邊,這是怎麼一回事?”楊信問道。
趙烈凜然一笑:“攻城那晚,賊人不知我部數量,以為是大人得主力到了,是以一觸即潰,連夜逃出城去。待我等接手了城池,他們才知,我等人數不足五十……故而,今日他們又來挑釁,我便順便解決了縣中隱患。”
他說得輕描淡寫,顯然沒把賊人放在眼裏。
“如今,城中情況如何?”楊信問道。
“當初賊人攻下潭中,縣令及城中官吏大多被殺,眼下卻是無人能收拾局面。”趙烈微微蹙眉,有條不紊地稟報,“此次破城,城中諸位大姓有功,他們也確能維持秩序,安撫百姓。故而,我讓這幾家長者組成個三老會,城中事情商量着辦。”
他再次行禮:“大人,我有逾矩之處,還請大人責罰。”
“沒事,你做的很不錯。”楊信心中讚許,笑着點頭,“即便是我,做的也不會比你好了。”
三老,是地方上掌教化的鄉官之名,其意是具備正直、剛克、柔克三種德行的長者。
趙烈的“三老會”,顯然不是為了找來道德長者,而是為了讓各大豪族相互牽制,避免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也更便於掌控。
楊信等人是來破賊的,自然無心也無力去治理收復的縣城,在朝廷無新的調令下來前,治理之事還得靠地方的右族冠姓。
雖然,他並不喜歡這群人。
“大人,要入城嗎?”趙烈問道。
“不了。”楊信搖搖頭,淡然地道,“我們就在城外駐紮。”
他麾下的都是新卒,若貿然進城,指不定得鬧出什麼亂子。故而,楊信乾脆選擇在城外駐紮。
“大人果然高風亮節,寧願吃苦,也不願擾民,”趙烈笑着道,“怕是不多時,縣中父老就要送來牛酒犒勞了……”
楊信只是淡淡一笑。
“對了,還有一事。”趙烈又道,“楊府君還派來了一名嚮導。據說,其祖父當過蒼梧郡太守,曾繪製交趾諸郡的地圖,但地圖多已失佚。而此少年有過目不忘之能,少年時見過地圖,已是爛熟於心。”
“哦?又是一個神童?”楊信微微頷首,“是誰?帶過來給我看看。”
趙烈遣人去請,又道:“這少年名叫劉巴,是零陵郡烝陽縣人。”
“劉巴?”楊信聞言,表情微微一呆。
又是一個名人!
楊信心情大好:自家的王霸之氣應該是已經修鍊到家了,否則怎麼會磁石一般,吸引這麼多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