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褚燕(今日兩更)
突如其來的安靜。
“立黃天,建太平”的聲音驟然一歇,被吼聲壓制的水流聲再起,滔滔滾滾。
無數道目光聚集在丈八擒豹身上,每個盯着他的人,都是寒毛卓豎,毛骨悚然。
月色下,那道孤傲身影挺立,竟是如同一尊丈八魔神,散發著冰冷、恐怖、死寂的意味,給人一種彷彿來自靈魂深處的深沉恐懼。
每個看到丈八擒豹的人,都如同看到了天敵,發熱的頭腦也一下冷靜,恢復理智。
而一旦冷靜,徐和的頭顱,司馬俱的屍體,則是令他們徹底喪失了戰心,無心再戰。
“徐和、司馬俱已死!”趙雲策馬疾馳,大聲呼喝道,“爾等還不退去?”
呼啦~~
趙雲的話,令太平教徒們如夢方醒。
也不知是誰打頭,開始只是三三兩兩,很快則蔓延全軍,所有人等都四下逃竄,星散逃跑。
“擒豹身上的……那是什麼?”楊信一臉驚訝,不由問道。
“驚魘。”楊黥唇角含笑。
“驚魘?”楊信疑惑。
“擒豹的天命為‘猙’,而猙,可是傳說之中恐懼的化身。”楊黥微微一笑,娓娓道來,“驚魘的效果,是散發出強烈恐懼,令敵人生出類似老鼠見到貓,人見到蛇的天然恐懼,望而生畏,無法自抑。
他頓了頓,繼續道:“而強烈的恐懼,可能令人喪膽,失去戰意,判斷失誤,乃至於落荒而逃。當然,也能令狂熱不清醒的腦袋,重新知道何為畏懼。”
“哦?”楊信眼神一凜。
楊黥唇角上浮,又道:“這驚魘雖是虎賁天賦,但論效果,實則是三軍天賦了!”
楊信點了點頭。
他自然明白楊黥的意思。
“驚魘”看似只是丈八擒豹的個人能力,但卻能影響敵軍三軍,所謂“此消彼長”,這其實也相當於一個三軍天賦了。
“義守,”楊黥轉過頭,對徐牧又道,“丈八擒豹只是暫借給你,以後還是要還給我的……”
徐牧沒答話,反倒是張飛哼了一聲:“文泰大人,你是對我不滿意么?”
楊黥一時張目無言。
楊信則哭笑不得:這廝的勝負心也太重了!
“文泰,趕緊清點戰損,子龍,你去將季寧先生他們請回來。”他當即轉移話題,又下令道。
當初,為了戲做全套,他將陸康、陸儁父子也派了出去。如今的二人,必是正守着逾輝,躲在一處犄角旮旯中觀戰。
現下太平教徒四散,難保不會波及到兩人,自然需要人來接應。而趙雲戰意正盛,性格則細緻謹慎,故楊信將他派了出去。
很快,戰損很快清點清楚。
死的人不多,並不難清點。
共六人,三名冒刃什步卒,兩名折衝什步卒,竟還有一名擐甲隊的甲士,這讓楊信很是痛惜。
當前他的麾下,總共也就一百二十來人,且人人都是百戰精銳,六個人對他而言,也是巨大損失了。
“奶奶的……”他緊握拳頭,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我與太平道不共戴天!”
好的方面,則是丈八擒豹也知命了,覺醒的天命“猙”雖非上位,和“犼”還有差距,卻也是中位了。
戰爭就像熔爐,有的人會被燃燒殆盡,有的人則能被熔煉成精鋼。
——輝光耀目!
很快,一道璀璨光芒沿河岸奔來,速度極快。
趙雲牽着逾輝,在前方引路,陸康、陸儁則緊隨其後,不緊不慢。
有白馬銀槍的趙雲在前,潰散的太平教徒根本不敢靠近,他們談笑自若,顯得閑庭信步。
卻在這時,驚變陡生!
不遠處,一撮零星的太平教徒忽然散開。
散開人群中,一道碧綠火光亮起,有一人正沐浴於碧綠火光之中,如同浴火的鳳凰,分外醒目。
不過,鳳凰浴火,給人都是神聖高貴之感,此人身上的火焰,卻是陰森詭譎,如同幽冥鬼火,令人不寒而慄。
嗖~~
浴火之人撲出,三步並作兩步,身形迅如閃電,以快得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撲向陸康,在身後留下一道火光滔天的幽綠焰尾。
“——喝!”
事發突然,趙雲卻是反應敏銳,手中亮銀槍如同一條被驚起的游龍,掠過迅猛凌厲的直線軌跡,迎向了那道浴火人影。
他的長槍落空。
半空中,那道身影竟生生移轉方向,於空中留下一道圓弧狀的燃火軌跡,轉而又撲向陸儁,竟將陸儁直接撲下馬去。
“不可!”趙雲見狀大驚,也躍下馬去,亮銀槍突出,直指那道身影的後背。
他長槍未至,那道身影身上火光熄滅,竟從半空中掉了下來。
“咦?”那人低呼一聲,似有疑惑,疑惑於身上的“鬼火”怎會熄滅。
他卻反應極快,抱着陸儁翻滾幾下,隨即與之脫開,然後以更快的速度奔向濟水,一躍跳入濟水之中。
嘩啦啦~~
河水滔滔,可清楚見到,在水面下方,那道幽綠火光重新燃起,正順流而下,以快逾奔馬的速度遁去。
事情發生太快,那道火光也消失的太快,所有人都追之不及。
“是他?”趙雲緊盯着那道鬼火,似乎認出了此人。
陸儁緩緩起身,他並沒有受傷,但在胸口摸索一番后,神情大變:“不好,那顆‘七殺’,被此人奪走了!”
楊信大步趕來,自然是先關心人:“伯材兄,你沒事吧?”
“沒事。”陸儁搖搖頭,哭喪着臉,又重複了一遍,“‘七殺’被此人奪走了。”
“人沒事就好,”楊信笑着安慰,“一枚符呪罷了,對我等也沒什麼用處……”
“少主,我認識他。”趙雲忽然道。
楊信聞言,不由一怔:“子龍,你認識他?他是誰?”
“褚燕。”趙雲跪地回稟,自責地道,“少主,是屬下無能,未能護得二位周全,還讓褚燕搶走了七殺符呪。”
“這怪不得你,事出突然,你已經做的很不錯了。”楊信攙起他,搖搖頭道,“何況,褚燕還是一名貨真價實的天命者……是我思慮不周,沒多派幾人護送。不過,這褚燕身為天命者,竟混在人群中偷襲,是不是欠缺了幾分大將風度?”
趙詡也趕了過來,輕哼一聲,面露不屑:“此人性格就是如此,重利輕義,若有利益,讓他認別人當親爹他也樂意的……”
楊信點點頭。
他知道,這褚燕,就是日後將會割據一方,名揚天下的張燕了。
而他更名為張燕,正是因為認了張牛角為父,收編了其部眾,也是藉此建立了鼎鼎大名的黑山軍。
“元皓兄,褚燕的天命是什麼?”楊信問田豐。
楊黥不一定能百分百確定,但田豐的“祝邪”,則是無所不知了。
“——鬼車。”田豐如數家珍,又道,“至於身染鬼火的遁逃之法,則是他的天賦,名為‘夜遊’。”
“鬼車?”楊信若有所思。
鬼車,其實就是鼎鼎大名的姑獲鳥了,也是一種頗為強大的天命。
他想到一事,又問道:“元皓兄,天命和符呪,是可以共存的嗎?”
田豐沉默了一下,不確定道:“少數驚才絕艷之輩,或許可以。”
楊信神情微變:看樣子,日後的張燕,可不止是鬼車,而是鬼車+七殺。這種配置,集兩者之長,絕對會相當可怕!
……
休息一夜后,楊信等人繼續南下。
濟水河畔。
遍地屍體中,禍首霍地起身。
起身後,它漫無目的地行走着,雙手摩挲着,花費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於找到了徐和的頭顱,安置在自己的脖頸上。
它的脖頸裂開,冒出無數鮮紅肉芽,和徐和的頭顱相連。
過了一陣,徐和的頭顱和無頭屍,竟是完全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徐和重新睜眼。
“咳咳,活下來了……”他咳嗽幾聲,東張西望,露出心有餘悸的神情。
事實上,那個破綻是他故意露出的。
被斬首了,徐和還能借禍首復活,但若腦袋碎了,則是必死無疑。
徐和其實也實在賭,賭趙雲砍下他的腦袋后,不會將之毀掉。當時那情況,他已是危在旦夕,不想賭也得賭了。
還好,自己賭贏了。
徐和環顧一圈,看到了司馬俱的屍體。
司馬俱可沒有保命之法,他必是已經死了。
他面色黯然,心中無比仇恨,但不知為何,卻生不起對楊信的半點抵抗之心。
對方實在太強大了!
哇啦,哇啦,哇啦。
嗡鳴聲之聲四起。
草叢中,一個小人般的生物一步三搖,走了出來。
它只有手掌大小,身體和四肢都是短小漆黑,腦袋卻似乎是白骨,而且與脖頸相連得並不緊密,隨着走動,腦袋左搖右晃,發出“哇啦”之聲。
“是神上使的精怪!”徐和面色一喜。
這怪異小人,正是神上使的信使,一種名為“精怪”的生靈。
他心知,神上使和司馬俱早有聯絡,此時派精怪前來,則是來詢問戰況的。
精怪走向徐和,攤開了雙手。
——它在求竹簡。
徐和見狀,表情有些發僵。
精怪沒有靈智,更沒有傳話能力,僅僅是個信使。但和司馬俱不同,徐和沒讀過書,自然不會寫字。
他想了想,似在回憶什麼,咬破手指,在精怪的骨臉上畫了一道詭異符篆。
精怪如同被施了定身術,身體驀地頓住,連左右搖晃的頭顱都靜止了。
約莫一炷香之後,精怪的頭顱卻劇烈搖晃起來,緊接着,那空洞眼眶中射出一道金色光柱,浮蕩不休。
光柱中,一道人影顯現,居高臨下,氣度超塵。
此人容貌秀美,衣着華麗,渾身金絲玉縷,竟如同一名濁世佳公子,給人一種超凡脫塵之感。
“司馬俱,你應該清楚,每一次‘投相’就會殺死一頭精怪。”男子面露不悅,“有什麼事不能在——嗯,徐和?司馬俱呢?”
“神使大人,司馬俱戰死,已回歸中黃太乙的懷抱了。”徐和雙膝跪地,面露沉痛,“大人,我等敗了。”
“司馬俱死了?”男子聞言,臉色不由大變,“說說,究竟怎麼回事?”
徐和當即組織言語,將前因後果敘述一通,又道:“自我‘死’后,就不知道後面的情況了……但我猜想,應該是我和司馬俱皆死,群龍無首,故教眾各自散去了。還有,那七殺符呪,應該也在楊信手中。”
那男子陰沉着臉,久久無言。
徐和心中緊張,試探地問道:“神使大人,需不需要我組織教眾,再……”
“此事,你不必管了,我自會找人去辦。”男子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專心傳教,其餘事不必多管。”
“是!”徐和頷首,心中竟不由鬆了口氣。
他可不敢再面對楊信了。
光柱散盡,男子身影消散,再無痕迹。
那精怪也頹然倒地,竟是自燃起來,如同被消耗殆盡,化為一灘灰燼。
……
數日後,南陽郡。
庭院之中,躺着一名赤膊的巨漢。他面容方正,滿臉虯髯,而體魄雄壯如獅虎,一看就是一方豪士。
他的脖頸至胸腹間,是兩枚雲篆天書般的文字,寫作“貪狼”。而那“貪狼”二字,道道筆畫之間,卻又是一幅擇人慾噬的貪狼圖畫。
那副畫居然是活的!
“貪狼”二字不斷變化着,而狼形變換姿態,時而仰天長嘯,時而作勢欲撲,零零種種,不一而論。
巨漢神態悠閑,似有些百無聊賴。
哇啦,哇啦,哇啦。
嗡鳴聲響起。
樹蔭下,一隻精怪搖晃着腦袋,緩緩走了過來。
來到巨漢面前,它身形驀地頓住,約莫一刻鐘后,有光柱滔天而起,那翩翩公子的身形浮現。
“喲,貴客上門啊……”巨漢一臉憊懶,陰陽怪氣道,“馬元義,你不是最寶貝你的精怪嗎?怎麼捨得用‘投相’了?”
馬元義哼了一聲,卻也不廢話:“張曼成,我沒空和你拌嘴。此次前來,是希望你去做一件事情。”
這二人,卻都是太平道中鼎鼎有名的神上使,馬元義和張曼成。
“哦?什麼事值得你親自來求?”張曼成好奇問道。
“交趾郡的烏滸蠻反漢,此事你知道吧?”馬元義沒有回答,先問道。
“當然。”張曼成點點頭。
漢地各處的起義,他都是瞭然於胸的。
“你去一趟,助他們一臂之力。”馬元義冷着臉道,“我身在雒陽,諸事繁雜,暫時脫不開身。”
“什麼?”張曼成不禁皺眉,“烏滸蠻反漢,和我等有什麼關係?何況,大賢良師早說了,如今我等應該蟄伏,不可顯示實力。”
“又不是讓你走到台前,你幕後操控即可。”馬元義道。
“你究竟想讓我做什麼?”張曼成疑惑。
“殺一個人,”馬元義加重語氣,“一個很重要的人。”。